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戛然而止于迪亚波罗的声音,他似乎纠结于什么,开口唤了一声吉良吉影。

“何事。”吉良吉影将琴收好,走到了迪亚波罗身边,弯下腰来看着他面前的油画,看样子已经完成了大半,他只看到了深蓝色的背景上有一只残缺的蝴蝶,低下头看着迪亚波罗,不知他要做什么。

“缺点是什么?”

迪亚波罗问道。

“对他人的作品品头论足是最大的愚蠢。”吉良吉影直起身,将这个问题跳过。而迪亚波罗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思考片刻后又将笔刷塞回了洗笔筒里。

“有瓶白色,帮我拧一下。”迪亚波罗说着,低下头在一堆笔里面找着什么。

吉良吉影顺着迪亚波罗升起来的手开始寻找,知道到了一个有些发黄的颜料瓶,可是仍然阻挡不了里面的白。纯度极高的白哪怕透过屏障仍旧带着一种光,这个吉良吉影记忆中的白颜料有些不同,但他将这一切归于油画的专业颜料。

看着对方还将笔拿起来,笔尖上面连着不知是什么动物身上的毛,迪亚波罗此刻专注于揪着上面的杂毛。他也只能将颜料拧开,放在迪亚波罗手边。而就在放下瓶盖时,手心不慎粘上了一点白。

“盥洗台在那边。”迪亚波罗无意瞅见了吉良吉影手上的颜色,想到这瓶颜料的特殊性,他觉得还是说一下为好。

吉良吉影屈了屈手掌,发觉那颜料干得极快,不一会手心已经传来的皮肤被拉扯住的感觉。也只能走到水龙头前将手洗净,看着恢复原状的手心不知想到了什么。

“这就是最后一幅吗?”吉良吉影找了半天也没发现擦手用的东西,无奈站在那里举了几分钟的手,等到手上的水被微微流动的风带走,他才走到了迪亚波罗身边。

“嗯,但是不太满意。”迪亚波罗看着已经要成型的画,心中的烦躁又一次涌了上来,即使那片蓝也不能使他冷静。

吐出一口浊气,迪亚波罗拿起一把最大的刷子沾满大红颜料,不管什么章法条例,什么审美评价,对着那张画布随意刷上几笔。

随后他又怔怔地松开手,红色颜料溅起在他的裤腿上,可他权当无事发生。看了一会正在变干凝固的颜色,他突然间起身拎起画板,也不在乎红色会不会陷入他的指甲,半拖着画板走到墙脚堆放杂物的地方将那幅画扔在了一堆纸箱上,头也不回地走向吉良吉影。

“走吧。”

“希望不是我打扰到了你。”吉良吉影在一旁默默地看完了全过程,在迪亚波罗锁门时问着。

“不是你。”

“也不是我。”

“却还不是它。”

迪亚波罗没头没脑地说完了这些话,将钥匙塞进口袋准备离开,吉良吉影看着丝毫没有变小的雨,最后还是喊住了已经走远的人。

“一起走吧。”

“你和我并不顺路。”

迪亚波罗说着,加快了脚步走下楼梯,吉良吉影握着伞把,还在心里做着有关是否超越边界的争辩,此刻冷静却变成了最大的冲动。

当他追上去时已经不见他的踪影,天依旧灰色,远处也仍是不变一片白。

无形的桎梏下再不见那人。

“你掉湖里了?”迪亚哥开门时就见到了浑身湿透的迪亚波罗,曾经哪怕是熬夜在画室都要打理的长发此刻紧紧贴在头皮上。雨水顺着脸侧流过,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抄起一块搭在沙发上装饰的布递过去,迪亚波罗接过后将头发包住防止更多的水留在地上,随后就进了卫生间。

“没碰到人?”迪亚哥瞅了眼沙发上喝药的迪亚波罗,手里还摆弄着遥控器。

“碰到了。”

“蹭把伞很难?”不过迪亚哥在说完这句话后就后悔了,而迪亚波罗甚至都懒得给他一个眼神,把药喝完后将杯子洗净就走进了卧室。

嘴里啧啧两声,像是想起什么,迪亚哥发出去一条消息

【换个赌注吧,看他在毕业前究竟能拒绝多少人。】

迪亚哥曾经在某次排练完后和瓦伦泰吐槽过自己的舍友,他的评价是迪亚波罗恨不得找一个角落待在那里一辈子。当初迪亚哥推门进入时就被他甩过来两张a4纸,上面密密麻麻列满了他的行程表以及同他住宿时需要注意的方面。

