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彼岸,亡者。”

女子的声音破开迷雾,白色雾气四散,露出一片盛开的桃林。穿着华丽广袖衣袍的艳丽女子站在桃树下,黑发披散在背后,有种神秘而绮丽的古典东方美。

“……你是?”汉斯惊奇地问。

他小心打量少周,觉得她美则美矣,但却看不清面容,装束也如此怪异。他从小生长在贵族庄园里,男主人们身穿细亚麻的长衫和紧身裤,夫人们则穿蕾丝卷边的大摆衣裙,卷发用珍珠扣绾成漂亮的发髻。

可少周的衣着打扮他却见也未见,不,还是见过的,如果夫人收藏的那副据说从东方古国流传过来的画作里面的人物也算的话。

少周任他打量:“吾乃彼岸主人。我听见你的愿望,你有想守护之人。”

她施了个小法术,让汉斯能听懂她说的话。

汉斯没有怀疑什么,因为他清楚地记得他已经死去了,毒药腐蚀穿透他的肠胃,那种痛苦的滋味儿,他永远也不可能忘记。

对于有能力把他的魂灵召来的存在,他压根生不出心思反抗,何况,听上去少周更像是要帮助他。

于是他开始讲述:“他叫安弗朗特,是赫尔顿庄园的少爷,也曾是我的主人。”

“我是庄园内马车车夫的儿子,自小在庄园的马场长大。给那些马儿喂草,洗刷它们的皮毛是我的工作。有一天,安弗朗特来了马场,骑上那匹新买的马,那匹马发了疯|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把他从身上甩了下来,眼看马蹄就要落在他身上,巨大的前蹄压力足矣踩死年幼的他。我冲上去,救了他,因此断了一条腿。”

“后来,他很愧疚,就把我调到了身边做亲仆。这真是一桩再划算不过的交易,一条腿就能换来近十年的吃喝不愁。”汉斯眯着眼感叹,脸上的餍足流露出一种令人不太喜欢的市侩气。

“十七岁时,父亲病死,我离开了庄园去了亚细,在那里谋了一件差事。又过了十七年,我又回到希兰徳,才知道,在我离开的第三年,安弗朗特的父母接连暴毙,安弗朗特接手了庄园,却因为不善经营,被他曾经的朋友布鲁克骗着投资一个根本不可能盈利的产业,输光了家财房屋,流落街头。

我见到了他,在希兰徳最贫困的街区,但他没有认出我是谁,匆匆和我擦肩而过。然后我听见一声枪响,回过头,就看到他已经倒在地上,殷红的鲜血流了一地。”

说到这里,他微微停顿一瞬,那张被年岁摧残的脸上流露出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复杂情绪:“他吞枪自杀了,除了他那个阴暗狭窄住所里铺天盖地的画,什么也没留下。警官想要烧光那些画,我没让,把那些画保留了下来,勉强算是他曾活过的证据。”

汉斯的声音拔高了些:“我实在搞不懂这些画有什么魔力,被人嘲笑又被人追捧,搞笑的是,嘲笑和追捧的还是同一批人。真是搞不懂这些人七拐八绕的脑子!

在他死后第十年,他埋在地下的尸体骨头上估计连只蛆都没了个干净,他画的那些一文不值的画却忽然流行起来,被人追逐吹捧得价值连城。布鲁克得知我手里有很多他的画,想低价买走,但我没同意。

布鲁克想的还挺美,低价买入高价卖出,好再赚一波安弗朗特的死人钱?”

汉斯冷笑一声:“得了吧,我宁愿把这些画免费捐给画廊。只可惜我没成功就死了,布鲁克没什么美德下限,不出意外,我杯中的毒药就是他下的,为的就是得到安弗朗特这批画。

你要真能实现我的愿望,那我希望安弗朗特在死以前就扬名立万,别再成个死后画贵生前人惨的倒霉鬼。”

他的语调嘲弄,可却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嘲弄些什么,安弗朗特的画还是安弗朗特,又或者是他自己。

少周应允:“可以,但我要你的守护之心。”

汉斯答应的很快:“只要不要钱,要什么都行。”

少周伸出手,意外从他身上竟然凝结出一块光洁无暇的淡粉色石头,她轻轻勾了勾嘴角。

“交易达成。”

