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蔻抬起眸子,目光落在他充满蛊惑意味的眉眼上,此刻他的意图她能看得清楚明白,|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为何从前就看不明白,当真是一叶障目,愚不可及。

正欲开口,忽而听到福守恩的声音——

“哟,皇后可算让奴婢找着了。”

王蔻循声望去,“怎么了?”

福守恩疾步行至跟前,没了廊柱的遮挡,这才看到王蔻身旁站立的明恪,两人距离颇近,似乎正在亲昵交谈,他意外地顿了下,方说:“陛下准备为太皇太后题字,特意等皇后落笔。”

“我这就去。”王蔻立即起身,不管什么理由,总比继续跟明恪待在一起好。

她走进殿内时,案上已经摆好了笔墨。

明煦看见紧跟在王蔻身后进殿的人,平和的眸色瞬时泛起微澜。

王蔻并未注意到明恪没有避嫌,径直跟着自己踏进殿内,自然也没觉察看见这一幕的人各自浮动的微妙神色。

她款步走到明煦身边,朝黑漆螺钿案几上看去,砚台里是用金箔碾成粉调制的金墨,细碎的光泽隐隐浮动,看上去华彩斐然,十分适宜用在今天的场合。

一切准备就绪,就待明煦提笔,却见他似在垂眸沉思,王蔻不由提醒:“陛下在等什么?”

明煦长睫掀动,眸中似有无边墨色晕染开来,“在等皇后一起。”

他伸出手,却不是去拿笔,而是握住了王蔻的手,牵引着她提起笔枕上的湘竹笔,饱蘸了金墨,在铺展开的纸上挥毫。

明煦写字时自有股睥睨气势,此刻王蔻的手被他握住,只觉他掌心暖热熨帖,不似外表那样冷淡疏离,指腹上细小的薄茧摩擦在她手背上,带起轻微酥痒,他的手很稳,力道适中,她被引导着一笔一划大开大合落于纸上,柔软的笔锋服帖顺畅,挥洒自如。

看着纸上气势浑雄的金色寿字,王蔻一时愣怔,直到明煦将笔放回笔枕,松开她的手,她都未能回神。

望着那支墨迹未干的湘竹笔,她忽而想起明煦给自己上药的情形,彼时小心翼翼,仿佛猛虎细嗅蔷薇,此时纵横捭阖,仿佛揽山川在怀般笃定从容。

同样是执笔,却是截然不同的触动。

待墨迹干透,侍从将墨宝向众人展示,引得一片交口称誉。

王蔻早就知晓明煦手迹不输名家,毫不意外耳边的夸赞,仍旧沉浸在方才微妙的失神中。

有心思玲珑的人瞧见殿上情形,不禁暗自思量起来,朝堂上向天子谏言充实宫闱的声音正盛,天子却与皇后携手执笔题字,从前可没见他这般高调显摆帝后敦睦的景象,其用意不免耐人寻味。

寿宴结束后,从含德殿出来的路上,福守恩没忍住说道:“陛下,那个郁陵王不如远远打发了,省得老是往皇后跟前凑。”

见明煦侧目望来,福守恩便把方才回廊上所见描述了一遍,不过他心中自然是偏向皇后的,当时情形虽未见着全程,但下意识觉得明恪不安好心,丝毫不避讳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皇后前后脚进殿,要说他不是故意的,福守恩可不信,殿里那么多双眼睛,加上之前的风言风语,难免不让人浮想联翩,传出抹黑皇后的谣言。

“好端端地跑去招惹皇后做什么,肯定不怀好意。”

福守恩一边撩起帷幔服侍明煦登车,一边发表自己的意见,然而后面的一堆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见明煦的身影已经掩在帷幔之后了。

他摸了摸鼻子,也不知道刚才的话陛下听进去多少,分明对皇后无比在意,干嘛还要把这么个祸害留在眼皮子底下,打发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才好。

疑惑地放下帷幔,转过头就瞧见不远处王蔻站在路边,那辆厌翟车看起来出了故障,几个侍从正在摆弄轮轴。

他连忙绕到窗边,向里面的人说:“陛下,皇后的车好像坏了。”

