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雨水越下越大,幽微湿气点点滴滴渗透浸润走廊,湿凉透骨。

江城人民医院内,徐嘉宁坐在楼道一侧的长椅上,手掌、衣袖沾满血迹,还没来得及清理。偶有护士路过,瞧见她一副有些失神的模样,轻拍她提醒前走100米左转有洗手间。

“谢谢。”徐嘉宁脸色略微苍白,勉强对护士笑笑。

手指沾染的暗红色被清水慢慢冲洗,徐嘉宁内心的阴霾却并没有随之冲淡。她将污染的袖子挽起,一阵凉风灌入,她洁白光滑的小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镜子里的她嘴唇泛干,反复舔舐也不见缓解。

根据急诊医生初步判断,闻朔的伤情并没有想象中糟糕,只是皮肉伤严重,流血不少,需要缝针包扎,后面只要勤换药,仔细修复伤口,很快就能拆线愈合。

道理都明白,但是徐嘉宁仍旧是心神不宁,从闻朔进入就诊室后一直惴惴不安。

她说不明白这种情绪,是担忧也好像是愧疚,又或者是两者兼有。

回到长椅,徐嘉宁拿出被擦拭干净的钱包,翻开最隐蔽的夹层,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

——是高考那年六人在云城旅游时拍的合照。

照片拍得相当没有创意,三个女生站在前排,三个男生站在后面的台阶上,嘻嘻哈哈比着剪刀手拍照,背景是他们租住的民宿客栈。时间太过久远,徐嘉宁已经记不起当时他们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只有脸上的笑容与欢乐通过照片,隔着几千个日夜被切切实实保存下来。

异国他乡求学多年,无数个孤寂的夜晚,徐嘉宁每每失眠时总会拿出这张照片看,这就好像孤寂黑暗中的一小簇火苗,照亮前方的道路,也让她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照片上,闻朔正好站在徐嘉宁的正后方。他是唯一没有比剪刀手的人,一只手搭在徐嘉宁肩膀上,一只手不安分轻掐徐嘉宁的脸,俯下身几乎要贴在徐嘉宁身上,笑得懒散恣意。

炽热滚烫的胸膛贴在她单薄的后背,男生带着玩味的暗哑嗓音似乎依旧回荡在耳畔:

“真他妈软。”

嘴里没个正经,张口就是浑话。

摄像机面前,徐嘉宁羞得脸色爆红,暗中伸手去推他,反倒被他抓住手腕,轻轻揉捏手指,等到小姑娘软着声音发脾气,才闷笑轻啧一声松开她。

“谢了。”

紧闭的大门开启,将沉浸于思绪的徐嘉宁拉回现实,她将照片匆忙塞回钱包,起身抬头正对上推门而出的闻朔。

他身上的黑色衬衣有些发皱,行疏意懒,袖口往上折三折,原本鲜血淋漓的手掌被裹上白纱布。皮鞋落地声清脆,两人眼睛不经意触碰。

轻轻一触,徐嘉宁是下意识的躲避,闻朔却仍旧看着她,视线紧锁不肯放过分毫。

跟在闻朔后面出来的是医生,他显然和闻朔关系匪浅,走上前揽住闻朔肩膀拍了拍,“回去记得勤换药,问题不大。”

“同学聚会考虑得怎么样了?这都多少年了,哪次都不见你人影。”

医生叫申一堂,从两人聊天内容推断,他和闻朔似乎是大学同学。

注意到闻朔的目光,申一堂朝着徐嘉宁看去,笑着随口问:“这是嫂子啊?长得蛮漂亮。”

申一堂的目光意味深长,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轻笑着调侃道。

徐嘉宁想也没想出口否认,可她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闻朔轻飘飘一句话堵了回去,“今天还有急事,后面再电话联系。”

根本没来得及解释,徐嘉宁被闻朔攥紧手腕往外走。不得不说,男人对她的情绪把控得很是到位,正当她打算冷着脸发火时,手腕蓦然被人松开,闻朔单手插兜朝外指了指,“帮我取下药,在外面等你。”

徐嘉宁嗓音冷淡:“凭什么?”

缠满绷带的手在眼前一晃,闻朔懒散俯身,语调慢悠悠的:“徐嘉宁,我好歹也算是救了你。”

“连拿个药也不肯啊?”

男人说话并没有压着声音,来往不少人暗含谴责的目光落在徐嘉宁身上,她最终不得不投降,转身去药房帮他拿药。

取药的人不少,徐嘉宁缴费完好一阵才拿到药。23sK

窗口都是些年轻女孩,朝气蓬勃充满活力,帮患者取药时嘴里也闲不下来,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我刚刚又碰到申医生了,”扎着马尾辫的女孩目光在药架上下逡巡,眼疾手快找到药,“真的好帅啊,不愧是我们医院一枝花。”

“不仅长得好看,性格也好,本硕博都是在京城大学医学院读的,真的太完美了!”

有人取笑她:“哪位申医生啊,咱医院可有不止一位申医生呢。”

“那当然是申一堂医生,”马尾辫女孩嘟囔,把一盒药放到篮子里,“听说他还没女朋友呢,你们说如果我去追他能成功吗?”

徐嘉宁正拿着手机给齐牧回消息,闻言动作一顿。

怎么会是京城大学?

闻朔当年高考志愿填报的明明是京城理工大学......

