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时差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尤其对在伦敦住了八年多的徐嘉宁来说。

定好闹钟每天强硬逼着自己早睡早起,结果这样两三天作息下来,她非但没有把生物钟调整过来,反而越来越疲敝,头脑昏沉又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一如往常被闹钟吵醒,徐嘉宁脑子嗡嗡直响,她坐起来目光呆滞许久,挣扎一番后彻底放弃躺下,打算睡个回笼觉。

实在是太困了,她感觉自己难受得心脏发闷。

但偏和她作对似的,眼睛刚闭上没多久,手机铃声在她耳边疯狂震动。迷迷糊糊抓过手机看,徐嘉宁有些木,盯着屏幕好几秒才反应明白来电联系人是齐牧。

“临时要用到一份文件,你帮我送来公司吧。”

“不用送到前台,记得直接上楼。”

齐牧自己的房子离徐嘉宁的租房并不是很远,徐嘉宁起床洗漱完,扎了个清爽的丸子头,坐在餐桌前吃早饭。现在已经将近十点钟,楼下的早餐店和小摊早就停业,她煮杯咖啡,又煎了一个荷包蛋,等待面包机提示音响起就开始吃饭。

出国多年,虽然勉强能照顾自己,但徐嘉宁的厨艺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她将碎发挽到耳后,低头咬了一口煎蛋,尝到焦糊味不禁蹙眉,有点怀念齐牧的厨艺。

溏心蛋,撒上盐粒热热的,非常香。

而徐嘉宁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煮咖啡,她匆匆咽下煎蛋和面包,喝一口咖啡才缓过劲儿来。

真的是有点难吃。

江城秋季雨水不少,今天却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徐嘉宁想着送完文件出去逛逛,索性穿了一套运动服,然后抓起一盒薄荷糖往外走。

正值工作日上班时间,道路上行人不多。徐嘉宁含着薄荷糖往齐牧家慢慢跑过去,清凉舒爽的味道提神不少,跑到楼下时她睡意基本一扫而光。

平日端着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做事也是滴水不漏的稳重,齐牧私底下却是大不相同。按照指示找到钥匙,徐嘉宁开门走进书房时,差点以为自己进入了某个小型废纸厂。

习以为常帮着收拾好乱糟糟的书桌,徐嘉宁翻出文件不慎带倒一个相框,扣在桌面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是齐牧和外公外婆的合照。

齐牧和两位老人关系很好,当年高中决定出国留学与此也有很深的关系。老人家心思和善,在徐嘉宁留学期间也照拂颇多,看到合照上微笑的三个人,她也不由露出笑容。

一路畅通无阻,徐嘉宁很快来到齐牧公司楼下。大厦门口停着好几辆车,瞧着价格不菲,似乎是有什么重要人物到访。

胡思乱想踏进大门,徐嘉宁在前台登记完后上楼。公司内部很热闹,个个忙得热火朝天,穿着合体职业装,走起路都带风,衬得徐嘉宁倒有些格格不入。

行色匆匆的模样,似乎在准备接待什么重要客户。

受紧张气氛影响,徐嘉宁不禁脚步加快,看到秘书处时眼睛一亮,微喘着气把文件递过去,“这是齐总要的文件。”

肖婷接过文件仔细查看,确认无误后立刻朝会议室走去。无事一身轻,徐嘉宁眼见着任务完成,低头慢慢离开,顺便给齐牧发了个信息。

“哎,新来的那个!”

背后突然出现一道焦急的声音,徐嘉宁没在意继续往前走,未料没走几步就被人抓住胳膊。

“叫你呢,没听到啊?”

抓住徐嘉宁的是个男人,他上下打量一番后训斥道:“上班第一天迟到就算了,着装还这么随便。”

“算了算了,接待室三杯咖啡,记得快点送过来。”

还没等徐嘉宁解释,男人便行色匆匆离开,只留她一个人哭笑不得。

左右没什么事情,徐嘉宁想起齐牧最近愁眉不展的模样,心一软摸到茶水间煮咖啡。为维护公司形象,她还找人借一套职业装,对着镜子仔细打理一番才把咖啡送过去。

接待室一片欢声笑语,密密麻麻站一群人,徐嘉宁正想把咖啡递给距离她最近的女人,岂料对方根本不搭理她,反倒是脸颊羞红,漂亮的眼睛止不住落在一个男人身上,含羞带怯。

“新来的员工不懂事,做事不周还请闻总谅解。”之前抓住徐嘉宁的男人叫郑哲,是招待的主要负责人。一眼瞄到徐嘉宁,连忙招手让她过来送咖啡,“平日里看着挺机灵的,快过来送咖啡。”

