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煦垂眸听着饲鹰人的回禀。

“鹰虽然看起来差不多,但生长区域不同,特点也会不同,陛下射杀的那只,头部接近白色,有黑色髭纹,羽翼和尾部窄而长,骨架大,嘴和爪呈黑色,是惯于生长在北地的草原鹰,盛安周边极其罕见。”

见他听得认真,饲鹰人继续述说自己查探的收获,“草原鹰悍猛,不乏有人驯养来打猎,这几日奴在营地查看,将草原鹰用作猎鹰的有广平候和临川王,皇后遭遇袭击的时候,听闻临川王的狩猎队伍恰在附近。”

广平候和临川王都有田猎的爱好,将悍猛的草原鹰作为猎鹰豢养不足为奇,比起这两人,明煦此刻想到的却是另一个人。

北地,草原。

蓟北王此行虽然并未携带猎鹰,却是最有可能拥有草原鹰的人。

白鹿现世的消息传出后,林子里便一直在进行搜索,然而鹿是极其灵敏的物种,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逃得无影无踪,搜索过程并不顺利,直到眼看十天的狩猎行程即将结束,这只象征祥瑞的鹿才终于被成功捕获。

因是瑞兽,一行人没有使用弓箭,在不断压缩逃生范围后,让猎犬驱使它一路奔劳,磨得惊慌疲惫后,再合而为之,最后用套马索将其捕获,确保不伤及皮肉。

宴席上众人一片欢欣愉悦,纷纷庆贺天子得此瑞兽。

王蔻终于从帐篷里出来,好奇地朝被绳索拴住的白鹿看去,无怪乎引人竞相追逐,这头麋鹿异常雄健美丽,浑身雪白无杂色,修长的鹿角优雅在头顶伸展,额上一抹嫣红,像是点缀的朱砂,在灵动鹿眼的衬托下越发鲜艳。

众人第一次看到如此神俊的白色麋鹿,被它吸引得发出啧啧议论,称赞天子圣明,瑞兽得以现世。

同时也不乏有人称赞蓟北王带来的猎犬嗅觉灵敏,精准寻到白鹿藏身处,这才成功将其捕获。

侍从牵着绳子将白鹿带到御前展示,王蔻看了片刻,发现那只鹿的神色由惶惶不安变得焦躁起来,喉咙里隐约发出低哑的呜咽,不知是因为难受还是别的什么,正奇怪间它猝然发狂,一改之前的恹恹无力,使劲挣开绳索冲撞,旁边的侍卫伸手去拽,反被扬起的蹄子踹倒。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尚在觥筹交错的众人反应不及,顷刻之间,案几杯盏翻倒无数,慌乱的呼喝尖叫此起彼伏。

近前侍从有回过神的,手忙脚乱又拉又拽,却没起到什么作用,那只鹿狂躁地径直朝御座冲了过来。

一片混乱中,明煦冷静的声音响起:“杀了它。”

带刀侍卫飞快领命上前。

王蔻愕然看着近在咫尺的鹿高高扬起蹄子,同时刀光铮然闪现,一只手伸过来覆在眼睛上,视线被遮挡间,有温热的液体伴随着凄厉哀鸣溅落身前。

庆贺宴席眨眼间变成惊吓现场,面对满地狼藉景象,无人再有饮乐的心思。

帐篷里王蔻换下被血污溅到的衣裳,仍旧有些回不过神,只觉这次狩猎波折不断,上次是鹰袭,这次是鹿发疯,不知道还会有什么。

明煦见她神思不属,担忧地问:“被吓到了?”

王蔻摇摇头,她尚未入宫时便曾遭遇过行刺,不是第一次面对血溅三尺的场面,惊险过去之后便缓了过来,不至于被吓出毛病。

“真的没有?”明煦想起方才的险状,恐她留下阴影。

“没有,我进宫前遇到过一回刺杀,刺客大概把我的马车当成我爹的了,幸而兄长和护卫及时赶到,那次的情形差不多也同今日这般。”

再惊险的事多经历几次,也就掀不起惊涛骇浪了。

她三言两语说得简短,明煦却听得心惊,“以前都没听你提过。”

“又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经历。”

有个树大招风的爹,自然免不了沾染腥风血雨,回想起方才一幕,更让王蔻意外的是明煦像是早有防备,在身边安排了带刀侍卫。

帝王身侧通常不被允许携带兵刃,像今天这种宴饮场合,带兵刃的侍卫都守在外面,不会离得那样近。

“幸而方才的侍卫出手及时。”王蔻没忍住问道,“陛下早有防备?”

明煦点头解释:“经过上次遭遇的意外后,以防不测便安排了可信之人近身护卫。”

既然会遭遇猎鹰袭击,自然也会遭遇别的,不仅他身边增加了防卫,王蔻的帐篷外也有,她这几天养伤没有出行,故而未注意到。

白鹿向来被认为是祥瑞灵兽,今日却在御前发疯,冲撞天子,怎么看都不是桩好事。

王蔻低头沉思间,明煦忽而问:“蔻蔻最近换了熏香?”

她身上的暖香与从前不太一样,隐约有种近似麝香的气息。

微愣片刻,王蔻摇头说:“没有用香,这几日伤处用药的缘故,应该是药味。”

明煦向来对气味敏感,只觉这药味有点特别,没有她惯用的熏香那般让人舒适。

狩猎中屡次三番出现意外,引发天子重视,于是沉寂多年的绣衣使再次出现在人前,手执符节于各处活动起来。

伴随着让人诟病的地毯式搜索,很快便有诸多收获。

首先是蓟北王侍卫的帐篷里被发现几根特别的翎羽,上面有着黑色髭纹,跟那只被明煦射死的鹰身上的如出一辙,于是猎鹰袭击皇后的案子就这么水落石出。

绣衣使查出来的却不止于此,那只麋鹿的肚子里被发现有大量未及消化的乌榧果,这种果子会让麋鹿神志不清,而混合了麝芽草之后,更会诱使其发狂。

乌榧果不是麋鹿的主食,怎么会无缘无故吃那么多,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发现皇后所用的伤药里面添加了麝芽草,这种药材并不常见,对人体无甚危害,但与乌榧果相合会引起麋鹿狂性大发,麋鹿的嗅觉异常灵敏,隔得很远都能分辨出各种气息,那天被带到御前嗅到麝芽草后,自然便发狂了。

然而令人惊奇的是,继续往下查发现那伤药是王家人献上去的。

进献给皇后的东西不少,栖梧殿的侍从都会细细查验,不会轻易拿到皇后面前,唯有王家自己人送上去的东西不会被查得太严,故而这添加了麝芽草的伤药就顺利用在了皇后身上。

这个出乎意料的结果让明煦疑惑起来,那头白鹿是明绍带人捕获的,明绍入盛安之后便动作频频,他故意视而不见,对群臣纳后宫的谏言也没有直接拒绝,便是为了给予明绍有机可乘的错觉,继而自己钻进准备好的牢笼。

事实上明绍的确暗地里做了许多事,宣扬徐氏美貌,大肆交游,联合朝臣与宗室上书纳妃,放鹰袭击皇后,捕获白鹿造势……

前面的所有动作都十足蹩脚,唯有最后一步,将王家卷入进来,就像是突然开智了一样。

象征祥瑞的白鹿,突然在御前发狂,这么一个谋害天子的罪名压下来,够夷族了,一旦王家被拖入这场漩涡,皇后必不能置身事外。

如果不是有放鹰袭击皇后的事情在先,明绍几乎能清清白白地保全自己,并且达成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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