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采薇回到房间没多久,明绍便请她过去,她匆匆换了衣裳,便赶去书房。

自从踩踏农田一事被天子问责后,明绍便约束身边人,行事比刚进城那会儿低调了不少,此刻见了外甥女,叙过日常寒温,便问道:“今日进宫,皇后可有说些什么?”

徐采薇摇头,王蔻只聊了马匹品种之类的无趣话题,没有同她谈论别的,这个话题没进行多久,就被比试带了过去,再然后就看到了陛下。

回想起宫中情形,她忍不住说:“之前一直传闻陛下久病不愈,可无论是上次还是今日所见,陛下并不像传闻中那般羸弱不堪。”

她总共见了明煦两次,一次是在接风宴上,一次是在今日马场,虽看起来稍显病弱,但远没到暗地里流传的那般即将不久于人世。

明绍不免意外,“你在马场见到陛下了?”

徐采薇点头,“陛下看起来精神很好。”

明绍疑虑起来,他之前收到明恪传递的消息,一直声称明煦时日无多,于是他暗地里招兵买马,等待时机,然而等来等去,没等到明煦驾崩,倒是等来入盛安向太皇太后贺寿的宣召。

这一入盛安所见,跟明恪给他的消息可相差太多了,少年天子不仅不孱弱,初次见面就直接问责他踩踏农田,三公中大司徒大司空对他甚为拥护,怎么看都不像是毫无作为甘愿任人摆布的样子,他原本的想法不由悄然发生|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变动。

明绍上次来盛安是在九年前,在新帝的即位大典上,他对着年幼且病弱的小皇帝便生出了轻视之心,一个懵懂无知的黄毛小儿坐在那个位置上自然引人觊觎。

他虽远在蓟北,出身旁支,但皇权式微,血脉的正统与否又有谁在意?看王贺就知道,权柄握在谁手中,谁就能让天下臣服。

怀着这样的心思,他私底下默默做了不少事,豢养私兵,广蓄美姬,拓展人脉。

也是在那个时候,明绍看到了角落里尚是少年的明恪,以及他身上的价值,当即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一番言语煽动和利益诱惑之后,理所当然将其拉拢到身边,两个人很快因为相同的目的而密切联系起来。

这些年明恪充当着他在盛安的眼睛,不时地将盛安的信息输送给蓟北,而他则在暗地里向明恪提供庇护,身为耳目明恪无疑极为合格,知道他想要什么,也愿意为他所用,从来不做多余的事,低调且不惹麻烦。

原本两人之间的往来合作尚算稳定顺遂,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这枚握在手中的棋子渐渐地就不太好用了,他放在明恪身边的死士在供其驱遣的同时也充当着监视的作用,从他们反馈回来的消息显示,这几年明恪羽翼渐丰,隐隐有脱离掌控的危机,这让他十分不安。

尤其是当他得知那批死士忽而死得一个不剩的时候,这种不安达到了顶点,对明恪不再如从前那般信任,于是当收到天子宣召藩王入盛安的消息时,他没有听从明恪留在蓟北的建议,决定奉召动身前往,而在盛安的所见所闻,越发加重了对明恪的怀疑,显然之前传递给他的消息有所保留。

见明绍陷入沉思,徐采薇想了想,忍不住抱怨起来,“舅父,那个卫辰今日居然假扮成马奴随我混进了宫里,虽说没出差错,可他毕竟是个蛮夷,舅父此番将他带在身边,就不怕被人识破。”

当今边境安宁日久,但往前推二十年,可没这么太平,身为宗室子弟跟个外族来往密切,终究不太妥当。

明绍愕然,听她说完始末,亦有些不快,“实在是太明目张胆了。”

徐采薇越说越是不满,“舅父,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带他来盛安。”

明绍劝说道:“有些地方尚需要他助力,就答应了他随行的请求,这次你就不要太在意了,毕竟没出什么事。”

徐采薇见明绍对卫辰多有维护,心里纵有不满,也收敛了起来,不再继续抱怨,只是不免疑惑,不过一介往来边境的商人,何以舅父这样看重。

明绍思忖片刻,看向外甥女,试探地问:“你可知道我带你来盛安是为何?”

徐采薇还想着方才的事,乍然被这么一问,一时没反应过来,听见他又继续说:“你从小就比其他兄弟姐妹都要优秀,可惜长这么大都没出过蓟北,我一直在想你若是生在盛安该有多好,能遇到最好的人,拥有最好的东西。”

徐采薇隐隐猜测到他的意图,胸口处重重一跳,面上却矜持淡定,顺着他的话说:“从小舅父就最疼采薇。”

“在舅父心里你是兄弟姐妹中最出众的,自然希望将世上最好的东西给你,你如今也到了合适的年纪——”明绍说到这里顿了顿,满是深意地望向她,“你觉得陛下如何?”

