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拐过转角，宋其言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姜禾这才恢复了本性，兴奋地冲黄吉琛说：“黄叔，我真没想到你会过来，这也太巧了！”
黄吉琛笑笑，说：“我也是没想到，阿言是我一个战友的儿子，来了g市后就托我照顾着，今天凌晨给我打电话说去局里捞他，我还吓了一跳，见到你更是吓了一跳。你们怎么碰上了？”
姜禾正自顾自去拿黄吉琛的外套盖到腿上，她这种穿着打扮，面对别人还好，面对黄叔总觉得有点怕怕的。她简单解释了一下昨晚的遭遇，对于自己的群架事迹当然是轻描淡写地略过了。
黄吉琛却机敏，问她：“那你手上的伤也是打架打的了？膝盖上也有淤青。”他今天一见面就看见了，这会才有机会问出来。
姜禾拿开外套去看膝盖，“哎？膝盖上也有吗？我倒没注意，还是黄叔心细，黄叔对我最好了！”
黄吉琛笑，“别在这说好听话了，打群架是怎么回事？”
姜禾搔搔头，“就是吧，我有一个朋友……”
黄吉琛瞥她一眼。
姜禾立刻自证：“真的是我朋友，不是我！他因为偷东西被人家发现了，就要揍他，还把他车烧了，这他肯定不能服软啊，就打起来了呗。”她仔细观察着黄吉琛的神色，看他好像没有生气，才又说：“放心吧黄叔，我可没打输，那人被我揍到医院里了，警察说我是正当防卫。”
黄吉琛笑了，说：“你这么厉害的吗？”
“那当然！”姜禾比划了下自己的拳头，发现上面有伤，又立刻放下去了，“我可是散打冠军秦大师的亲传弟子，挨了那么多揍可不是白挨的！”
路口正是个红灯，黄吉琛将车停下，把姜禾的手拉了过来仔细检查了一番，还好，只是淤青红肿，没有破皮掉肉。他放下心来，又说：“有自保能力是好的，你小时候我就想送你却学个空手道之类的……”
“可惜道馆倒闭了。”姜禾笑嘻嘻地打断他。
黄吉琛笑：“是，那时候也没能学成……”
红灯转绿，他将车驶入渐多的车流里，车速一时缓了下来。他看向姜禾，语重心长道：“有武力会功夫的话，为的是保护自己，千万不能因为觉得有两下子就急着出头，还是要以安全为重，你这次是有好运气，下次碰上难缠的就要遭殃了。”
姜禾拖长音说：“知道啦，黄叔！”又想起徐彪光头曾的事，便简单说给了黄吉琛让他帮忙分析分析。
黄吉琛听完，也是赞同姜禾的推测：“照你这么说，这两个人确实很有可能专门做青少年毒品链，像青少年这种特殊人群，一般会有两批人负责毒品的先后渗入，第一批叫做’播种队’，会发放一些低成本易成瘾的免费纸烟，等到有人上瘾后，第二批’采摘队’就会找到上瘾人群，□□，上瘾人群无力支付的时候，可能就会发展下线，从吸毒走上贩毒的路子。”
姜禾点头记下，这些在惊蛰也有教过，但黄叔的一番解释更浅显易懂了些，她想了想说：“他们找到的那个高中生，听起来家里很有钱，但我现在还没碰上他身边有没有什么别的人也吸毒贩毒。”
黄吉琛嘱咐她：“你后面可以再和那个高中生多联络问问，是不是他们学校或者同年龄层里也都是找这个徐彪拿货的。”
姜禾突然想到贾明天似乎提过他们班有个女生就运过毒品，下次再见了可得好好问问，斟酌了下又说道：“其实徐彪那边有叫我过去，说有赚钱的门路，他名片上写的是氧气罐生意。”
黄吉琛却有些担忧，高中生的话，姜禾这个年纪还能招架得住，如果是社会人员，就会有些危险了，他说：“明面上是氧气罐的话，我可以查查，看有没有什么眉目，我查到之前你先不用和这个人交涉。”
姜禾有些迟疑：“黄叔你不是在忙杜老哥的事情吗，顾不上我这边吧。”
“没关系，小事。”
姜禾没说话，虽然黄叔说得轻松，但这并不是件容易的小事，更何况和罗唐那边也没什么关系，她知道黄叔是担心她的安全，但……她开口，语气平稳：“但，我不就是干这个的吗？做卧底，找线索，抓罪犯，我总不能所有事情都找你帮忙，让你先帮我探探路。”
黄吉琛沉默了，目光看向前方的车流，有三两个穿高中校服的在过马路，大概是周末去补习。他再看向身边同样年纪的姜禾，一头短发黄毛咋咋唬唬的，脸还是同样的青涩，但多半年来却更见沉稳，大概是心思不由得要变多了。
