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长假已经过去了,天气没有冷下来,反倒有了些气温回升的征兆。这些天,接连着都是大太阳暴晒着,整个北京聚集了一城的燥热之气。恰巧又赶上了个周五,又是个无精打采的下午,就连b大心理系头把交椅,以严苛著称的严世清师门也未能幸免于难,师门专属的办公室里冷冷清清,没有一点生机。

陶旻上午帮严世清出席了一个学术会议,吃了中饭,刚刚从会场赶回来。她见师门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正揣度着严世清出现的机率,猛一回头,老头正从自己的办公室里出来|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一手拿着盒茶叶,一手端着水壶。

陶旻见状,急忙过去接下水壶。

“严老,泡茶吗?我来。”

严世清也不和她客气,把茶叶和水壶交给陶旻,“我这儿有客人,去找几个一次性纸杯。”说着他转身回了办公室,嘴里还嘀咕着,“老长时间没人来了,办公室的杯子都洗不干净了。”

陶旻依言找了几个纸杯,连同泡好的茶水一起端进了严世清办公室。

虽然严世清的办公室就在师门办公室的隔壁,但陶旻入学以来进到这里的次数相当有限。严世清有事找学生也都是亲自跑到隔壁去,很少叫他们去办公室,更何况他声名在外,在学校待着的时间远不及外出开会、讲座的时间长。

严世清的办公室不算小,二十平见方,屋里装饰严肃庄重,都是学院给这些教授的统一配置,红木的桌椅、书柜、沙发和茶几。

陶旻之前过来就觉得,老师的办公室朝南,阳光好,却是生气不足,缺些绿植花草装点。不过严世清这样终日在外奔波,就算添了花草,多半也是疏于照料,枯萎而死。

严世清的客人是一男一女。男人三十来岁的样子,面目英俊挺拔,神色和缓又稳重,坐在离严世清较近的位置。女人坐在男人身边,长发及肩,发尾弯着大大的波浪,一身白色的西装套裙,皓齿红唇,掩不住干练。

陶旻看了两人一眼,点头打了个招呼,放下水壶又给他们各自倒了杯水。

男人笑着接过水杯,点头道谢。女人看了眼陶旻,也微微欠身。

陶旻起身刚要告辞,严世清却把她叫住了。

“这是我的博士后,今年刚进校的,陶旻。”严世清将陶旻引荐给男人,又忍不住夸赞了几句,“英国的神经学博士,被我从协和的神经内科那边挖过来的。”

“严老的学生个个都那么优秀。”男人笑笑,站起身向陶旻伸出手,“陶博士,你好,我是冯启明。”和陶旻握完手,冯启明从西服的内兜里掏出张名片,恭恭敬敬地递到了陶旻面前。

陶旻接过名片,看了一眼。冯启明的名字后边跟着的头衔包括博士,以及合伙人,名片上方印着“启明心理咨询公司”的字样。

“合伙人?”陶旻不禁小声嘀咕了一句。既然都用自己名字开了公司,怎么不叫总经理、董事长?还给自己取了个这么不论不类的称呼。

冯启明像是看出了陶旻的疑惑,笑着说:“合伙人看着没有那么多铜臭味,我们经常和学校、政府合作,董事长、总经理听着就俗气,哪能入得了你们这些学者的法眼。”

严世清坐在沙发里,摆摆手,示意两人坐下。“启明就不要谦虚了,自己也是美国回来的博士,也算得上半个学者。”严世清又扭头对陶旻说:“能把学术成果用到实践上的,在国内心理学领域,启明可是佼佼者。”

“严老这是在寒碜我,说到底我不是做学问的料,只能靠拾人牙慧过过日子啦。”冯启明“哈哈”笑着,说着伸手拍了拍身边年轻女人的肩膀,“这是小莫,莫飞,我的助手。”

陶旻和莫飞点头问好。

莫飞也恭维了几句:“陶博士真是年轻漂亮,前途无限。”