-

蔚蓝大海上,一艘载满了乘客的轮船缓缓行驶,在水天一色间滑过一条白色航线。

这只船的名字叫做斯普拉格号,一共三层,最上面载着贵族,中间是小商人或者农场主,最下面也是最拥挤的一层,塞满了买不起全价船票的奴隶。

少周就在最下面这层,支着手臂坐在一群满脸疲惫神情萎靡的男女中间,占据一块小小的空地。

现在的时间是她离开庄园到亚细的第四年,也是安弗朗特接手父母的庄园,并且做出那个错误的投资决定后,一夕间丧失一切身份地位,流离失所的第一年。

一周后,船只抵达希兰徳城郊的港口,少周提着一只破旧箱子踏上这块余晖耀眼,欧洲古典风格建筑林立的土地。

本该在亚细待十七年的汉斯,提前十三年回到画家安弗朗特所在的希兰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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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周先去找了个住处落脚。

在亚细的几年里,汉斯做的全是最苦最累的活,他跛着一只脚,辛苦却没有攒下几个钱。因为没钱,少周找到的住处略显破落寒酸。

周围的人都是同一个阶层的奴隶,对少周的到来只是投来冷漠的一眼便去做各自的事。

少周花了几天的时间熟悉希兰徳的地理人文风情,并打听了一些关于安弗朗特的消息。

安弗朗特的消息并不难找,作为曾经的大贵族,拥有希兰徳市郡数一数二的大庄园,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家财散尽,成了一个流浪汉,这样戏剧性的人生经历使得安弗朗特成为希兰徳市郡众人茶前饭后最爱的谈资。

鄙视一个流浪汉若能让人生出一分优越感,那么鄙视一个曾经够格参加宫廷宴会的大贵族就能生出百分优越感。

在希兰徳,并非每个人都认识安弗朗特,但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安弗朗特的事迹。

破产贵族,流浪汉,疯子,异类,怪人……这些恶意满满的字眼都是安弗朗特的标签。

少周结束了半天的短工,得到了五个铜币,她将这些铜币小心仔细地收拾好,用手帕包了一层,又一层,再一层……足足三层才放心地放进口袋。末了,还轻轻拍了拍放着铜币的口袋。

发工钱的领头人看见她这副好像几辈子没见过钱的财迷样子,鄙视地移开了眼,少周却恍然未觉,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往新桥的方向走去。

新桥,顾名思义,是一座新建的桥,横亘在希兰徳城市中心的赛维纳河面之上,大理石堆砌的桥面宽阔无比,桥上行人络绎不绝。桥洞和桥边河岸的石椅,就是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的安身之所。

傍晚的夕阳有种粉橙色的温柔,少周在一片暖光中走上新桥,一眼就在来来往往的众人中看到那个架着画板,安静地站在新桥人行道上,面对着赛维纳河西面的夕阳作画的削瘦年轻人。

流畅的笔触随他手上动作落在画布上,留下一片缤纷色彩。落日余晖洒在他身上,他与斜阳俱是安静而沉默。

少周走近了他,他却一无所觉,直到他画完了那幅画,放下画笔,才注意到已经在他斜后方站了半个钟头的少周。

他转身,还没看见少周的脸,已经熟练地开口询问:“先生,要画一幅肖像吗?”

他的声音字正腔圆,语调有种和别人不一样的婉转动听,像夜晚森林中,月光下淙淙流淌的小溪。

优雅又带着点疏离。

少周观察着他,看到他脚上那双破旧皮鞋的左脚上张了一个口子,虽然鞋面被擦的干净,却能看出多次缝补的痕迹。他穿着白色亚麻衬衫和黑色长裤,外面套了一件长长的黑色外套,很破旧,但并不脏,看得出来主人有将它们好好打理,只是囿于窘迫的财务状况,破了的地方只能添上补丁。

他生的高挑,微卷的黑发很长,一直垂到肩头,长发因为没有得到修剪而显得有些凌乱,他伸手随意将落在额前遮挡住视线的头发挑开,手指插在发丝间向后拢去,露出那双深邃迷人的棕褐色眼睛。

漂亮的眼睛看向少周。

随即,眼睛的主人怔住了。

他有一瞬间陷入茫然,但又很快清醒,眼神不自觉躲避开少周的视线,放在新桥的大理石桥沿上。

他认出了少周,但他却没有说任何相认的话,没有问少周来做什么,也没有问她何时回来的。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像对待寻常客人那样,又问了一遍:“要画一幅肖像画吗?”

他并不是真的希望少周来画肖像画,只是掩饰性地询问,好让对方以为他并没有认出他是谁,他尽量将声音压的平静,却还是在尾音处流露出一丝波动。

少周没有揭穿他,她看着年轻的画家,然后在画板前的编织凳子上坐下,大大咧咧地问他:“多少钱啊?”

安弗朗特顿了顿,很轻地说了一声:“一个铜币。”

一个铜币,十块钱,就是这个未来大名鼎鼎,画作被收藏在博物馆里,拍卖出34个亿的大画家此刻专注地花上两个钟头画一幅肖像画赚到的钱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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