人群避让闪出一条道路,徐嘉宁顺着男人的视线看过去,呼吸突然停滞。

不远处,闻朔靠坐在沙发上,脸上带着散漫的笑,修长笔直的双腿自然交叠,手指搭在手腕上,耷拉着眼皮慢条斯理整理手表表带。

不同于前几日酒吧内的装扮,他今天穿着件黑衬衣,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没打领带,领口扣子松开两粒,松松垮垮的,呼吸起伏间矫健身材若隐若现,矜贵中又带着几分熟悉的懒痞。

像是变了,又好像没变。

背后传来倒吸声,有些心性活泼的女人低声说悄悄话,窸窸窣窣听不清内容,却隐隐带着激动与羞涩。动静越来越大,郑哲重重咳嗽一声暗示制止她们,闻朔倒也不在意,低笑一声就算翻篇。

见徐嘉宁半天没什么动作,郑哲提醒她:“还愣着干什么,快和闻总打声招呼。”

嗓子有些干涩,徐嘉宁嘴唇张张合合,最终只是硬着头皮和闻朔点了点头,一句问候卡在嗓子眼里如何也说不出来。

似乎也没有想象中洒脱。

目光不经意交叠,蜻蜓点水般轻轻一碰,徐嘉宁手指猛得蜷缩,不留痕迹错开视线。

闻朔没有收回目光,手肘搭在膝盖上,撑着下巴撩起眼皮盯人看。一双眼睛漆黑凌厉,眼底涌动着浓烈的情绪,目光灼灼令徐嘉宁后背灼热,眼睫不自觉颤了一下。

淡妆精致,徐嘉宁穿着职业装微微俯身,将咖啡一杯杯摆好。倾下身子时,她身上的衣服随着动作发皱发紧,玲珑有致的身材勾勒分明,匆匆涂抹的口红不慎擦出去一小块,不甚明显沾染嘴角,像是晕染出一朵花。

临时借的高跟鞋并不合脚,徐嘉宁起身后退时脚步不稳,略微踉跄几步。闻朔眼疾手快攥住她的手腕,力道收得很紧,仿佛要将人拆吃入腹。

接待室内一静,紧接着有人开始语调轻松缓解尴尬。郑哲暗中瞪徐嘉宁一眼,心思活络快速反应道:“瞧瞧,闻总风流倜傥,新来的小姑娘见到都走不动路了。”

众人纷纷笑着调侃徐嘉宁,徐嘉宁见状也只能尴尬着附和,只盼着能赶紧离开。可谁知男人十年如一日心思恶劣,蔫坏着问她:

“那你觉得,我和你们齐总比怎么样?”

郑哲没意识到闻朔问的人是徐嘉宁,刚要奉承着开口,便被男人一个抬手打住的动作止住。

徐徐踏步走到徐嘉宁面前,闻朔颇具压迫感地盯着她,语气和神态都带着似有若无的暧昧和浮浪,伸出一根手指将她脸侧的碎发挽到耳后,指尖擦过耳廓发痒。

“想仔细了再说。”声音很低很低,带着些许颗粒感,沙沙的。

徐嘉宁抬起眼,撞进他黑沉的眼眸中,轻声一字一句说:“那自然是我们齐总。”

“更好。”

嗓音平淡,语气中不带任何情绪,分明没什么锐利的字眼,却莫名刺耳。

郑哲脸色一变,急忙跑上前来打圆场。闻朔脸上表情出现了变化,他看着徐嘉宁点点头,表情晦暗不明,声音有些冷,“行。”

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接待室很快重新笑语连篇,一片和谐。徐嘉宁站在角落里,神情姿态得体,偶尔合群地跟着笑一笑。

隔着人群,她和闻朔再也没说过一句话,过往爱恋与龃龉全都付之以沉默,再无人能窥探半分。

公事谈到一半,郑哲见闻朔眉眼间似乎有倦色,聪明地换了个话题。他显然准备做得不错,知道闻朔以前酷爱摩托车,问他最近多久会去玩一次。

闻朔挑了挑眉,轻描淡写回了句:“玩腻了。”

徐嘉宁有些意外。

每场摩托车比赛中,闻朔眼里的炽热与张扬做不得假,居然也能说不碰就不碰?

