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正堂的罗汉椅左右分坐着李氏和张夫人,张采薇向李氏行了礼,张夫人便招手让她过来挨着坐下,又让见礼的茹茹起身,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粉雕玉琢似地,生的怪心疼人的。”

李氏道:“是我义妹的孩子,最是乖巧,人也聪明。茹茹,你上前来。”

待到近前,茹茹才抬头,瞧了一眼张夫人便垂下目光不敢多看,这张夫人|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看着也就是四十多岁,梳着大髻,妆容清淡,仪态娴雅,皱纹并不明显,就是皮肤松了。她穿的青色貂里对襟大褂,襟上系着香牌,纽扣上挂着怀表,下穿了条黑紫间色的马面裙,绣着吉庆有余的花样,手里捧着一个手炉。看得出当年也是个美人,现在老了另有风度。又见李氏今日梳着牡丹头,插花戴簪,穿着件石青缎地三蓝平针牡丹团花的偏襟袍子,有云肩,其间散缀着各式盘花以及八宝盘金绣图纹,下摆处绣海水江崖,挽袖上为白缎吉祥花朵。下面穿了件大红侧褶裙,看着好不华贵典雅。

一旁有丫鬟看座,茹茹小意的侧身坐下。张夫人道:“你真是好福气,家里面的这几个孩子个个出挑,都生的才貌双全的,这个也很好,看着就有福气。行了,天色已晚,我也不叨扰府上了,你也好好歇着吧,陪我了这么久,定是累了,身体不好就别事无巨细的都管,交待下去让旁人去做,你就总领着。什么时候有空了再来看你和老太太。”

李氏笑道:“瞧您说的,今日我已经很失礼了,原本该我去府上拜见的,劳您大驾亲自上门来,真是我坏了规矩乱了章法,过两日定当登门拜见您,还请您不要拒而不见啊。”

张夫人道:“你是怕我不见还是怕我家那老头子?不说旁的,就说小无邪和你家福金儿贵姐儿那么要好,怎么也不能拒而不见,何况我们初涉江宁府,还有不少事情要请教呢。”

李氏道:“请教哪里敢当。有需要了只管开口。”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张夫人便带着采薇告辞了。李氏见人走远了才舒了口气,一旁的入画和另一个叫俸墨的丫鬟忙扶着她,重新坐回到罗汉床上。

李氏含笑看着茹茹,柔声道:“今日玩的可好?贵姐儿那个疯丫头没闹腾你吧?”

茹茹恭敬回话道:“夫人说的哪里话。我和二姑娘玩的可好了,还认识了几个好姐妹呢。”

李氏道:“日后没事就常走动走动,别以为我家门槛高就不来了。”茹茹嘴里谦逊说着怎么会。心里暗道:没事儿我还真不想来了,作诗?作死啊。

李氏喝了口茶道:“你母亲拿过来的东西我收下了,她多费心了。”茹茹来之前便知道送来的礼其实是今年给李容的分红,果然没想错她是入了股投了钱的,也不知曹寅知不知道。茹茹扫了眼左右低声道:“夫人,是否还未看过母亲带过来的信?”

李氏闻言便皱了眉,她即刻让入画把那个匣子拿过来,取信读了起来,读完她脸色凝重,持信思忖了半天才审视着茹茹,轻声道:“我知道了。现在事儿多,也分不过神来见她。待十五过完,还请你母亲进府一叙。”

从曹府出来时天色很暗了,雪越发的大,马车磕磕绊绊地向琅府驶去。茹茹挑开帘子向外看着,冷风立时偷袭了她的手,好冷啊!一旁的菱纱还在义愤填膺地说今日在曹府那几个嘴欠的丫鬟,宝络瞧出姑娘有心事便打断菱纱道:“行了,还不是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下人,这世道就是瞧不起商家,你又能怎么着。快别说了,添堵不是。”

菱纱愤愤道:“又不是在她们府里,这还是曹二姑娘庆生呢,瞧她们那样子,这还没过门呢,当自家主子是少奶奶呀?啊,呸!姐姐,你说咱们是惹他们还是招他们了?我家小姐怎么了,论长相论才情他马家的姑娘哪个能比,不就是商家吗,不就是太太主事吗?别说咱家小姐没想进曹家,就是想进了怎么又配不上了?特别是姓马的那家人的丫鬟!还有那个叫个侍书的怎么尽帮着他家挤兑我们,怎么个意思嘛,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马家的的丫鬟呢!这么快就投靠将来的主子了,怕也是个奸猾的,也不看看那个样子,人家曹大爷能瞧得上嘛!什么东西!”

