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边城的战报不断却总是没有旁的消息,楚夏的回信也是迟迟不至,她便这样安静地等着,等至沈府之事尘埃落定,等到沈家被皇帝以雷霆手段覆灭,等至源源不断地军需一车车地往南疆送去,又等到冬至才等来犀族归降的消息。

时黎得胜而归,就无消息的顾嬷嬷送来一封来自宫内的密信,轻薄的信纸飘飘荡荡地砸在她的心上,砸的她心肺激荡不知所措。

世子孤身一人夜取犀族首领之首级进献皇上。

在这行字下,还有一行新添的小字:世子遭受埋伏,中毒箭一支,毒入心脉昏睡不醒。

他早在首战之时就中了毒箭,边城的药材不足,医师也不甚擅长解毒,便只能勉强先解了一些,再用药压着余毒。

待与犀族的征战全然结束后,又强撑着处置妥当了边城军务,带着犀族余下众人的归降书回京。

征战疲累加之余毒未清,回京途中时黎终于撑不住又昏睡了过去。

苏琅琅瞧见这消息时,时黎已被长青安排了暗卫秘密送回王府,而他自己还装着一切如常,在边城往京中的路上慢悠悠地走着。

青芜与顾嬷嬷的消息几乎是同时送到她眼前,她仍旧无意识地一下下研磨藿香,终于在湿腻的手指再握不住分量颇重的石杵后,放纵那东西直直砸在臼中。

石臼连带着研磨了一半的香料重重砸在青砖之上,泼洒的粉末覆盖在一个细密如蛛网的裂隙纹路之上,显得砖石破旧又脆弱。

青芜站在她面前嘴唇张合,可她的双耳却像是被捂住一层厚厚的绸布,让人一点儿也听不清旁人在说些什么,几乎让她以为自己置身于静谧,只能听得见狂跳不止心跳的深夜。

好半天苏琅琅才捏了捏自己肿胀发麻的手指,木着一张脸冷静又坚定地同青芜道,“我得去见他。”

南疆初定,犀族刚降,此时若有时黎伤重的消息传出,少不了要遣人去边城稳定局势,如今朝中除了卢思惟再没有更合适的人选,而卢大将军因着家中和睦,也早早回归朝堂议政了,真让他重去边城,重掌兵权,皇帝不愿这般,她与时黎自然也是不愿的。

这消息若要压下倒也不难,左右时黎也不总是上朝,从前也有过不去领赏的时候,不过瞒旁人容易却瞒不得苏府。

原本赐婚圣旨一下,瑞亲王府就该抬着聘礼前来苏府,此前可以边疆动乱为由搪塞,现下得胜归朝还不紧着些来办此时,未免叫人揣测时黎对赐婚不满,也让苏府面子上难堪。

皇帝这密信送出来的意思便是要让她委屈求全,担下外人对此事的揣测。诚然,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她的婚事也不是第一日被人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再来一次也是无妨。

“青芜。”她沉声唤了一句,翻出轻便便于行动的衣裳,就要更换。

“小姐可要想好了,这于您的清誉无益。”

现下若想要到王府去,总是不能从正门进的,或是翻墙或是从偏门,无论是用哪种方法,一旦被人知晓,她自己的名声乃至整个苏府的名声,都将毁于一旦。

苏琅琅抬眼看向她,默默不语,倒是一边的绯云眼疾手快,赶着就帮她换好了衣裳。

先且不说时黎如今是与她定下婚约之人,只说他今次赶赴边城又极力主张出兵,这其中未必没有她游说的缘故。这些事情旁人不知晓,绯云却是一清二楚。

她一面给苏琅琅拆卸头上的钗环,一面低声道,“王府那样大,总不会每处都守得严实,即便守得严实,也都是暗卫营的人,这对青芜姑娘而言,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说着她便将玉佩塞进苏琅琅手中,“小姐不过是瞧一眼,出不得什么大事。”

一直没有说话的顾嬷嬷拿着木梳,小心轻柔地给她挽一个简单结实的发髻,“苏小姐去看看也好,皇上不能亲自去瞧,也信不过去回话的人,总归要有个可靠的人去瞧一眼才行。”

顾嬷嬷的话算是给这一屋子人都吃了定心丸,她在宫外代表的就是皇帝,她的话便可以当做是皇帝的意思,青芜略松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便算作是应下了。

……

瑞亲王府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偌大的府邸之中,连四处走动之人也无,好似这府中从无人居住一般。