就在迪亚哥将纸扔到一边问他为什么不住单间,他继而扔给对方一份学校的文件,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这间宿舍无人居住。这想来又是学校那套老掉牙的设备出了问题。迪亚哥看着对方已经搬好的行李,发觉那两张纸也是他发现还有人居住时才写下的。

若这件事到此结束倒迪亚哥也不可能了解他这么多,可就在两人交换完联系方式没多久,迪亚哥就接二连三地收到了新好友的申请,每次通过后对面的话题不外乎是想问问他舍友的联系方式。

“你是不是社恐。”某天迪亚哥忍无可忍修改完签名后,手里端着一杯咖啡靠在门框问着坐在卧室桌前看书的迪亚波罗。

迪亚波罗思考片刻后,点了点头。

迪亚哥原先准备好的话瞬间失去了出口,最后只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后拎着空杯子走了出去,迪亚波罗在他走后起身将他离开时没完全关上的门关好,又回到了桌前。

他看的是一本圣经,这与他的名字形成了荒诞的戏剧感。

鲜少有人知道他是在教堂长大的,收养他的主教也不知为何给他取了一个这个在教堂不被认可的名字。儿时起他就在洁白的教堂,彻夜的火烛和人们的祷告声中长大。

当养父坐在忏悔室时,他曾经因为好奇站在窗帘后,听着里面隐隐约约传来的哭泣声,光影之下是一位妇人跪地哭泣。

她哭着向上帝倾诉自己的遭遇,讲述着自己被殴打的经历,不被任何人理解的日子。

可在绝望中却还希望着有人能将她拯救。

迪亚波罗把自己藏在角落里,听着她止不住地哭泣,当他抬起头试图通过门缝看清楚养父的表情时,他只看到了教堂玻璃后将自己摔碎的万丈金光。

那名女性杀了他的丈夫,此刻在忏悔祈求着上帝的原谅。

而迪亚波罗知道,如此现在在监狱里是另一个无辜的人。他沉默听完了整个过程,看着那名女性弓着腰哭泣离开这里,周围的传教士扶着她离开,迪亚波罗揪住了洁白的长袍,想要说些什么。

“她只需要获得神的原谅,而我们只是传话者。”

迪亚波罗那句为什么最终还是没问出口,教堂是个祷告倾听神音的好地方,却不是一个属于孩子成长的地方。名字的“不详”让教堂中人很少称呼他,他们总在忙碌,衣摆也总是白色,透过窗户的光落不到祷告桌的中央,他也离不开他的世界。

他们劝人活下去,让他们继续在这世间痛苦却不施以援手;在祷告时批判着将自|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己生命舍弃之人会永远下地狱与恶魔为伍,他们只能看到世间的光怪陆离,看不到街角枕着衣服而睡之人,听不到哭泣绝望之声。

就此,他长大了。

他分不清太过绚丽的颜色,因为在这里生长的他总是寡淡的。

亲情,爱情,友情对他来讲从来都不是人生中的必需品,而是奢侈品。他没有足够的情感去购买它,如此一人走啊,走啊,走啊,走过迢迢的山,走向川流的归宿。

在那个夏日的轰然雷鸣中,经年的钟落在了地下,穿着高贵的女性抱着他哭泣。闻着那人身上浓重的香粉味,迪亚波罗屏息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他回到了自己血脉的归属,而他们对于这样一个成长在教堂,富有艺术气息和教养在外流落的孩子也欣然接受。离别的前一刻迪亚波罗又一次见到了自己名义上的母亲,那个给予他一半血液的女性。她身上的香粉味不似那日般浓郁,想来是自己的出现缓解了她那岌岌可危的富裕生活和地位,他离开了那里,选择了自己的爱好。

他也没再改名,而父母本着尊重教堂的原则也就没再提起,他带着那个名字来到了新的世界。

他是那九月尽的风,带着那一场与夜的初遇,将回忆留在过去,让自己分裂开去做一个属于他的自己。不必被那条条框框束缚,他是那出生时就被拷上模具的果,在肆意争夺阳光的年岁被无形锢住,他望着远处的天,身边落下的叶。忍受着违背天性的刺痛,长成那般属于他们口中的模样。