王蔻准备回栖梧殿,谁知厌翟车出了问题,一时未能起驾,她只得在一旁等待侍从们处理,才等了不到片刻,明煦的金辂车便停在了眼前。

福守恩殷勤朝她请道:“皇后别等了,上陛下的车吧,回栖梧殿也顺路。”

天子的车驾仪制向来是最高规格,即便多容纳一人,也依旧宽敞舒适。

王蔻步上车,随意坐在了窗边。

她酒量浅,席上多喝了几杯,此刻有些醺然,闭着眼倚在窗边吹风,她不开口,明煦便也没说话,车厢内一片静谧,耳边只有车轱辘平稳转动的声音。

光影摇曳中,直到马车停下,王蔻才睁开眼往窗外望去,发现已到了栖梧殿外。

“多谢陛下,我回去了。”

她从座位上起身,那股微醺感尚未消退,脚步有些飘,一不留神踩到了裙摆,整个人往地上栽去。

明煦飞快伸手扶在她腰侧,微微一用力,人就顺势倒入了怀里。

暖春时节,气候宜人,衣裳穿得单薄,怀中的温软触感便越发清晰,伴随着妩媚甘甜的暖香萦绕而来,仿佛迷离的梦境,斑驳光影中,明煦低头对上那双慵懒的猫瞳,不由恍惚起来。

王蔻长睫翕动几下,只觉呼吸间尽是清浅药香,她被明煦握着胳膊揽在怀里,这意外之下的亲密依偎让她想起方才在殿上携手执笔的情形,心跳不由加快了几分。

明煦扶着她坐好,问道:“可有伤到脚?”

王蔻只是被裙子绊了下,并没有扭到,于是摇摇头,从他怀里直起身子,“多谢陛下。”

下车之前,想起方才脑海里闪过的念头,她忍不住说:“陛下既然准备诏选世家女入宫,就不要再像殿上那样,会让人误会。”

携手执笔,这般亲密无间的模样,如何让朝臣放心将自家女儿送入宫中。

出乎意料之外的话语让明煦愕然,见她欲起身下车,他原本松开了手,听到这句话,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一幕,手上紧了紧,将人重新按回了座位上。

“我没有诏选世家女入宫的打算,误会什么?”

王蔻后背紧贴着车壁,身前的明煦微微低头,视线落下的同时,那股熟悉的药香也侵袭了过来。

她心底蓦地多了几分紧张感,莹润的眸子在明煦面上转了一圈,有些拿不准他的想法。

朝臣进谏天子充实宫闱的理由冠冕堂皇,看起来是出于对皇嗣的考虑,毕竟明氏这一脉子息艰难是不争的事实,可实际上更多地是为了遏制王氏一家独大的局面。

明煦如今亲政不久,这的确不失为一个争取更多支持稳固权力的办法,与她最终的目的趋同一致,她应当理解,即便不为此,身为食万民之禄的皇后,她也应当理解。

然而她爹明确说过不会让天子身侧出现第二个姓氏,又怎会坐以待毙,矛盾之下必起争执。

迟疑片刻,王蔻说道:“陛下纳新人牵制朝堂,的确更有利,只是我爹那边怕是不容易松口。”

倘若她语气不是这么冷静,明煦还能以为是在别扭,可王蔻不是会掩饰自己的人,她说出来的话,往往就是她真实的想法,根本不屑掩饰。

何况她若真的在意,又怎会不声不响,看她曾经对明恪就知道了,不顾忌闲言碎语,不在意身份地位,不计较付出得失。

“皇后未免太看轻我。”他眸色微沉,从失落中回复过来,“我还不至于需要用宫闱来制衡朝堂。”

是得多废物才得靠广纳后宫,借助一个个不同姓氏的女子来牵制朝堂玩制衡,他再如何弱势,也不需要依靠这样的昏招才能达成目的。

王蔻看着明煦的神色,意外地愣怔片刻,旋即松了口气。

“陛下说得对,宫闱本不应用来牵制朝堂。”