宝络瞪了眼菱纱又给她使了眼色,后者懊恼的拍了一下嘴,立刻轻声轻气道:“姑娘,可是恼了?都是奴婢不好,您别生气了,和那些人犯不着,唉,唉,奴婢下次再也不说了!”茹茹放下帘子,搓搓手又搓搓脸,笑道:“我没生气呀。以后遇着这种事你不用气,若和他们理论计较让旁人看着就会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了吗?不理她们就是了。日子是自己过的,又不是让人家说着就能变的。冷暖自知。”

其实茹茹并不是没有动气,经过这场她已知道自家在旁人眼里的地位了,可那又有什么关系,最多影响的是婚姻而已,没好的不结就是了。何况这回也不是没有收获——茹茹出了李容的屋子正要走,曹蕤赶来了,一句‘姐姐我送送你’让心里很暖,这踏雪相送的情分算得上是一段友谊的开始吧。

曹蕤一直将茹茹送到二门,最后她说:“今日有许多事儿对不住了,姐姐本不是那样的人,她不过是知道了你的事儿。嫌我们跟你走的近心里不痛快。”

茹茹奇道:“我的什么事儿?”

曹蕤脸上显出古怪的神色,她伏在茹茹耳畔小声道:“揽月楼的事儿她知道啦。”

茹茹的脸顿时红了,心中暗道糟糕,她尴尬的无从辩解地看着曹蕤,后者神色复杂道:“连生禁不住事儿被姐姐套出来话了,姐姐便以为你不好,她最讲规矩了,看不得旁人出格,要我说还是济兰哥哥胆子太大,居然敢带你那样出去。不过你也看出来了,最后她定是觉着你好了,才出言相劝的。马九娘那人从来是见不得连生说旁的女子好话,这回听得多了难免计较生恨,唉,你也别生她的气。赵雅她,唉,不说也罢,反正你就当她是个清高人儿好了,反正我是不会再请她来,下次来我这儿,不会再见到他们的。”

茹茹张口欲言又不知该说什么,却见曹蕤笑道:“那样出去定是很好玩,对不对?可惜我没有济兰那样的哥哥。”她的脸上有落寞色,忽然一阵琴音传来,似有若无的,她二人都侧耳去听,过了一会儿曹蕤才幽幽叹息道:“是连生,好一曲高山流水,唉,我就怎么也奏不出这样的意境。”说完她又开心起来,略显亢奋道:“过个年只是聚来聚去怪没意思的,若是母亲应允,元宵的时候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元宵啊,我也很期待呢。茹茹收了思绪微笑着对车里的两个丫鬟道:“回到府里别再说这些事儿了,对了,左右无事给我讲讲元宵节怎么个过法儿吧。”

从曹府回来,茹茹给她的两个丫鬟下了禁言令,但府里还有一人定是要告知的。当夜,茹茹留宿在甄氏房中,她把在曹府的事一股脑的都说了。甄氏听了也没动怒,只是意味深长的笑。茹茹不好意思道:“你怎么不说话?”

甄氏道:“让我说什么,这内宅之斗便是这样,你们还小,什么都放在面儿上,争的都是些虚的,什么诗名呀,亲疏啊。待大了些便不是怎么回事了,各有利益,打压他人施尽手段也没什么。好在这回你没实施什么劳什子扮猪吃虎计划,应对的也算好,要不真让人觉着是面瓜随意揉捏了,引而不发是好的,但要看时机,雷霆手段看着狠辣可也不是为了保护自己?任何事都要事先做准备,看人之看不到处,犹如经商,先机很重要,这回你准备了诗词不是就用上了,若你提前知道曹蕤的交友情况,何至于落的被动。”

