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在洪水里沉浮了多久,他已经没有力气,放弃挣扎不再拉扯四周的浮木时,周围的洪水都散开了,下一刻,他跌入了一个怀抱里。

黎长歌用法术化了黎梨吸入口鼻的泥水,把他送到了安全的地方后,又沉进了洪水里。

夏安之看着失去法术支撑,跌坐在地上的黎梨,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把他扶了起来。

黎梨看着像失去灵魂一般的夏安之,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扭头同她一般把视线投在山下。

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了黎长歌身上。

电闪雷鸣越来越弱,黎长歌的身体也周围的光罩越来越透明,他眼前一片浑浊,心下一横,打算拼尽全力把洪水翻过来寻人时,那面光墙突然坍塌。

洪水滔天扑下来,他周围的光圈消散,呛了几口水。

长悦蹙眉道:“风颂,我们施法把长歌召回来吧。”

风颂看向黎长歌额间快要消失的魂灯,点了点头。

若魂灯灭,灵魂散,那便连轮回也入不了了。

黎长歌运转体内最后一丝法术,转移到了黎梨所在的地方。

没了法术相护,他浑身都湿透了,白色的衣服被泥沙染黄,头发湿漉漉的粘在身上,颤颤巍巍地朝黎梨走去,苍白的脸上尽是不忍。

他无声道:“小梨,对不起。”

他能找到黎梨是因为有与归在,没有与归的联系,他根本没有定位到连清的位置,而且他现在的状态,已经撑不下去了。

“师尊!”黎梨看到黎长歌步步走来,心里一顿,跑了过去,扯着黎长歌的袖子哀求道:“师尊,求求你,救救连清,救救他、求你……”

黎长歌不忍看黎梨泪流满面,闭上了眼睛,“对不起。”

夏安之踉跄跑上前,跪在了黎长歌的面前,“黎公子、求你救救他、求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求你救救他……只要你救救他,求你、”

她语无伦次,见黎长歌没有反应,跪着蹭了过去,没成想哭喊得身上没有力气,扑倒向黎长歌。

她手嗑在石头上的时候,愣愣地回头。

她倒下去的时候黎长歌没有闪开,是她穿过了他的身体。

“师尊?”黎梨声音有些颤抖,想到了黎长歌到人间便不让人触碰,原来不是因为他爱干净,而是他根本就是以一个灵魂体来的人间。

修仙之人的灵魂抽离出来的时候,不透明、不惧怕阳光、可以触碰物品、会疼……基本上与本体无异。

除了不能与活物触碰。

黎梨看着向了黎长歌被他紧紧抓着的手,“师尊,为什么?我……”

为什么他可以触碰得到?

所以他从来没有察觉,与他朝夕相处的,其实是师尊的灵魂。

黎长歌声音嘶哑,“因为,与归。”

魂魄乃至阴之物,活人至阳,自然触碰不得。若一个人能实实的碰到他,那只能说明那个人将不久于人世,阴气极重。

因为与归的存在,他和黎梨密不可分,黎梨触碰他时,其实是灵魂与灵魂相触碰,自然不会穿透。

他回头看向夏安之,缓缓蹲下痛苦道:“对不起。”

夏安之彻底瘫在地上,她摇摇头,头软软的低着。

她没有怪任何人,更不会怪罪黎长歌,这与黎长歌又有什么关系呢?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信了命。

她喉咙一腥,吐出一口血,在肝肠寸断的麻木里陷入了无尽的黑暗,这夜永无黎明。

黎梨失去了一身的力气,靠在了黎长歌的身上,不言不语。

忽然,他像想到了什么,猛得挣扎起来,掀开黎长歌的袖子。

师尊在人间用了法术,还是以灵魂体的状态,看刚刚电闪雷鸣的强烈程度,师尊必定是用了全力,这对灵魂的伤害不言而喻。

惨白的手腕上有一小段淡淡的黑线。

黎梨难受得发不出声,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来,“师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每个修仙之人的灵魂,手腕处都有完整的一圈黑线,当黑线越来越短,就代表着灵魂越来越弱,黑线完全消失的时候,灵魂也会随之消散。

黎长歌捧住了黎梨的脸,让他镇定下来,“小梨,你先冷静,你听我说,这是会恢复的,我只是刚刚用法术时受到了反噬,伤到了灵魂,之后会慢慢恢复的,你别担心。”

黎梨盯着他的眼睛,想看出一丝说谎的破绽。

“小梨,相信我。”

见黎长歌说得真诚,黎梨不自觉点了点头。

黎长歌松了一口气,感觉到那股拉扯着他灵魂的力量越来越强烈,他看着黎梨,把黎梨脸上粘着的头发捋到了他的耳后,“小梨,我要走了,对不起,没办法带你回家。”