姜禾故作轻快地继续说道：“我这个比起杜老哥和你们来说，肯定已经算最不危险的了，黄叔你别担心，就放手让我去做吧。”
黄吉琛嗯了声，只能提醒道：“随机应变，安全第一。”
姜禾重重点头，为了让黄叔更加放心，她又自夸起来：“黄叔你说我是不是很有天分啊？就昨天晚上挨我揍的那个，是个抢劫犯来着，然后还碰上了两个搞毒品的，顺利的话也能一网打尽，我可真是个卧底小天才！”
黄吉琛勉强笑了下，却没说话。抢劫犯、毒品犯，姜禾何以要处在这样的环境里呢？是了，是因为他，是他把姜禾带到了g市，交到了吴志诚手上，于是彻底失去了一个普通孩子该有的平稳生活。
后视镜里，三两个高中生已经走远看不见了。
车内有些沉默，姜禾看黄吉琛的面色有些凝滞，咬了咬唇，扯开了话题：“杜老哥那边还顺利吗？”
“还挺顺利的。”
姜禾点头：“那就好，好像大家目前的行动都还挺顺利的，王姐已经去d市了，路千也进公司了……”
黄吉琛突然说：“就是太顺利了。”
“嗯？”
“杜峰那边，太顺利了，罗唐……”黄吉琛顿了下，看了姜禾眼才接着说：“非常信任他。”
姜禾奇道：“这不是好事吗？说明吴老师计划安排得很好。”
黄吉琛笑了下，“罗唐可不是那么容易信任别人的人。”
“你的意思是，罗唐可能已经发现了？所以故意利用杜老哥？”
黄吉琛摇摇头，“说不好……”想了会又说：“去年毒品的案子，杜峰提供了很多线索，虽然后面他躲了半年，但我很怕罗唐那边查到了什么。”
姜禾也仔细思考起其中的玄机，哪怕罗唐没有查到杜峰是卧底，但一旦是对他有所怀疑却又加以重用，那警方这边做得越多，怕就是越着了他的道，而黄叔又是杜峰的直接对接人……她有些担心起来：“黄叔，你也要多加小心才行。”
黄吉琛笑：“你这会怎么又担心起我来了？”
姜禾也笑了：“彼此关怀嘛，我暂时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别的忙。”
黄吉琛看她人精神了，看了看时间说：“回去再补觉吧，这会饿不饿？带你去吃早餐。”
“好呀好呀。”姜禾振奋起来，立刻说出自己惦记了一晚上的食物：“我想喝豆腐脑，再来张糖果子！”
黄吉琛这半年来对g市已经很熟悉了，左拐右拐进了个老居民区。时间过了七点，正是早饭时间，路面上的店铺都支起了摊子，在街面上升起腾腾热气来，坐着不少居民正在边吃早饭边闲聊，是很温馨的市井景象。
黄吉琛一路开着车问了好几家有没有豆腐脑和糖果子，前者还是有的，后者却在这南方城市很少见。眼看一条街已经开到尽头，姜禾只好放弃了，“黄叔，要不吃点别的吧。”
黄吉琛却将车子开向了下一条街，“你不是想吃吗，再找找吧。”
姜禾凑过脸去：“黄叔对我最好了！”
黄吉琛笑，空出了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抽屉里有瓶装水，先喝点水垫垫吧。”
开过三四条街后，两人终于在角落里的一家北方小吃店问到了糖果子，可这家店却没有豆腐脑，黄吉琛便让姜禾先进店等着，他又开车回了上一条街买豆腐脑。
店门口架着一口油锅，老板用手蘸了油，将手里的面团三两下扯成了圆扁形状，滑进了锅里，立刻响起了油滋批啦声。
姜禾使劲闻了闻这熟悉的响气，顿时觉得自己十分幸福。这幸福不光是因为这糖果子，更是因为有人疼爱她，愿意开半个小时的车带她找糖果子，她虽然没妈近似没爹，但她有老黄和老陈，她就是天底下最幸福快乐的孩子了。
糖果子炸好上桌的时候，黄吉琛也带着两份豆腐脑回来了，又找老板要了两个空碗，把塑料袋盛进去一打开，姜禾立刻流起了哈喇子，端着没香菜的那碗，都没顾上用勺子，对着碗就喝了起来，喝了一口又放下了。
“怎么了？”黄吉琛也尝了一口，确实味道不太对。
姜禾撇撇嘴：“怎么能往豆腐脑里放肉末呢，而且又咸又甜的，好奇怪。”
黄吉琛笑：“隔着整个中国，你还想吃到b市的豆腐脑吗？”
姜禾叹口气，分外想念家里酒吧对面的早餐摊子，以前上学的时候，老陈犯懒不想早起，她几乎每顿早餐都是在那里解决的。
黄吉琛知她思乡，把糖果子推给了她：“尝尝这个吧。”