但徐嘉宁也只是疑惑片刻,很快她又被另外一个女生的话吸引注意力。

接过药品,一个短发女孩站在窗口前,低头对照清单检查药物,“申医生是不错,但是你有没有看到他今天的那个急诊病患啊?”

“他长得完全就是我的菜,痞帅型的,看上去又贵又正,我当时看到他真的呼吸骤停好嘛?!”

女孩语气激动,嗓音发颤,兴奋得脸颊微红。

这么多年过去了,闻朔那张脸仍旧是个祸水,让许多人要死要活的。

取好药品,徐嘉宁朝着医院门口走去。闻朔站在风口处,指尖衔着一根烟,正在和别人打电话,他转身看见徐嘉宁,皱着眉不耐烦对着电话那头说句话后,匆匆挂掉。

“今天谢谢你,”徐嘉宁把袋子递给他,转身就要离开,“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回去了。”

“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付医药费。”

她很感激闻朔对她出手相助,但这不意味着两个人之间又要有什么牵扯。

一干二净是最适合他们的,划清界限对彼此并无害处。

男人和她想法显然并不一致,胳膊被人攥住,细嫩的皮肤被闻朔粗粝的掌心摩擦过,徐嘉宁觉得烫灼,浑身发热,下意识想要挣脱。

然而越挣越紧,闻朔始终控制着力度,不会让她感到疼痛,却也是死死不放开她,最后甚至把人直接拉到自己怀里扣住。

气息炽热猛烈,浓重的香烟味瞬间席卷徐嘉宁全身,令她头脑嗡了下,恍惚之中似乎在空气中捕捉到一丝清爽的薄荷香气。

不浓,可是在男人身上却格外突兀。

“闻朔,”徐嘉宁没力气挣扎,索性任由闻朔抱着,微不可闻叹口气,嗓音清淡得过分,“我们已经分手了,不是吗?”

“嗯。”

沉默过后,闻朔低低应声,手上力道虽然没有松减丝毫,但动作却明显僵硬不少。

徐嘉宁拐他一下得以挣脱,低头揉着被压出红印的胳膊,目光坦然直视闻朔,“又何必回头。”

男人脸上神情晦暗不明,徐嘉宁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目不斜视,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发丝不经意擦过,熟悉的玫瑰香气飘散在空气中,很淡很淡,淡到快要让人无法捕捉。

漫不经心摸出一根烟点燃,闻朔双手插兜跟在她身后,不多一步,也不少一步。

电话铃声响起,前面的女人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变得盈亮,接起电话唇角微微上扬,声音带着清脆的甜,嘴唇的笑明媚得有些刺眼。

“我帮了你大忙,晚上我去你家,给我做饭吃呗?”

“......做什么我都吃,记得给我煎个溏心蛋就行,我自己做得太难吃了。”

女人俏皮吐了吐舌头,笑得狡黠。

说话内容听不太清楚,但能分辨出是男人的声音。

猛得吸一口烟,闻朔喉咙被浓呛烟香火辣辣碾过,不由得眯起眼睛。

有点痛。

一阵刺骨冷风吹拂,裹挟着雨水落在男人肩膀上,打湿半边衣服。

嘶啦一声,手指尖的猩红蓦然熄灭。

*

在派出所做完笔录,又陪着闻朔处理完伤口,已经是下午一点多。

雨势愈发浩大,淅淅沥沥下个没完。徐嘉宁把外套撑在头顶,神色恹恹地拿着手机打车。雨丝凉凉打在脖子上,她冷得下意识缩一下,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将近五分钟过去,打车软件上的红色字体仍旧刺目,等待人数没有任何变化。

雨天路难行,打车出行的人也不少,一时半会怕是很难打到车。

徐嘉宁失去耐心,她打开导航准备破罐子破摔,直接冒雨跑到地铁站。长痛不如短痛,更何况下着雨估计路上还要堵车,算来算去还是地铁比较划算。

咬咬牙下定决心,她用外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就要迈步冲进濛濛雨雾。然而刚踏出一步,她的手腕就被紧紧扣住,顷刻肩膀披上一件西装外套,清淡的烟香透着股雨水的湿意。

落雨沙沙,窸窣微风中,男人的声音像是被蒙了一层幕布,听着发闷:“坐我车。”

头顶被一把黑色的伞笼罩,款式简约,很有男人的风格。

徐嘉宁一怔,显然没有料到闻朔还跟在自己身后,她回头抬眼看过去,闻朔递给她一把车钥匙,“会开车吗?”

见徐嘉宁想要开口拒绝,闻朔抬起手上的手慢悠悠道:“我现在没法开车,你总得负责吧。”

“负责”两个字咬得很重,男人眉眼低垂看着她,脸上挂着痞笑,唇角勾起。

不愿意再多纠缠,徐嘉宁告诉他可以找代驾,然而无论她想出多少个理由,总能被闻朔轻飘飘反驳推掉,最后她还没来得及继续拒绝,男人扯了扯嘴角,猛然低头靠近她。

额头几乎相触,鼻息交错缠绵,炽热的温度扑打在微凉的脸颊上,令人有一瞬失神。

闻朔身上的衬衫被淋湿,黑色布料黏在手臂上,撑伞的手臂线条结实有力。以前两人在一起时,徐嘉宁从未见过他穿西装,经年以往,当年张扬恣意的少年成了眼前疏懒又不失矜贵的男人,较之从前稳重许多,多了丝男人味。

“徐嘉宁,”闻朔目光笔直地看着她,漆黑的眉眼压着一抹痞气。

“你在紧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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