黎梨点了点头又摇头,泪水四溢。

泪眼朦胧,眼前的景象却越发清晰,他看着黎长歌渐渐变淡,然后彻底消失。

大雨倾盆,冲刷着那些存在过的气息,最后的一丝痕迹都消失殆尽,仿佛从未存在于天地间。

黎长歌消失后,黎梨爬起来,抱起夏安之一步一顿地朝有光的地方走去。

连七一跟在了他们身后,像个木偶人,他刚才也想过把夏安之抱起来,可是、他没有一点力气。

临时避难所里,烛火被风吹得忽明忽灭,但、这是天地间仅存的光了。

半个月后,洪水退尽,尚宁城一片狼藉。

又过了一个月苏珺请旨,朝廷拨款派苏大人前来赈灾。

秦暮晨到时,意外的发现尚宁城没有乱成一锅粥。

没有哀嚎、没有作乱,百姓井井有条地在重建居所。

了解得知长宁公主在洪水退去后,主持大局,黎梨在旁协助。

安排身强力壮的百姓除去堆积在城内的泥石沙土,妇人则在临时避难所里烧水做饭,老人带小孩,半大的孩子也下山给大人们打下手。

城中杂物清理干净后,有钱的人家便使银子请尚宁附近没有受灾城县的人前来伐木建房,家里不宽裕的人家则是多家人合作建房。

朝廷一个月来的不闻不问,并没有给尚宁百姓带来多大的影响。

毕竟没有期望便不会失望。

朝廷在洪灾前就没有任何作为,都是太守大人在安排,甚至还动用了自己的家产,只可惜天意弄人……

公主和黎公子的安排他们都是信服的,只希望众志成城,尚宁能早日恢复往日的宁静。

夏安之站在尚宁河道边上,一袭素衣,不施粉黛,墨发用一根素簪挽起。风拂过她的发梢、鬓边的碎发,她目光有些呆滞,痴痴的看着缓缓流动的河流。

黎梨在不远处看着,想上前安慰,却怎么也挪不动脚步。

他又能说些什么呢?他连自己都安慰不了。

若是可以,那个锦衣华服的青年喊“梨啊”的时候,他一定会认认真真的应一句“嗯。”

可是,再也不会有人一脸痞气的喊他一声“梨啊”了。

夏安之忽然转过身来,看不出悲喜的叫了一句,“黎梨。”

黎梨走了过去,“嗯。”

“你不用一直跟着我的,你放心,我不会跳的。他,只是不见了而已,我会一直等着他……”

等他回来。

夏安之眼波流转,轻轻勾了勾嘴角,便算作笑了吧。

黎梨张了张口,终究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没多久,秦暮晨携另一个官员余庭寻来,朝夏安之行礼到:“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夏安之神情变得再平常不过,“不必多礼,表哥你怎么来了?”

余庭便是皇后母家的公子,他走上前,面露关心,“父母亲担心你,托我来看看,安之你可还好?”

“让舅舅、舅母无需担心,安之能有什么事。”夏安之朝余庭浅浅一笑,目光又落到秦暮晨身上,“这位便是苏珺苏大人了吧?”

秦暮晨作揖道:“正是下官。”

“既然你们来了,那尚宁便交给二位大人了。”

“请公主放心,微臣一定竭尽全力。”

夏安之不再说话,秦暮晨和余庭也不再多留。

秦暮晨离开时深深地看了黎梨一眼。

黎梨微微点头。

当|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天夜里,秦暮晨便避开所有人,去了黎梨所在的客栈。

兜兜转转几个月过去了,他又回到了这里。他没能改变朝局分毫,他这次请旨前来,让景阳帝又对他起了疑,而黎梨也未能如愿游遍天下。

可拘束着他们的却从来都不是尚宁这座城。

见到秦暮晨后,黎梨问出了心中的疑虑,“暮晨,你来尚宁干嘛?听说你和景阳帝僵持了一个月?”

“不是僵持,我那么大点官哪能和他僵持啊,只是我在一个多月前请旨拨款赈灾,景然帝前些日子才应下的。”

黎梨对此有疑惑,“你是如何让他应下的?”

景阳帝若是真的为国为民,中州也不至于是这般景象。

秦暮晨摇了摇头,“不是我,是连丞相。”

洪灾发生后,他便在朝上请旨,让景阳帝拨款赈灾。可景阳帝以之前过尚宁拨过一批款了,而且连清也把那批款用在了此次洪灾上。如今北疆战事又起,边关告急,国库给边关将士拨款后,一时间拿不出银子了。而且洪灾是提前知晓的,损失并不严重,倒还没到需要拨款的地步。

景阳帝在朝廷上的一套说辞,竟还得到了不少官员的认同。

但秦暮晨始终持着拨款赈灾的意见,尚宁百姓如今虽没有到流离失所的地步,但房屋倾塌、良田毁坏、商业停滞……偌大的一座城,那么多的人口,若是没有一大笔钱助这座城市重新运转起来,各个地方的商业相连,必定也受到影响,那因此带来的危害是不容小觑的。

景阳帝对此不以为然,他之所以会松口,是因为连丞相前些日子请旨告老还乡,皇帝当下赏了他一个请求。

连锋当下褪下乌纱帽,两鬓已经斑白,年过半百的人,声音依旧浑厚有力,他一字一句道:“我连氏一族,一生忠君爱国,大儿子连彻葬身沙场,二儿子连清亦是为民而亡,我自认为为官多年虽不曾做出什么杰出贡献,但却担得一个“忠”字,如今离开朝廷,便再为民做这最后一件事,还请陛下同意拨款赈灾,也算了了我二儿遗愿。”

景阳帝当时神情有些恍惚,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便同意了。

斗了半辈子,如今他也算是赢了,但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得到,也什么都没有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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