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证(上)

梅若兰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虽然故事很震撼,但很多事情,不是亲身经历过的,只是听其诉说,所能感受到的东西少之又少。

当人一个的痛苦对于他自己来说犹如汪洋大海一般,那么当他的故事被一个人所看到,看到那人只能体会到犹如江河一般的痛苦,倘若亲眼所见的这个人将故事转述出去,那么其余人所能感同身受的部分也许只有一条小溪,而且是随时会干涸的那种小溪。

所以,程白衣不渴望用一个故事便能说服梅若兰。

他叹了一口气,时间不等人,是时候让她做出决定了。

……

夜晚的平康坊人来人往,街道的两旁有人卖胭脂,有人卖布匹,当然也有吃的。

梅若兰和程白衣坐在了路边的小桌子旁,老板正在给两人煮着面条。梅若兰看看街道,有些无聊。

虽然说街上有些稀奇的东西,例如什么北方来的冻胭脂,还有什么衮州的布匹啊之类的,但这些东西丝毫不能吸引梅若兰的目光。

要讲新鲜的东西,海里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多了去了;要讲什么布匹之类的,她作为郡守之女,见过的也不少,而且她哪用自己做衣服啊。所以布匹什么之类的,对她没有丝毫的吸引力。

至于胭脂,这儿有的,侯爷府都有,更加不稀奇。

“行了,先吃点面。”

程白衣看着她的脸,把一碗面移到了她的身前。

“我们来干什么?”梅若兰转过脸,有些疑惑不解的看着程白衣。

“这儿叫做平康坊,从这条路一直出去直走,经过崇仁坊,看到皇城,便从皇城前走过去。在皇城的另一侧,便是布政坊,忠义候府就在那儿。”

梅若兰的筷子顿在了半空中,歪着头,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你和我讲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的事,就这么甘心放我走?”

程白衣微微一笑,接过老板端来的第二碗面,随后说道:“那我能怎么办?总不能杀了你吧?”

说着,便低头吃着面。

他速度极快,三下五除二便吃完了,抬起头来,发现梅若兰还未动筷子。

“看着我干什么?大小姐吃不惯路边摊?”

梅若兰摇了摇头,随后说道:“我看不懂你,有时候觉得你是一个充满心机的人,那天你出现和你所说的这一切,算计的这一切,绝对不是偶然;但有时候,我又觉得你是一个老实可靠的居家男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位读书人会做饭洗碗的,而且从你家里的工具来看,基本什么活都会一点;而在刚才你吃面的样子,会让我觉得你是一个如同孩子一般可爱的人。究竟哪一面才是你?”

程白衣盯着她,脸上露出了微笑,打了一个饱嗝。

“每一面。”

梅若兰没有管他,低头吃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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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吃面的时候,程白衣仰起脑袋看向了青楼的门口,似乎是在找什么人,或者在等着什么人。

面摊的对面,有一座青楼,虽然比不上欢喜楼,但在平康坊中,也算得上中流了。

名字很好听,叫做春风楼。

“春风一度解千愁。”

这句话就挂在大堂,总引得往来客心里泛起涟漪,可偏偏他们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没有皮肉生意,只是一个饮酒作乐,写诗赋文的去处。