相互介绍认识后,陶旻便坐在一边听他们三个人聊天。

她中途进来,也不知道三人谈话的前因后果,大致听了听,只听出个大概。

冯启明的公司不仅从事心理咨询业务,同时和很多律师事务所,甚至警方都有合作,利用心理学的研究成果帮助寻找辩护证据或者是破案线索。这次两人来找严世清无非也是来寻求合作的,冯启明出资,严世清做研究,得到的研究成果用于咨询公司的业务。

陶旻原先在英国读博士时,导师也接受过一些制药公司的资助,进行研究,只不过这类研究大多都是循着公司的意愿进行的,没什么真正的学术含量。因此,陶旻对冯启明和严世清的对话也没有太大兴趣,始终在边上听着,不曾插嘴。

送走冯启明和莫飞,严世清把她留在了办公室。

“你刚才也听到了,启明想要给我们一笔经费做项目。”严世清望了望窗外明媚的阳光,道,“学以致用嘛,做学问的人不应该在象牙塔里憋得太久了,也该去看看外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需要我们做什么样的研究。”

陶旻点头附和。

“这个项目我想让你跟着一起做。”严世清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看着陶旻,“神经内科的老本行你多半是做不成了,医院那边回不去,两年后,博士后出了站,何去何从,要尽早打算。”

陶旻低头看着茶几上严世清喝了一半的茶水,伸手拿过茶壶又给他填满。

她和严世清相处时间不长,但却由衷尊敬他。老头学术成就挺高,为人处世也深有一套。刚才在冯启明面前介绍自己时,说她是从协和挖过来的,真是给足了她面子。理论上,她不过是协和解聘的实习医生,被人像抛皮球一样抛到了严世清门下。严世清非但不嫌弃她,对她还真是有情有义,让她进了b大心理学博士后流动站,解了她燃眉之急不说,还帮她申请了学校的教职工宿舍,节省了一大笔租房开销。

而现在,严世清还关心起她的未来,让陶旻不禁觉得感动,自然就一口应下了这个项目。

“只是我对心理学的接触实在有限,理论功底确实不过硬,以后少不了叨扰您。”

严世清点点头,靠在沙发里,手指点在沙发的扶手上,动作闲散,可神情专注:“也难怪,你一路学的都是神经学,没接触过心理学的理论也不奇怪。其实神经学和心理学离得也不算太远,除去理论不说,你们神经学做实验,被试是小白鼠,我们心理学的实验,被试是活生生的人,不过就是这些差别。”

严世清话锋一转,又说:“心理学嘛,算是门老学科,理论多如牛毛,你有空多翻翻经典文献”

严世清早年留学美国,拿到了博士学位后,便回到b大报效祖国,一心扑在教学研究上,也算得上是国内心理学的大师级人物。虽然现已是花甲之年,但说起心理学领域的经典文献和知名学者,严世清眼神发光,手在空中比划着,整个人透着熠熠神采,如数家珍一般报了不少国外学者的名字。

陶旻拿过张白纸,把严世清说的这些名字都一一记下。

“你的优势是神经学理论功底扎实,其实这两门学科交叉点很多。这些年,能借鉴神经学理论,跨界做研究的学者也不少。华人心理学界就有个新秀,连上都发过文章。我记得他前一阵子还发了篇这样的文章,你可以多关注关注,叫邵远光。”

听了“邵远光”三字,陶旻不由笔头一顿,悬停了片刻,仍是依言记下。

严世清倒是没发现她的异常,他看着窗外,像是在思考什么,顿了片刻,说:“这样,你读读我说的这些文献,下周交个报告上来。问题不大的话,我们是可以以这个课题在启明那里立个项。跨界整合嘛,这是热点,对他们的咨询业务也是有帮助的。”

陶旻低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从严世清办公室出来时,陶旻才发现,自己的牙齿不知何时已被咬得咯咯作响,手里的那张记满了大师姓名的白纸也被捏得皱皱巴巴。“邵远光”那三个字已经变成了黑乎乎的一团,像是狗皮膏药一样黏在自己心上,扯都扯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