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竹张不开嘴喝药。

白玉休将捣烂的药草一层一层敷在他背上,手上忽然一顿,似乎是犹豫了那么一瞬,然后才伸手过去,捏住容竹两片带肉的脸颊,往中间轻轻一挤,那张平日里聒噪不休的嘴巴就被他挤开了一个圆圆的小口子。

白玉休看准时机舀出药汁,算有耐心地一勺一勺仔细喂着,偶尔对方无意识呛出一口,他就及时拿帕子擦干净。

阿迷蹲在床尾,看得嘴巴张得有盆口大,一会儿看看昏睡的人,一会儿又看看喂药的人,总觉得小初初跟刚来铃山时有哪里不太一样了,但它讲不清是哪里,急得一阵抓耳挠腮。

待一切弄完,两人一猴终于各自安睡。半夜,洞外风声鹤唳,呼啸的疾风卷得小院里烧火的柴堆哐啷啷掉了一地,把阿迷给吵醒了。阿迷揉着眼睛准备出去看看,却在这时耳边飘来几句微弱的呓语——是小竹子榻上传过来的。

阿迷走过去点灯一看,灯火下,容竹一张脸上大汗淋漓,眉头皱成个“川”字形,皮肤红得像块烧焦的烙铁,一摸滚烫,手和脚都在不自觉地抽搐着,像被噩梦魇住了,可又不完全像。

阿迷不敢马虎,立马跳到白玉休榻上将人摇醒:“小初初你快去看看,小竹子好像在发梦!他身上好烫好烫啊!”

白玉休掀被起身走过去一看,这情状与他预料的不太一样,若是因为白日受伤没有及时医治,或是泡了雨水受了凉,他备的那几味药正是对症,一剂下去即便不能立刻苏醒,至少不该出现此刻这症状。

白玉休搭上容竹脉搏,凝眉细听,片晌后脸色一变,好像也有点惊到了:“怎会如此……”

“怎么了怎么了?”阿迷急得跳脚。

便在这时,原本一直昏迷的容竹突然唰地一声睁开眼,他两眼空洞,无神但诡异地盯着头顶上方一眨不眨,嘴唇紧抿,神情阴鸷。阿迷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刚要说话,突然,容竹猛地推开搭着他脉搏的白玉休,将猴子阿迷也掀翻在地,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从榻上跃起,风一般往洞外刮去。

这、这是要疯?!

阿迷看得愣住,白玉休却已读出端倪,他几乎没给自己犹疑的时间,朝阿迷交代了一句“看好家”后便飞身追了出去。

幽暗的密林里只有老鸹在厉叫,如墨夜色下伸手难辨五指。白玉休循着草丛中窸窣的动静一路追去,只是天光实在太暗,他一边侧耳细听,一边催动术法打开暗眼。这几日静修打坐法力已恢复不少,虽尚不能跟来铃山前相比,但简单的术法已操纵有余。

白玉休加快步速,终于在尽头的一片林木间捕捉到一个跳跃的身影——这会儿容竹体力强壮得简直好比猛虎下山,一路从山腰奔到山下,眨眼便到了摇泽边。

然后轻松一跃,跃上了拴在岸旁的竹筏,感觉再不拦住他下个错眼就能划出去十七八里地。

白玉休飞身过去,在容竹抄起竹篙前一刻将人拎着肩膀飞回到岸边。

容竹仿佛失心疯了,心底起腻,用力推了一把白玉休,红着脸冲人家嚎道:“敢乱碰我,大胆!你谁?”

白玉休被他吼得怔了一下,明知对方此刻心智不清,听不进去他说的话,还是摆正脸色答了一句:“休要再闹。”

容竹白日为狼群所伤,初始白玉休以为只是寻常的皮肉伤,现在却不敢这么想了——他忽略了那其中有几头是狼妖,看眼下情状,容竹应是中了妖毒,以致灵台迷幻失去心性,故而性情大变。

要解妖毒,山里那些草药不顶用,最快的法子只有——

突然一道黑影袭来!

白玉休刚一抬眼,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大的惯性给生生扑倒,头仰着向后倒在了一片松软的草地上。容竹一脸诡笑地趴在他身上,笑得邪性肆虐,眼珠不知何时变成了绿色,嘴角两侧各长出一颗尖尖的虎牙,却比普通虎牙更长更尖,几乎要压着上唇凸出来。

这模样!

白玉休暗道不好,正要推开他,岂止容竹虎力盖天,两手如同两柄铁锤,死死压在白玉休肩上。白玉休哪被人这样对待过,当即怒了,凝力于掌预备动真格,却在一个打眼的分神间感觉脖颈一痛,待再回神,容竹已经用他那一双尖利的虎牙咬在了他脖子上!

白玉休:“……”

白玉休:“!!!”

顾不得疼痛了,白玉休立刻出手绕到容竹脑后,抵住他灵台上方一处穴道,闭眼念决,胸腔浪涛起伏,任凭容竹连啃带吮在他脖子上肆无忌惮地蹂/躏糟蹋,心中怒火狂烧,可现下除了忍只能忍,否则即便将人打晕,对方体内狼毒一日不解,待再醒来依旧是故态复萌。

而这会儿的容竹呢?