刚炸好正烫，姜禾捻着手指撕开了一块，吹了好一会才放进嘴里，立刻点头称赞：“这个好吃！是那个味！”又去对这会没顾客正闲坐着的老板竖大拇指：“老板！你家的糖果子够地道！”
老板笑笑，说话也是北方口音：“可惜南方人吃不太惯。”
姜禾顿感可惜：“吃不来是他们的损失。”
早饭吃到一半，黄吉琛来了个电话，他只是听对方说着，时不时地嗯一声，面色却逐渐沉重起来，最后说了声：“我就不去了，你帮我买个花圈吧。”就挂断了电话。
看他不再动筷，姜禾剥了个茶叶蛋递过去，“黄叔，你要有事先去忙就行，我自己打车回去。”
黄吉琛摇摇头，“没什么事。”
茶叶蛋吃了一半就放下了，姜禾催了又催，他才吃完，又喝了两口豆腐脑，也就不再动筷了，点上了根烟。
姜禾仔细看着他的神色，没开口。
半晌，他问：“周文周警官你还记得吗？苏佳宜的案子就是他负责的，我带你和她吃过一顿饭。”
姜禾点点头，此前她听说过周警官失踪的事，恐怕已经身遭不测。
黄吉琛说：“明天是他的葬礼。”
姜禾一颗心沉了下去，问：“人……尸体已经找到了吗？”
黄吉琛摇摇头，“找到了他的车辆，车上有血，局里已经定案死亡了，立了个衣冠冢。”
“也许……也许人还在呢，”姜禾说：“不是没找到尸体吗？”
“在这一行，失踪和死亡是差不多的。”
姜禾叹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店里的顾客只剩下他们，黄吉琛侧坐着，看着门外阳光灿烂，人来车往，这是一个和平年代，数亿中国人生活安稳，逐渐富足，但这背后，总会有一小部分人为之流血牺牲，哪怕不为人知也前仆后继。周文被追加为了烈士，可他再也没机会亲自戴上勋章了。
姜禾看了眼老板，正在看电视，对他们的谈话并不感兴趣。她压低声音问：“周警官遇害，和……罗唐有关系吗？”
黄吉琛看回她，点了点头。
姜禾紧咬住唇，这是她所知道的第几条人命了？苏佳宜、苏秉柯的妹妹妹夫、周文……全都拜罗唐，她的亲生父亲所赐，她的心仿佛被狠狠揪了一把，仿佛连带着自己也负起这几条人命的责任来。深吸一口气才问：“我什么时候会去见罗唐呢？”
黄吉琛手上的烟已经抽完，最|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后一条烟灰掉落下来，随之是烟蒂，被他伸脚踩灭了。
他摇摇头，坦诚回说：“我不知道。”虽然他猜不透吴志诚到现在都没有给姜禾行动任务是为何故，但他情愿如此，似乎姜禾晚一天去见罗唐就能少一分危险，他看着姜禾，轻声说：“我希望你永远不要见他。”
姜禾将身子坐挺，神色坚定：“我会去见他，把该做的事情做好。”
在那之前，她要尽她所能做一些事情，徐彪、光头曾……与罪恶共处、对抗，积累经验，然后在时机来临的时候，她便不会再慌张，她会处心积虑但游刃有余地靠近罗唐，搜集证据，把她的组织一网打尽，告慰逝者，保护生者。
黄吉琛淡淡地笑了，“吃好了吗？我送你回惊蛰吧。”
上了车，发动车子的时候，黄吉琛突然想起了宋其言，便问姜禾：“你说阿言一直在赛车？”
姜禾正系安全带，点了点头：“虽然我没看见，但听说他赛车可厉害了，每回都是跑第一。”
“嗯，”黄吉琛想了下，“看你们关系还可以，你帮我多看着他点吧，他家里人不在这边，我也顾不上，别做什么出格的事。”
姜禾爽快答应：“没问题，我和他已经是朋友了，我会帮你管好他的！”
黄吉琛笑了，帮她盖好了外套，“你先睡会吧，车程半个小时呢。”
姜禾把这整晚整早的事情在心里又过了一遍，才合上了眼睛。这是孟乔教她的，时刻复盘信息，偶尔会发现新的思路。她这会倒没什么新的思路，只是在想这是一个很长的晚上，然后迎来了一个非常好的早晨，她吃到了好吃的糖果子，也喝到了虽然没那么好喝的豆腐脑，现在晒在身上的晨光特别好，身边的黄叔也特别好。
也许这只是寻常的一天，但她希望自己能记得此时此刻。
她后来不光记得，甚至在用一生的时间，怀念这个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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