翌日清晨,苏琅琅被悠扬悦耳的歌声叫醒,往院后的茶山上瞧,漫无边际的茶园里零星分散着一些年岁不大的小丫头。

头戴扎染方巾,身前背着竹筐小篓的小丫头们,趁着叶片上的露水消散,太阳又未升至中空,一面哼唱着悦耳的调子,一面手下不停地采茶。

她只穿着中衣,光着脚站在后廊,没一会儿就被远处的采茶女们瞧见,这是她们头回瞧见这庄子的主家,有活泼好动些的,略往她这处跑动了几步,仰着脑袋看她。

“你是从京城来的?”有一个胆子大些的抱着竹篓,对着她上下打量了许久,才问出一句来,“你得先去穿上衣裳与鞋袜,不然会得风寒的。”

“好,我这就去穿。”苏琅琅今日被吵醒倒不觉得生气,反倒是瞧着这些看着将到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觉得高兴了不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茶。”那丫头想了一会儿又反问,“你又叫什么?”

“我叫苏琅琅。”她从绯云手中接过衣裳,又趿上了鞋子,见着阿茶还站在原处,又盯着绯云不移眼,便笑着戳了戳自己身边的人,“她叫绯云。”

大约是手上的活计还没做完,阿茶哦了一身便再不说什么,带着一道跑来看热闹的小伙伴转身就是走,苏琅琅见着她们风风火火的模样忍不住好笑。

她们正是懵懂的年纪,因着不常出镇子,身边围绕的都是这些自幼一起长大的伙伴,见着外人也不用拘着礼数,高高兴兴地将手中的活计做完便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总能这般无忧无虑的生活。

“去问问她们每日除了采茶还做些什么,若是得空,就将那叫阿茶的唤来吃些茶点。”

昨夜送上来的糕点她一口未动,方才她便瞧见了矮几上绯云亲手做的青茶酥饼,她随口拈了一块,还未及放进嘴里就被绯云打了手。

“姑娘快先洗漱罢,世子早早就起身了,一直等着您用早膳呢。”

……

时黎晨起便蹑手蹑脚地挪到卧室侧边的书房,方才听见她与采茶女的对话知晓她醒了也没出声,直至苏琅琅扒着门框,探出半个身子往书房里去看,他才抬眼轻声道,“醒了?”

“早早就醒了,来找你一起用早膳。”

“略等一会儿罢。”他看着依旧趴在门框上的人忍俊不禁,“站在那处做什么,我这书房里又没什么秘密。”

他王府的书房有重兵把守,苏琅琅若无要事一向是不往他的书房走动的,即便是偶尔进去了,也只是说两句话便走。现下这处书房看着简陋,零零散散的东西堆了一桌,未免看见什么不该自己看见的东西,她才这么特意离得远远的。

“我这还不是怕瞧见什么军中要务。”她往桌案边走动的功夫,时黎将与军务有关的东西收好,放在一边,指着桌案上铺开的纸笺给她看。

素白的纸笺上只写了短短一句话,也算是对昨日之事的了断:安南岩阳寺遇刺,卢家长女及一宫女为护驾被刺身亡。

既是护驾身亡,想必过不了几日追封卢锦岑的旨意就该下来了,郡主或是县主大约都有可能。左右人都已经没了,这死后哀荣给得再多,也不过是个名头而已。

她拈起纸笺抖了抖,“也算是两全其美的说辞了。”

暗卫一早前来交代了昨夜之事,宫中乱成一团,大明宫中的烛火一夜未熄,事情真相时黎已遣人说给皇帝知晓,安南明面上的说辞也有皇后替她把关,而至于卢家……当下那种情形,皇后恐怕是想不到卢家如何的。

“据闻卢夫人在卢家的祠堂哭祖宗哭了一夜,临近清晨晕死了过去才被抬了出来。”时黎接过她手中的纸笺,引了火苗随手扔进笔洗之中,“可见这说辞,也是有人不信的。”

卢夫人平日里是不声不响地,可也是将门出身,自家孩子无缘无故地没了,她没有提剑去岩阳寺讨个说话,而只是开了祠堂在哭,就已然是给足皇室颜面了。

如今所谓谋划刺杀的刺客没有一点头绪,卢锦岑的尸身也不送归卢府,她自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卢大将军呢?”卢夫人的反应尚在意料之中,只是不知卢思惟做个感想,不论是追封还是发丧,这些事情总归要让卢家人参与进来的,“他可信了那样的说辞?”