梦里梦外,颠颠倒倒,虚虚实实,恍恍惚惚。

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至少在那一刻,丧钟为他而鸣。

手机响了,迪亚波罗睁开有些重的眼皮,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吉良吉影发来的,字里行间却是顾左右而言他。半阖着眼,迪亚波罗扣下手机后又一次翻身睡去,昏昏沉沉间他做了一个关于儿时的梦。

有关梦,希望,和不知所以的言语。

因为那个梦,迪亚波罗想去看海,看残月在岸边搁浅,看远处跃起的海豚,想要有人同他一起走在沙滩上去填补儿时那场不曾兑现的梦。可他将文字磕磕绊绊总结成句,原本只想一起看海,到最后将这一切写得天花乱坠再一字字删去。

那夜他听到了海潮炙热的心跳,却不曾听到自己的。月亮停泊在楼顶,等着下一趟的航行,此刻他的文字是一列被截停的火车,而他的名字是那俄罗斯寒冷刺骨针叶林下漫长的边境线。

吉良吉影最后还是没等到回信,或许是为了不给自己惹上什么麻烦,又或者单纯是因为没能追上他,最后还是拨过去一个电话。

铃声响了几秒后被接通,对面没有说任何话。

“回去了吗?”吉良吉影靠在床头打着夜灯,听到了对面还算均匀的呼吸声。

对面嗯了一声,听声音似乎是翻了个身,想来已经睡下了,吉良吉影又一次对于自己的莽撞举动开始莫名的烦躁,紧跟着说了句抱歉的话便准备挂断电话。

“去夕阳下看海吧。”梦呓一般的话出现在了电话另一头,吉良吉影犹豫了一下,自顾自点了一下头算是应了这句话。

“嗯。”

命运的沸点总是低于时间,在时间仍旧平静之时它就已经猝不及防开始沸腾。

那日的夕阳不算好看,直到太阳落下时天仍旧是灰蒙蒙的,两人就那么站在海边寻找着那一丝红色,但最后还是没能看见阿波罗留下的烈火点燃云层。那夜也不是残月,是轮渐盈的凸月,离着成为满月还差着那么一点,总叫人看了觉得想要推他一把。

好在就这路灯昏暗的光,两人还能走上几步,听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吉良吉影开口了:“期末那天的你的画在几楼。”

“你没去参加期末演出吗。”

吉良吉影摇了摇头,带着玩笑一般口吻道:“我不太喜欢那种,而且已经通过测试过了期末考试。”

迪亚波罗听到后扭头看了一眼吉良吉影,打量一番后才回忆起了自己的楼层:“四楼东侧。”

“你可以早些来,后门不关。”迪亚波罗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后又补充着“乔尼地在二楼,你往里走可以找到你感兴趣的。”

“是吗,费心了。”

吉良吉影也不打算去深究他是怎么猜到自己的喜好,能将这一切暴露的只有自己的头像,她是属于他梦中的缪斯,欲望的根源也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他们似乎还想要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将这一切交给了海风,如此走了一路,最后在校门口分开。

“那你呢?”

迪亚波罗在两人背向离开时对着眼前空旷的道路问着。

“你所喜欢的,是朝阳还是夕阳。”

吉良吉影似是笑了,但是迪亚波罗听不真切,他想回头但身子还是僵在原地,内心渴望着某个答案,不被认可的答案。

“小时候或许更喜欢日出,现在反而更加偏爱夕阳。”

“因为已经明白了自己,当深入了解自己过后才会发现那一切多么好笑。实际上我不过是被那些冠冕堂皇主义下的迫害者罢了,不论是欲望还是暴行,只需要安那么一个由头上去,譬如只有朝阳才值得歌颂。”

“又或者夕阳总是临近夜晚,撒旦诞生的时候。”

说完这句话,迪亚波罗便离开了,两人的脚步声开始重叠,正如一人的声音。

人间不似天上那般平等,它是倾斜的,在一方喧嚣灯火辉煌不夜城,自然有另一方灯火阑珊沉寂孤掌灯。

星体因引力而吸引,一旦距离过近就会不可控地加速逼近直至碰撞,所以上亿年来他们一直保持在一个合适的距离,孤独却也合群的旋转。

而独孤的人,就连挣脱和自己的万有引力都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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