茹茹嘴角抽搐道:“这么复杂,我还是当宅女的好。好吧,我算是知道马九娘为啥看我不对眼儿了,赵雅又是怎么回事呢?你给我分析一下吧。”

甄氏道:“赵雅,嗯,我也听过江宁有这么个赵家,前朝时很是辉煌,三代出进士,书香门第,后来到了本朝,他家不愿给满人做官,退朝堂隐世间。过了两代,到了康熙朝,家里人心不齐了,兄弟反目,一个守旧制仍只在授课教徒收入微薄,另一个受不了清贫便走了仕途,赵雅便是前者那支的,她家家境不好,曹家惜其父的才情便多有支助,不过钱是收了,人嘛,还是那样清高,有时见了曹大人也不拜的,也就是曹大人了换做我,哼哼。姓赵的丫头估计也是随了她父辈的性情了,以为你是商家女少不得是来巴结讨好的,更是大字不识的蠢材这才对你那样的吧。”

茹茹叹道:“这样的人还真是无趣,这等风骨不要也罢。”

“可不是说的,有才不济世等于无用。唉,我还真是不懂他们这些男人的想法,李容私下提过这事儿,她也不是很待见姓赵的丫头,说不是看在赵雅父亲曾做过福金儿和连生师傅的份儿上她理都不会理那家人。又说曹大人也是个虚,照应那样的人,还不是为了个口碑,假模假式的。”

茹茹惊道:“啊,她这样说自己的丈夫?!”

甄氏脸显尴尬,含煳道:“唉,也就是私下说说罢了。她和我一个想法,若不待见就不要往来,又不是该着他家的。”

茹茹还是觉着有些古怪,便疑惑的看着甄氏,甄氏耐不住那样的眼神,终于叹息道:“好了好了,别这么看我。也不过就是嫁了不喜欢的人,过着不喜欢的生活罢了。”

这可真是好大一个八卦,茹茹惊诧追问道:“啊!居然是这样,那她可有喜欢的人?是谁?”

不过这回任她再怎么问甄氏都不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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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这夜曹府赏花的事便正式揭过去了,甄氏感念李容给茹茹引见张夫人的人情,亲自备了好大两份礼,一份给李容,一份给张夫人,能不能送出去就再说了。茹茹知道这里头有一部分原因是给自己找下家铺路呢,可她完全不看好这事儿,还对甄氏说大不了找个上门女婿伺候自己,甄氏瞪她一眼说又要找个琅守义来祸害人啊。茹茹无语,便随她去了。过了两日,琅府突然热闹起来,人人兴奋谈论的只有一件事,被甄氏在苏州一直屯着的那个洋鬼子来啦!

现世茹茹没少见老外,她的家乡是旅游大省,外国友人多的是人潮汹涌,亚非拉地区的校友也有不少,可在古代看到老外还真是有够奇怪的。这位传说中的洋人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细高个,黑发碧眼,高鼻窄脸,修着极精致的两撇小胡子,戴瓜皮帽穿褂子,留着及肩长的辫子,说着拗口的中文,娴熟的行着基本礼仪,一脸生动表情。一瞬间茹茹以为自己来到了星光大道现场,好生怪异。

九如斋里,这位外籍友人阿隆索正恭敬的给她行礼,用一声调传达着自己的情绪:“美丽的琅小姐,您像清晨绿叶上的露珠一样可爱,声音像云雀一样动听,你的眼睛就是最亮的星子,在富饶的大清朝,除了夫人,您是我见到的最美的女子。能见到您是我的荣幸。”说着便鞠躬行礼,身后的菱纱再也忍不住的扑哧笑了出来。

茹茹忍笑让他起来又仔细看他身侧那人,这是个娇小瘦弱的清装打扮的女子,她肤色洁白,略有几粒小雀斑,细眉塌鼻,单眼皮殷桃口,挽着大髻,穿着胭脂红镶大边的对襟褂子,下穿一条翠绿撒花的裤子,小小一双弓足。她正是阿隆索的中国妻子甘草,看着也就二十三四岁的样子,怯生生的挺着肚子站在那里,眼睛不知往哪里放才好。见茹茹好奇的看着自己,她脸一红眼睛立刻垂下,小幅度的行了礼。(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