望见男人眉宇间的漫不经心,她又马上了然。

喜新厌旧而已,对闻朔而言从来不是什么稀奇事。

*

徐嘉宁一直等公司接待结束后才离开。

从卫生间换好衣服出来,一推开门转弯,正好碰到在落地窗前抽烟的闻朔。他背对着她,垂落的手上衔着一根烟,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打电话。

略重的浓烟香缓缓飘散,男人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精瘦有力的小臂。他咬着烟深吸一口,烟圈迷迷蒙蒙漂浮,模糊了轮廓。

徐嘉宁没上去打招呼,检查好东西后转身离开。

她不想再靠近闻朔半分。

因为明白,于她而言,走近半分就会沦陷一寸。

烟香被潮湿微风吹淡,徐嘉宁身影消失在楼道中,丝毫没有察觉背后注视许久的目光。

接待室空间并不大,人群拥挤着空气有些憋闷,加上早起没睡醒,徐嘉宁走在路上有些头重得发疼。早饭没吃多少,她闻着街道旁边的小吃摊有些馋,望着一长串人咬咬牙走过去排队。

天空又开始飘起小雨,徐嘉宁脱下运动服外套顶在头顶。她前面还排着三四个人,大概不到五分钟就能轮上她,但眼见雨势愈发大,她最终还是决定放弃打车回家。

手臂撑着衣服,徐嘉宁视线狭窄,刚转身就撞上一个男人。对方带着帽子,压得很低,身上卫衣有些陈旧,双手揣在兜里,帽檐下的脸看不清情绪。

“对不起,对不起。”

男人很是紧张,身体蜷缩着局促,连连鞠躬道歉,然后没等徐嘉宁反应又匆忙跑开。

怯懦得不太寻常。

英国伦敦街头偷窃事件频发,生活多年的徐嘉宁对小偷警戒性很高。她几乎是立刻发现钱包不翼而飞,迅速转身朝着男人跑过去,嘴里喊着抓小偷。

未料作案暴露如此之快,之前还慢悠悠走着故作自然的男人飞奔,在人群中不要命横冲直撞。他身材瘦小,奔跑在街头宛如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连片衣角也碰不上。

“抓小偷,快快!”

“赶紧报警,别让他跑了!!”

喧嚣中,徐嘉宁不要命往前跑,雨水越下越大,冰冷潮湿,落在脸上模糊了视线。她却觉得很热,呼吸喘气都像是往体内灌了一团烈火,喉咙腹腔烫得发疼,血腥味溢满口腔。

难受得眯起眼睛,迷蒙中她突然想起了高二那年的运动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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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金、银行卡和身份证统统可以不要,但有些东西,丢了却再也寻不回。

下意识再次提速,徐嘉宁伸手用力抓住男人的衣服。后者因为阻力跌跌撞撞着摔倒,而她则因为脱力而腿软倒在地上,一阵凉湿的风钻入鼻腔,她忍不住用力咳嗽。

“把......把钱包还给我。”

男人迟疑看着她,几秒后试探着摸进口袋,徐嘉宁眼睛一亮刚准备接过时,男人猝然掏出一把刀,阴狠着脸疯狂朝她刺去。

四肢僵冷,徐嘉宁眼底划过冷亮的刀锋,愣坐在原地来不及闪避,直到刀尖距离她不到几公分时,才害怕着闭上眼睛躲开。

嘀嗒——嘀嗒——

预想中的刺痛并未袭来,耳边回荡着轻盈的雨滴声,徐嘉宁颤着眼睫睁开眼睛,触上一抹鲜红。

其实是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徐嘉宁。”

闻朔紧紧握着刀刃,划破的手掌落了一地血。他一脚狠狠踹开男人,松开手一把沾着血迹的小刀落在肮脏的水坑里,雨水一点点将血液漂淡,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徐嘉宁鼻尖和眼尾慢慢染上同样的浅红。

男人嗓音嘶哑,单手将她揽入怀中,干净的手掌一下下摸着她的头发,安抚身体略微发颤的她。

“你惹事的本事还真是见长。”

带着轻笑的气音吹拂过耳侧,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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