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梨有些恍惚,连锋的这一生为了清塑朝廷,同奸佞之臣斗了一辈子,落在皇帝眼里便成了权倾朝野、不忠不义。

秦暮晨叹气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听了这话,黎梨望向了窗外,缓缓道:“去北疆。”

秦暮晨皱了皱眉,关切道:“北疆如今战事纷飞,你当真要去?”

黎梨点头,“嗯。”

正是因为北疆如今硝烟四起,他才更非去不可了。

他还记得几个月前,连清说洪灾过去之后他便要前往北疆。

他曾玩笑地问了连清一句:“你那么想去北疆、那么想见李玖,你该不是喜欢他吧?”

连清笑着道:“可别叫安之听见了,醋坛子打翻了,一会她要跟我闹。”

然后他收了笑容,变得认真起来,“我想把大哥去世背后的事查清楚,也好让父亲瞧清景阳帝真正的面目,心甘情愿地离开朝堂这个是非之地。北渝如今蠢蠢欲动,怕是不久就要发起战事。大哥一生戎马,我亦心向神往。”他顿了顿,接着道:“我欲疆场杀敌,不为国、不为君、不为民,只为我心。”

国将不国,君非明君,又何德何能言之为民?

只是朝堂上尔虞我诈、乌烟瘴气,却都是为了一己之私,战场上的阴谋诡计倒是来得更酣畅淋漓。

生死一瞬,只为我心。

虽然连锋如今已经退出了朝堂,黎梨还是想替连清查清连彻之事。

秦暮晨知无法阻挡,只是郑重地道了一句:“万事小心,保重。”

“嗯。”黎梨想到景阳帝已经对秦暮晨起疑了,为他的处境担心,“那你有何打算?”

“我想被贬至贫瘠之地。”

黎梨愣了一会,而后点了点头。

秦暮晨也不再言语。

赵海和宋检已死,秦家大仇已报。至于清塑朝堂,连锋位高权重为此努力了一生尚且不能。他如今的处境便算是景阳帝的宠臣,一切荣辱都与景阳帝有关,所做之事必定是要顺着景阳帝的心意,若让他暂且先听从景阳帝的安排,在朝堂站稳脚跟,发展自己的势力,这般违心之事他做不到。

清塑朝堂于他现在而言根本是有心无力。

他自嘲般笑了笑,“以前终究是我对自己过于自信了些,或者说是我曾对朝廷的局势自信了些,对我们这位皇帝陛下还存着一丝期盼。”

远离朝堂,去边远之地,天高皇帝远,或许还能有些用武之地吧。

黎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如今,尚宁交给秦暮晨和余庭,他便可以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了。

黎梨决定离开,前去向夏安之辞行。

夏安之听后,才知两人想到一起去了,“北疆吗?我也一同前去。”

“公主,不可。”

夏安之摩挲着脖子上挂着的长相忆,抬头坚定地道:“北疆是他一直想去的地方,我想去看看。”

“可……”

“可我是公主是吗?”

黎梨微微点头,以景阳帝对夏安之的宠爱,必定不可能让她前去北疆那种地方。

况且经此一去,前路不明,他如何能让夏安之同他一起犯险。

夏安之微微一笑,“很快就不是了,我武功不错,你不必担心。”

夏安之知道黎梨的顾虑,她低头看了看手,十指纤纤,虎口和掌间却有一层薄茧,“连清、还是我的手下败将呢,要我护着的。”

虽然她知道连清一直都在让着她。

这是夏安之那么久以来,第一次提起连清的名字,黎梨有些难受,微微点头道:“好。”

他不知道夏安之的那句“很快就不是了”背后意味着什么,却也没有问她要怎么做。

很快就不是公主了,这、有可能吗?

黎梨想了想问道:“那我们三日后出发?”

“好。”

黎梨和夏安之分开后就会到住处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左右不过是些衣物。

他在折叠衣服的时候,看见了一件白色的衣服,愣了好一会,把那身衣服放到一边,才又继续整理。

“梨啊,你怎么总喜欢穿蓝色的衣服?”连清拉起黎梨的袖子,颇有些嫌弃道:“噢、还有浅蓝、水蓝、天蓝、湖蓝、湛蓝……”

黎梨扯过衣袖,“这些难道不都是蓝色吗?”

“是啊,所以你为什么总喜欢穿蓝色的衣服呢?你听我的,穿白色的衣服,真的、保证好看,白衣飘飘配上你的脸和气质,保证像个谪仙似的。”

“不穿。”

“为什么啊?你没有是吗?”连清越想越觉得他猜测得没错,于是一溜烟跑了,“我送你。”

再回来时,手中便多了一套白裳,“送你,你穿嘛,绝对好看。”

黎梨接过衣服,笑道:“不穿。”

“穿嘛!”