但这句话,总能撩动不少人的心弦,让他们不自觉的走进去。

这儿的士子虽然没有欢喜楼的多,但也不少。特别是有许多自谓风流的士子特别喜欢来这儿,不为别的,就为了大堂前那一句“春风一度解千愁”。

宁望雅就是最喜欢来这春风楼的士子之一。

他家里不缺钱,可今年的第一次考试发挥不好,所以他便留在了长安。

但这并不是说他是一个纨绔子弟,相反,在明年即将到来的春闱之中,金榜题名呼声最高的五个人中,他排名第五。

虽然排名第五,但足以看出他的实力来。

发挥好一些,能够争一争状元;发挥一般的话,这五人至少也会是榜眼或者探花。

家里富足,身负才华。这样的儿郎最容易讨得姑娘们的欢心。

今日他很早便进了春风里,饮酒作乐,赋诗写文。

不少书局的人挤了进去,而且几座楼记录榜单之人听说他今日会来这春风楼,便早早的候着。

毕竟,榜上的人,即便不高中,以后也会是响彻一方的风流骚客。

宁望雅果真不负众望,喝了酒之后,便诗兴大发,出口成章。

他今日有些奇怪,此时才刚好要过戌时(晚上6—8点),快要进入亥时(9—11点)他便走出了春风楼。

虽然长安城门早已关闭,但对于平康坊来说,此时才正是热闹的时候。街道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四五个小乞丐,看见众人簇拥着宁望雅,便也努力的凑了上去。他们知道,但凡是这种人物,只要他们凑上去,便一定会得到一些赏银。

几个小乞丐约莫才舞象之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本该学习识文断字,骑马挽弓的年纪,居然沦落到平康坊的街头。

他们挤了进去,一些书局还有一些附庸风雅的人见到这些乞丐,没等宁望雅发话,他们便洒了一些碎银子出来。这三五个小乞丐见到,便立马冲了过去,将那些银两给捡了起来。

可他们才把银两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便冲入人群之中。

不一会儿,阵阵惊呼声传来,只见那宁望雅捂着手臂,鲜血直往下流。

梅若兰惊慌的站起身来,看了一眼那几个孩子。这时候,程白衣站了起来,急忙对她说道:“这儿应该会乱一会儿了,我们先走吧!”

梅若兰听到这话,没有怀疑,便急忙跟在了程白衣的身后。

此时她的脑海中,一直是那几个孩子的身影,她一直不明白,那几个孩子为什么要伤人,别人明明已经把银两给他们了。

突然间,她朝着巷子里一瞥,看到了几道熟悉的身影,往前跟着走了几步,脑海中有很多东西想不通。才被程白衣故事震撼了不久的她,此时脑海中满是疑问和不解,更多的还有求知,便也不顾程白衣,急忙跑了回去。

程白衣猛地的转身,梅若兰便已失去踪影。此时人潮拥挤,根本追不上她。

梅若兰往后跑了一段距离,找到了刚才看到熟悉身影的巷子。想都没想,便急忙跑了进去。

即便再热闹的地方,都会有阴暗的角落。

她越往深处走,便越来越听不到街上的热闹,此时有些后悔了,但她又不想后退。

正在犹豫不决间,她听到了声音。

“妈的,平时每个人都能分到二两银子,今天才给了一两。不捅他捅谁?”

梅若兰躲在了墙角,没有拐过去。

听到这话,她几乎可以肯定说话的就是刚才的几个孩子。

她突然想到了一句话。

“升米恩,斗米仇。”

“谁!”

孩子们突然把目光转向了这儿,几个人慢慢的走了过来,梅若兰的心怦怦直跳。

最终,她挨了一棒子,孩子们看到是个女人,倒是也没下狠手。几个人眼睛一斜,相互看了一眼,顿时冲着梅若兰吼道:“把银子都拿出来。不然,哼哼哼!”说着,便拿出了一把小匕首,朝着梅若兰的脸上晃了晃。

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容貌的重要程度一定在前几位。

她身上哪有银两,可孩子们不信,便要上手搜。毕竟男女有别,梅若兰怎么可能让他们搜,顿时僵持不下。

那群孩子一咬牙,便气急败坏的要朝着梅若兰的脸上划去。

梅若兰被吓得闭上了眼,一道亮光闪过,一道声音传来。

“不管是纨绔子弟,还是贩夫走卒,做出这等事,我忠义候府绝不饶恕!”梅若兰脸上感觉有温热的液体,当她睁开眼时,只见地上多了几具尸体。

此时,程白衣急忙赶了过来,看到了一脸呆滞的梅若兰。

“他们都还只是孩子啊!”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说完之后便靠在了程白衣的肩头上,哭出了声。