将一个又一个来自不同阵营的女子纳入后宫之中,难道真的是件好事吗。

对于野心勃勃的男人或许是,但对于筹码一样被送进宫的女子而言,她们既非出自真心,也没有被真心对待,这一生无论好或不好,愿或不愿,都只能在宫墙内消磨余生,她姑祖母当初便是如此,如履薄冰地熬了半辈子才迎来转机,这还是姑祖母运气好,运气不好的,早磋磨成白骨了。

以宫闱来牵制朝堂,这规则不以为耻地被反复使用着。

故而当明煦说出方才那番话的时候,王蔻不可避免地受到震动,在所有人默认的规则之下,即便她对这规则不满,也无法说些什么,甚至在许多人看来她自己亦是规则的受益者与执行者,就更加只能保持沉默了,但是忽而发现有人与她有着相似的想法,说出她无法说出的话,并且能够无视这个规则,她无疑是欣喜的。

“我不知陛下的想法,故而误会了陛下,陛下一向宽宏,想必不会同我计较。”

在明煦看来,朝堂之上本就错综复杂,若是和宫闱牵扯太深,稍加发酵引导,一些事情做起来会举步维艰,宫闱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占据,会将水搅得更加浑浊,陈氏便是前车之鉴。

虽然很多时候,这种情况是常态,但起码如今不是,以后也没必要是。

王贺将女儿送进宫中却不让她牵涉朝堂,看起来更像是为了占据这个位置杜绝其他人染指,要说王贺一点私心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但他这么做的确是避免了搅浑水的可能。

王蔻虽然不一定能完全清楚王贺的用意,但她出自这样的家族,耳濡目染之下拥有着灵敏的嗅觉,很多时候知道如何去做才合适,所以长久以来,她这个皇后虽然没有做出过什么,但同样也没有做错过什么,某种程度上的确符合了王贺的预期——只要王蔻一日是皇后,宫闱和朝堂便不会出现两相牵制的局面。

正是因为如此,明煦更加不会接受广纳后宫这样的谏言。

此刻面对王蔻那双猫一样剔透的晶亮眸子,他问道:“知道我的想法,你很开心?”

王蔻理所当然地点头,“像是忽而重新认识了陛下一样。”

明煦感到自己前一刻沉落下去的心,此刻再次克制不住地浮动起来,他一时不知究竟是该欢喜还是该沮丧。

既然分明无意,又为何总是如此,只言片语,眸色流转间,搅扰得人不得安宁。

马车已经停在栖梧殿前许久,车内一直没有动静传出,外面的侍从也无人出声询问,就这么静静等待着。

明煦默然片刻,终究忍不住叹道:“共牢而食,合卺而酳。我以为,我与皇后之间,跟寻常夫妻没有什么不一样。”

对上明煦杳然沉静的墨瞳,王蔻霎时无措,那样明显的失落,她想忽视都做不到。

同牢合卺,是大婚那日的仪式,有夫妇一体,尊卑与共,相亲不离的寓意。

她迷茫地眨了下眼,说出心底的疑惑,“可帝后又怎么能是寻常夫妻呢?”

从前她也曾期盼过,嫁人必当嫁给心仪之人,做一对琴瑟和鸣的夫妻,对方是何身份地位都不重要。

她若喜欢一个人,必是纯粹的喜欢,也必是那人值得喜欢,与其他的一切毫无关系。

若非情投意合而缔结的婚姻又有什么意思,可自梦中醒来后回首再看,不得不明白,所谓婚姻,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济后世——从来就不是两个人的事,寻常人家都讲究个门当户对,更何况天家。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两情相悦的真心嫁娶,更多的是利益置换、得失权衡。

那不切实际的天真在栖梧殿的大火中碎了一地,连残渣都被烧成灰烬。

梦里执迷不得悟,梦外总不能继续天真。

对于明煦,她习惯将他当成有着共同目标的盟友,这样更能让她理智地做出判断,相处到如今,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可要说是盟友,近来她又隐约觉得不太对,就比如此刻,她被他扶着腰身按在座位上,吐息可闻的距离,又哪里有如此亲密的盟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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