青芜轻车熟路地带着苏琅琅饶过各处守卫,一路上遇见的暗卫见着她手中的玉牌也多悄悄退避,这倒是让她们很是轻松地就走到了时黎的院子。

这处多少有些人气,重兵把守的将士,步履匆匆的御医乃至隔着好远还能传出的一丝半缕的血腥气。

苏琅琅掀开盖至鼻尖的鹤氅,露出没什么血色的一向巴掌小脸,“小女礼部尚书府苏琅琅,听闻殿下带伤归来,特来看望。”

双手紧握配剑的将士蹙着眉心,甚至还微微抽出一截闪着寒光的长剑,他们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上去不甚友善的小姐,表现出来的意思很是明显,“无殿下吩咐,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时黎的婚约人尽皆知,苏琅琅的模样却不是人人都见过,更遑论是他们这些整日被关在军中,不能自由出入军营的将士。

院子里的御医三不五时就会出现在廊下,手中不是端着木盆就是捧着药碗。苏琅琅眼尖瞧见一位与自己相熟的御医,指着他便道,“那位是御前侍奉的胡御医,几位若是不信,大可以将他叫来证实小女的身份。”

院门前守着的几位不为所动,为首的那个眼皮子都未抬一下,铿锵有力地同她解释,“我们不知苏小姐是用什么手段什么身份进来王府的,这于我们很不要紧,可今日只要我们在此处一时,没有殿下的令,就是皇上也不得出入这院子。”

认着死理的人最为难缠,苏琅琅交握着双手只微微转了转头,青芜便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院门前的守卫不少,她在暗卫营里学的那些也做不到以一抵十,更何况时黎将她放在苏府,也不是为着让她与人争斗的,青芜对自己的认知清晰,也并不与他们硬碰硬。

对着为首那人就动起手来,缠斗之中少不了移动些位置,苏琅琅看准空挡就往院里跑去。军中的将领们反应都比寻常人快上不少,见着她往院中去,又赶着上前将她拦住。

大氅上的系带被扯断,连带着人也踉踉跄跄地往后倒去,她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因跑动才略有血色的脸上霎时染上愠怒。

“放肆。”苏琅琅捏着鹤氅厉声责问,“谁给你们的胆子,连官眷都敢随意拉扯?”

伸手拉断系带的那人丝毫不怵,依旧没有什么好颜色地一字一顿道,“若无殿下的令,谁都不许出入这处。”

说着他又像怕苏琅琅再往前走,抽出裹在装饰精致的剑鞘中的长剑,冷冷的铁器不必贴上她的脖颈,只消略略靠近便能让她头皮发麻。

“这是在做什么!”屋内走出一位看着还算眼熟的禁卫军中之人,他快步向前压低了声音叮嘱那人,“快些将剑放下,莫要节外生枝,也莫要让殿下知晓此事。”

持剑之人在他一个劲的眼神示意下,才不情不愿地收了长剑,“你不在屋中待着帮忙,出来做什么?”

“殿下请这位小姐进去。”他扬声吩咐了一句各做各事,又低声同苏琅琅道,“苏小姐请随我来。”

时黎的屋子比她的要大上许多,东西确要少上不少,两面的窗户都敞开着也吹不散屋子里浓郁的血腥气,记忆深处的熟悉气味被屋中蒸腾着扑面而来的的热气裹挟,恨不能将人裹进这血气之中,再不放开。

她才有些许颜色的脸庞又即刻惨白起来,强忍着内心深处的恐惧与胃里翻腾不止的酸水,一步步走向坐在床边,早便穿戴齐整的时黎。

“怎么这时候来了。”

“你究竟伤在何处。”

两句话同时问出口来,时黎摆摆手让屋子里的人都退下,御医看着这两位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色,钉在原地不敢动弹,直等到时黎又发了话,才颤颤巍巍地退至屋门前,不敢离着此处太远。

他轻哼一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寂静,“我将青芜留在你身边才几日,她便敢带着你翻入王府,强闯院子了。”

“青天白日的,若给外人瞧见,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他伸手想要去拍她的脑袋,手抬了一半又慢慢放了下去,语气中既有责备又透着无奈,“我看你近日是长进不少。”

“正是青天白日才不怕呢。”她小声替自己也替青芜辩解着,“我们两人可是有婚约在身的,我到王府来也是顺理成章。”

她低着头,趁着时黎没注意,悄悄摸了摸发烫的脸颊,想用凉透了的手替自己降降温,“这倒也算不得是什么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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