程白衣急忙帮她擦了擦脸,随后带着她离开了。

因为突然发生的事情,程白衣只好带着她出了城,虽然城门已关,但却拦不倒程白衣。梅若兰虽然不知道程白衣当什么官,但知道他在长安城内任职,便也没精力怀疑,她此时脑海中全是那道声音。ŴŴŴ.s23us

“不知道哥哥死的时候,是不是也一样,辩解和回头的机会都没有?”梅若兰心里突然多了一个疑问。

回到了村里,梅若兰一言不发。

……

夜深了,一袭白衣悄悄的从村子里出来,潜进了城内。

他直接去到了春风楼,此时楼下几乎没了人影,他轻轻一跃,便到了最高层。

最高层那儿有一个包间,很少有人知道里面住着谁。

“你没事吧?”程白衣看着宁望雅。

这位才子摇了摇脑袋,抿了一口酒之后说道:“配合你演一出戏,小伤而已。况且,我也不是最主要的角儿。不过,你答应过我的,必须办到。”

“你放心吧,就算你春闱发挥不好,礼部也会有人举荐你。”

听到这话,宁望雅露出了笑容,点了点头。

看过宁望雅之后,程白衣便离开了,走到了巷子里。

他站在了拐角处,没有转过去。而在拐角的另一侧,站着另外一个人。

“处理干净没?”

“那几个孩子都是从其它州带过来的,本身也是流浪儿,没人查的出来;而且,尸体也处理干净了,没人会发现。”

程白衣听到这话,点了点头道:“做干净一些,别让刑部或者长安府尹发现,要让这事儿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可这么做的意义?”拐角另外一侧的人有些疑惑。

“听从命令办事就行,什么意义不是你们该操心的。”

程白衣说完之后,才想离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便又嘱咐道:“你离开长安吧,根据他们推测,梅临开写的那封信应该还在荆门州,你去帮一下白礼,帮他找到那封信。荆门州,你们二人都熟。”

拐角那人没有回答他,一阵脚步声渐渐走远,程白衣转过去,拐角处果然空无一人。

处理好这些之后,程白衣的脸上浮现了一阵如释重负的笑容,随即呢喃道:“我就不信,经历了这些,你还不去作证!”

……

梅临开和龙姨的尸体到长安了。

刑部和大理寺都还未进行解剖,因为根据律法,但凡解剖尸体,若有亲属在世,必须要经得亲属同意;若是无亲属在世,刑部和大理寺解剖之后,还须负责其安葬。

所以,刑部和大理寺也开始找梅若兰。

他们开始了正式的问询,同时依旧派人在寻找着梅若兰。

大理寺的审讯室中,墙壁上挂满了各样的刑具,不远处炉子烧得正旺,一块烙铁放在了炉子之上。

今日,四人坐在了徐长安的对面,主审是大理寺卿罗绍华,而在罗绍华身旁的则是刑部尚书薛正武还有督查院潘金海。而在三人的下首位置,还坐着一人,通过介绍得知,乃是吏部尚书张鹿芩。

“尸体已经到长安了,经过初步检测,的确有猫爪印和剑痕。”

罗绍华率先开口。

“用剑的人很多,猫也不是什么稀奇的物种吧?”徐长安从容不迫。

“安海城的老板也来了,他能证明你十月初一早上出去了一趟,中午回来之后,下午又出去了一趟。”

“那这能证明什么?”

“有人看到,你早上去了郡守府。而梅临开的死亡时间经过初步探测,也是在冬月初一,也是十月初一下午。”

罗绍华的心怦怦直跳,这些问题都是薛正武提前写好给他的。要是让他自己问,只怕碍于身份,他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当然,现在底气这么足,也是因为有刑部还是吏部的尚书在自己身后。

“那有没有人下午看到我去了?”

罗绍华听到这话顿时一愣,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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