这小畜生仗着自己迷了心智,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记得,一切全从本心出发,亮着一对如虎似狼的尖牙,在白玉休颈侧雪白的肌肤上来回游走,一会儿刺进去咬一咬,一会儿伸舌头舔一舔,一会儿又撅着两瓣嘴巴吮一吮,还恬不知耻地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小声哼哼道:“甜的……甜……”

白玉休生平第一次骂了句“混账”!

他默念心决,两眼紧闭快速入定,四周风声人声全抛到一边,渐入忘我之境,全神贯注于施法解毒,灵犀游走间以意念探入容竹灵元,在一片大雾中寻找出口所在。

那出口就是解毒的关隘。

仿佛疯了一样的容竹此刻全无所知,他继续专注于啃人脖子,两手顺便在白玉休身上一通乱走,一会儿拽一拽衣襟,一会儿又扯一扯袖口,见对方袖子上沾了不少枯叶浮草,还能分神贴心地给他拈起扔到一边。

突然,心口一阵剧烈收缩,脑中电击似的狠抽了一下!

容竹当即吃痛,野狗模样地“嗷”了一声,抱着脑袋痛苦地蜷身往旁边倒去。白玉休当即睁眼,上前探他脉息,确信法子已然奏效,以指在地画了个圈,又以束身法将容竹手脚定住,摆进了圆圈里。

容竹疼得五官扭曲呲哇乱叫,凶神恶煞地吼道:“你搞偷袭!你不把爷爷放眼里,我要揍得你满地找牙!”

白玉休冷哼一声。

容竹铁板一块躺在地上仰天嚎啸:“嗷呜——嗷呜嗷呜——呜呜呜——”

白玉休低头摸了把脖子上的咬痕,指尖干燥,没有血迹——这狼崽倒是口下留情。

机不可失,白玉休重新坐定,这次摒开一切干扰,默念法诀,一团蓝色的火焰自他掌中化出,渐变成一只巨大的火圈,将还在嗷呜不休的容竹团团圈住。此火与明火不同,冒出的不是热焰而是冷气,容竹被冻得瑟瑟发抖,皱着五官痛苦喊道:“好啊好啊,我揍你!我要揍得你哭唧唧!”

白玉休:“……”

自落入铃山来已三月有余,白玉休一天不落地打坐调息,仙法与仙力都在慢慢恢复中,但很难说究竟恢复到哪一步。他屏息凝神,渐至忘我之境,灵元收缩团聚成一道光,倏地飞进了容竹体内。

灵元竟已能出窍?

白玉休站在一片雾蒙蒙的光影里,自己也有些愣住。

是好事。

这代表法力至少已恢复大半。

白玉休一步一步往前走,周遭光影掠动,大雾弥漫,容竹的灵元看上去有些奇怪,虚虚晃晃的,而且有些颤抖。

他继续往前找,不多时,终在一片朦胧的雾境里看到一颗发着绿光的东西——那是容竹的心脏。

血肉之身的心脏不该是绿光丛丛,白玉休近前细看,确认那颗跳动的脏器正被一团虚空的光芒缠了个紧,不但如此,那光束似活物,藤蔓一样延伸出成百上千道细小纹路,以蜉蝣一样的速度往心脏方向徐徐爬动,目的不消多言,待它们将这片心房围得密不透风之时,便是容竹彻底毒化之日。

幸而进来的早。

白玉休沉了沉目光,不再耽搁,盘膝席地催动法诀,与那团绿光做最后的竞逐。周遭白雾茫茫,身下这片“土地”也依旧颤抖个不停,白玉休暂时辨不出这是容竹的肉身在颤抖还是他其它,但方才进来时确实感受到一股异样——这颗灵元似有哪里古怪。

他闭目凝神于心法口诀,嘴唇时而张合,意念驱策驰骋,可大约一炷香后,突然胸口泛起一股麻木的刺痛,手也开始不自控地哆嗦,指尖火辣辣的,像烫红了一般。

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白玉休睁眼扫向那颗依旧被光芒包裹的心脏,但肉眼可见的,那团绿光已经比他进来时淡了许多,那些生长的纹路也像皲裂的斑纹一样,从断裂到破碎,逐渐消失不见。

奏效了。

白玉休稳住心神,继续催动法诀。可每当他念出一句心法,那种刺痛感便强烈一分,指尖也跟着麻木滚烫一分。

这情状太奇怪,他开始有些拿不稳,不知后面将会迎来什么。但解毒已近完功,绝不可半途而废。白玉休凝神聚力,继续施法,在箭矢飞逝的光阴中如处虚谷,灵台虽焦灼却一往无前,终于淬化得那颗异变了的心脏逐渐澄明,一点一点恢复如初。

然后,在一道烽火雷电的烈光中,白玉休灵元震荡,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生生击中,逼得退出了容竹体内。

他倒在山风呼啸的旷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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