“不穿。”

“穿、”

……

“安之姐姐,你回来了。”连七一迎了上去。

夏安之不让他唤公主。

“嗯。”夏安之看着一脸憔悴的连七一,想了想道:“我过几天要和黎梨一起去北疆,你回浥阳吧,连丞相一家马上就要离开浥阳了,你过去也好有个照应。”

“但少爷让我照顾你。”连七一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我的武功虽没有少爷好,但我会拼命保护好你的。”

到底还是个孩子,比夏安之还小了三岁,他一想到连清,便又哭得不能自已。

夏安之拍了拍连七一的肩膀,“好了,不许哭了,你忘了连清对你说的话吗?要做个有担当的人。现在连家更需要你啊,有期才八岁,你先回到连家去,我去北疆查些事情,之后、不出意外的话就会回连家去,你可别和连夫人说漏嘴啊,免得她要担心。”

连清出事后,那声“父皇”她喊不出,连家人她现在也没有勇气去见。

“嗯,现在前去浥阳也赶不上了,我直接去临川连府老宅同老爷、夫人、小少爷汇合,安之姐姐一定要来临川找我们。”连七一擦了擦眼泪,“我有东西要给你,是少爷留下的。”

夏安之愣愣的跟他进了屋。

那是一把琴。

是连清之前偷偷摸摸做的,想着给夏安之一个惊喜。因为一直没有拿到合适的琴弦,琴身做好了放许久,后来就遇到了洪灾之事,连清做好后就想着洪灾过去后再拿出来。

这琴便一直是连七一拿着,连清出事后,他怕拿出来惹夏安之伤心,就一直藏到了现在。

梧桐木做的琴身上雕刻着夏安之的画像,眉眼细腻,千万般风情。

琴腰上刻着这把琴的名字:

长相守

连七一已经默默退出去了,夏安之抚摸着琴弦、琴身然后手指摩挲着“长相守”三个字,一遍又一遍。

泪水落在琴弦上,奏出声声悲鸣。

三日后,尚宁城门外,苍山青翠、杨柳依依。

黎梨和夏安之各自骑在马匹上,同前来送行的人挥手道别后,不带丝毫留恋的扬长而去。

秦暮晨、余庭、连七一看着奔驰而去的一白、一红的身影,默默在心里道了句:“珍重。”

他一袭白衣,这一次只是为那一人而穿,揽世间尘埃,为那一人留一方清潋。

她一袭红裙,不衬烈日、残阳,既未能如约红裳嫁君,便着一世红裙,嫁君一世。

浥阳。

连锋一手揽着连夫人,一手拉着连慕璇,他目光浑浊,眼里分明有泪,“夫人、小期,我们走吧。”

“好。”

“嗯。”

官道上,一路人马渐行渐远,马车里传来一声略为稚嫩的声音,“祖父,我们还回来吗?”

连锋摸了摸连慕璇的头,“有期还想回来吗?”

连慕璇蹭了蹭连锋的手掌,一把抱住了他道:“不想,祖父和祖母在哪我就在哪。”

连夫人抱着连慕璇,终是没忍住哭出了声。

连锋抱着夫人和孙子,眼神越发清明。

皇宫内,景阳帝手拿着折子,眼神却有些飘忽,“龚行,连丞相一家现在应该出城了吧?”

龚行一颤,想到了李博林之死,有些不明白景阳帝的意思,“这个时辰,应该出城有一会了,陛下怎么想起问这个?”

景阳帝回头看到龚行的反应,笑了出来,“你想什么呢?连锋……”提起连锋他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合上了折子,最终只说了一句话,“我不会。”

龚行松了一口气,上前把案桌上杂乱的理整齐,想起自己刚刚说的话,不由得为捏了把汗,“我这是在瞎担心什么呢?我该知道的,对于连锋,陛下不会。”

一片沉默里,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陛下,这是尚宁送来的信,长宁公主写的。”

景阳帝脸上又有了笑意,朝小太监招手道:“呈上来。”

他拆开信看的时候,脸上的笑意便慢慢的淡了,最后甚至能看出怒意。

龚行和小太监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许久,景阳帝松了眉头,“龚行,朕要拟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长宁公主,娇纵任性犯下大错,触犯皇家威严,念其年少不知事,故撤其公主封号,贬为平民。钦此!”

龚行读旨时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他不知道长宁公主在信上写了什么,让一向宠爱她的陛下动怒至此。

但他看到最后时,便放下心来,明白了陛下还是宠爱公主的。

历朝历代,皇子公主被贬为平民时都是要被剥夺国姓的。可皇上只除了公主的封号,只要夏安之还姓夏,那她便还是皇家的女儿。其他人纵使不再称她一声“公主殿下”,但终究是不敢把她视作平民的。

“你们先退下吧,朕有些乏了。”

“是。”龚行和小太监得话后,不敢有所逗留,立马退了出去。

景阳帝捏着信纸的手,缓缓松开,喃喃道:“阿莘,为什么连我们的女儿都要离开我?不过是成王败寇,我没有做错什么、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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