听到这句话,徐采薇急促的心跳怦然落到实处,脑海里浮现天子琼姿皎然的身影,在此之前她无从得知清贵无华和威仪内敛是何种模样,直到那日宴席之上,她方知这世上有人将这样的气质融进了骨子里。

舅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对女子来讲,没有什么比站在天子身边更加荣耀尊贵了,何况又是那样一个人,之前她在蓟北见识过不少品貌杰出的年轻俊彦,然而跟天子比起来瞬间犹如尘埃,不再有任何价值。

徐采薇面上微红,默默垂下头去。

看她的反应,明绍心中已然有数。

没来盛安之前,他最看好的是明恪,虽然生母低微,但谁叫这一脉子嗣不昌,明煦若是病殁,最合适被选做继任人的便是明恪,故而他早早拉拢了这个乏人问津的落魄庶子,但到底是头养不熟的狼,暗地里怕是早有异心,难保不会噬主,重新衡量之后,他做出了另一番打算。

明煦不像随时要病死的模样,甚至还有心借助大司徒的影响力打压王贺,既然忌惮王贺,便不会让皇后诞下嫡长子,徐采薇若是入宫得宠,他可以借机攫取王贺的势力,身为同姓诸侯他总比异姓外戚更容易让天子信任。

王贺虽然遭人诟病,拥有的权势却叫人眼红,将女儿嫁给天子,打的不就是天子病弱,倘若有所不测,自己可取而代之的主意,他能打这个主意,别人自然也能。

明绍隐下心中盘算,此刻看徐采薇便知道,这个自幼养在身边的外甥女也是有想法的,在王贺权倾朝野的当下,帝后不可能和睦无间,明煦后宫空虚,徐采薇若是进去,能做的有很多。

“舅父看着你长大,将你视作亲女,亦是真心为你打算,你如此品貌,唯有世间最好的才配得上你,不知你是如何想的?”

徐采薇低垂眼眸,声如蚊蚋,“舅父如同采薇父母,采薇自然听从舅父安排。”

天子御极以来,后宫形同空置,至今未有子嗣,朝堂上借着太皇太后寿诞的东风,开始响起劝谏天子扩充后宫的声音,随着寿宴的到来,这股势头越演越烈。

含德殿内熙熙攘攘,一片繁花似锦,王蔻看向满座衣香鬓影的盛装丽人,猫瞳轻闪,神色微妙。

这筹备已久的寿宴不知不觉间,已经隐隐变了味。

太皇太后素来低调俭朴,寿辰还是首次如此大办,众人无不精心准备了贺礼,各色奇珍异宝络绎不绝地呈上来,比如广平候献的象牙折枝寿桃插屏,临川王带来的琉璃七重檐宝塔,大司马命巧匠打造的一对羊脂白玉如意等等,时不时引起阵阵惊叹。

觥筹交错间,一片其乐融融。

王蔻饮了几杯后,被殿内乐声闹得有些头晕,便离席去外面透气,漫步到回廊尽头,倚坐栏杆旁,望向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出神。

过了没一会儿,身后忽而传来动静,“皇后。”

王蔻转过头来,是一张忽略了许久的面孔,这阵子都快把他给忘了,不知道突然出现在眼前是为何。

对上她疑惑的目光,明恪一如既往的疏朗得宜,清雅从容,“臣见皇后心情不豫,来向皇后问安。”

王蔻现在看到他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不再有从前那种起伏难抑的情绪,他近来几乎像个隐形人,王蔻不再对他另眼相待后,没什么人注意他,他似乎重新回到了默默无闻被人忽略的境地。

对于他的问候,王蔻没什么心情回应,她特意寻了个没人的清净地方,就是不想被打扰,他难得这么没有眼色,明知道她不豫,还不肯离去,王蔻不免奇怪他打的什么主意。

“近来盛安比从前热闹了不少,就连朝堂上也一样,为陛下充实宫闱一事都提上了议程。”

帝后大婚至今,宫中无一妃一嫔,从前大家都觉得明煦缠绵病榻命不久矣,没人打这个主意,如今不仅身子大好,还暗暗遏制专权的王氏,让许多人心思活络起来。

明恪打量着王蔻的神色,继续说道:“朝中许多人都有将家中女儿送入宫中的意愿,比如蓟北闻名遐迩的徐氏,听说就连丢掉爵位的崇新公都特意收了个才貌双全的义女,想要送进宫给皇后作伴。”

王蔻不由抬头看向明恪,她身处后宫,对此并不是一无所知,也隐约听到些流言,但远没有他知道的这般详细。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明恪语声温润,蛊惑地朝她低下头,解释着自己一番别有居心的僭越话语。

“臣始终记得,皇后对臣有恩,故不愿看到皇后伤怀。”

徐采薇也好,王懿收的义女也好,她们无论谁进宫,对王蔻都没有好处。

他继续用不紧不慢的语调,将所知信息吐露给陷入沉思中的人。

“陛下对朝臣们的提议并未拒绝,故而这阵风头大概会持续上好一阵子,也不知道最终会是哪家的女儿得幸入选。”

潋滟湖光的反射下,王蔻长睫不堪其扰地微微颤动,在眼底投落半边浓重阴翳,另外半边却是珠玉生辉般流光宛然。

明恪一贯清澹的眸子此刻不禁幽幽闪烁起来,从前王蔻对他百般示好,没有任何轻视之意,那双猫瞳里好像只看得到他,他并非无动于衷,只是即便心动也不足以对他产生太大影响,该做的事仍旧会毫不动摇地去做,他向来目的清晰,不会为任何羁绊停驻脚步。

然而现在时过境迁,却怀念起那股久违的触动,方才那番话中究竟有几分意难平,他自己都无从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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