“他若不信,今日那纸笺也送不出来。”皇帝为安抚卢家,想好了要在卢思惟的嫡子之中找一位出来给些甜头。

卢思惟的第五子恰好是个不爱舞刀弄枪的,如今也正是读书识字的年纪,将他挪至太学读书。如今的太学越发难进,没有真才实学就连太学的门边都摸不到,朝中勋贵削尖了脑袋想将自家孩子送进去,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卢家世代武将,卢五公子又算不上特别出众,若能入太学,日后再程家帮扶,此生都能无忧,卢思惟就是看中这点,才肯认下安南的说辞。

“人是已经没了,若能给活人换些好处,卢大将军是不会肯错失这个机会的。”

他看多了这样的事,也见怪不怪起来,因着这好处是给嫡子的,卢夫人想必也不会闹上太久,皇帝这是早早将事情都考虑周全了。

“权势地位,在卢家人看来恐怕都比自己家人的性命要紧。”苏琅琅冷笑一声,只觉得卢锦岑这辈子活得不大值得当,活着没人在意她想要如何,死了还要被利用了换些好处。

“日后若是皇后失势,不知卢大将军会否也像对对自家女儿一般,对待一母同胞的妹妹。”他轻笑一声,又从随意摆放的一堆书信中抽出一封,“昌南的信,也是刚到。”

皇后遣去昌南的人很是尽心尽责,每日钉在窑厂只做一件事,除了催促工匠们赶紧烧制瓷器,几乎什么都不做。

瓷器本就不是日日都能烧制的,偶尔遇上雨天,连着好几日都不能烧制瓷器都是寻常事,恰巧昌南前几日细雨绵延,烧制瓷器的匠人们都闲在家中。

那人以为窑厂中人故意拖延,直直闯进窑厂,将守着窑洞的人打伤,现下那窑厂的工匠们当真说什么都不愿再烧窑了,窑厂搁置了两日,皇后的人已然顶不住了,拿着皇后手谕寻到昌南的官府,预备着将人都围在窑厂之中。

“让官兵围困窑厂?”苏琅琅看着密信上的字,只觉得皇后手下之人实在都很有奇思妙想,“昌南的官府,恐怕不会应下罢?”

“自然是要应下的。”

不但要应下,还要装着极其为难的模样,勉强应下,以免那人起疑。

他特意遣长青去往昌南,就是要等皇后手下之人露出破绽,现下好不容易引得他失了方寸,竟连逼迫官兵围困窑厂这样的死罪都敢犯下,他自然是要成全的。

随意调动府衙官兵,这样可大可小的罪名最容易让人拿着大做文章,尤其是,言官御史们。苏琅琅猜测他或许已经就有了计划,但还是不可避免的提了一句,钱家。

“钱御史上回为着沈家的事出了不少气力,也还算可信。”她转身靠在桌案的边沿,双手交握着放在身前,“此事若缺言官弹劾,倒也可以让他去做。”

这事并不会缺人弹劾,不过这样的事情总归要有人领头,知晓应当将矛头对准谁人才行,否则纷纷而至的章奏只针对皇后与安南而去,设下的这局可就白废了一半。

时黎仰着头盯了她许久,面上的表情无甚变化,眼中的审视倒是与从前如出一辙,久不见他这般神情,苏琅琅一时有些不甚习惯,更是下意识有些瑟缩。

她这样的表现在时黎看来便是心虚,他坐直了身子,伸手去扣她的双腕,笑得让人汗毛伫立,“是钱御史可信,还是那位钱三公子可信?”

“自然是都很可信。”她抬脚踢了一下他的脚踝,用的力气也不算小,“别人好歹帮了忙,你怎么这幅模样。”

“据闻钱家给钱声川说了好几门亲事,他都毫无缘由地给推拒了。”他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很是轻蔑地哼气,外人不清楚他打的什么主意,他却是清楚的很,“你可知为何?”

“不知,也不想知。”她挣开时黎本就没怎么用力的手,伸手去拎他后脖颈的衣裳,很是不自量力地想要将人提拎起来,奈何她气力有限实在是提不起来。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苏琅琅松了手,转而学着他的样子,一把掐在他的脸颊上,恶狠狠地警告道,“别人家的家事你少管。”

“嗯?”时黎挑着眉头,对她说的不甚认同,“在朝为官者,自当立正其身,以为万民表率。”

“说的有理。”她松开掐住脸颊的手,顺势在他的衣襟上来回擦了两下,没有表情地继续道,“世子更当立正己身,莫要花费心思在朝臣以外的人身上。”

时黎还要开口说些什么,还未出声就被苏琅琅用手捂住,“该用|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早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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