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应宗抬了抬手,示意他坐过去,道:“正好说累了,让孩子们休息片刻,我们也歇一歇。”

霍无疆掀袍入座,接过连应宗递来的香茶抿了一口,回味甘甜中带一丝淡淡的苦,口味别致,提神醒脑,道:“人间有句俗话,叫养儿一百、常忧九九。我看晦魄君和山岚君也不遑多让,临考前一天还在耳提面命谆谆不诲,可见做师君的是个苦差事。”

连应宗闻声一笑,道:“这话我却听出别样意思,公子是在取笑我二人老了?”

“可没有的事。”霍无疆挂着笑,目光扫向连应宗右手边的白玉休,这人安静饮茶翻书阅经,头根本没抬起往他们这边看来半眼,也太入迷了些。

霍无疆提起吊壶,一只手横过连应宗身前,对着那头道:“山岚君,杯子递来,添茶。”

白玉休没什么情绪地抬起脸,放下书,将杯子递了过去。

霍无疆看得高兴,这人今天好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他笑眯眯接过杯子,忽听座下白澜舟窸窸窣窣一阵捣鼓,扭头去看,小崽子竟抱着坐垫挤到对面的连不悔身边去了。八壹中文網

白澜舟一脸讨好地冲面前人眨眼睛:“不悔弟弟,喝茶吗?”

连不悔正埋头标注方才师君们讲解的一部经义,闻声,将眼风扫向旁边,头都没抬,冷冷淡淡道:“不喝。”

白澜舟心高气傲,根本不是个能放低姿态委屈哄人的主,哄一遍就烦了,当即“啪”地一声扣下茶杯:“不喝就不喝!”

霍无疆过来打圆场:“欸,你们几个是不是用完午膳就过来听学了?需知饭后百步走活到没朋友,才不能一吃完饭就坐下来呢,还一坐坐这么大半天!去,都出去散会儿步,放你们半个时辰的假,走够了再回来听讲,快去!”

众弟子面面相觑,见座上的连应宗微笑着朝他们点头,顿时心领神会,一屋子的人全作鸟兽散。

霍无疆放跑了人,自觉做了件大好事,澜舟有什么话就去外面对小连公子讲吧,当着长辈们的面着实是不好开口。连应宗继续煮茶,忽然叹了一声,道:“看着他们年轻气盛的样子,惊觉时光匆匆,一刻都不等人。”

霍无疆笑道:“我却觉得并非一定要年轻才能气盛,何况晦魄君正值当打之年,何苦感叹岁月催人老。”

如此恭维,连应宗笑纳,目光温和地看向一旁的白玉休,见他不言,想了想,对霍无疆道:“我记得你与玉休差不多年纪,算下来都该成家娶妻了,可有心仪的姑娘?”

霍无疆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摸着脑袋为难道:“成家娶妻……很麻烦的吧?没想过,先逍遥它几十年再说好了。”

连应宗点点头,又问:“你如今既已回来,可对日后做过打算?”

霍无疆道:“没打算,就这么过。”

连应宗淡然一笑,也不多问了,霍无疆却想起什么,道:“晦魄君,你家小公子和澜舟……似乎不大要好?”

连应宗微微错愕,道:“怎会?他二人情同手足,平时只是打闹玩笑罢了,做不得数。”

霍无疆摸摸鼻尖,尬笑道:“可照我看光是澜舟粘着令郎,连公子都不太搭理他呢,哈哈。”

连应宗道:“他们一动一静,互相弥补,相处才有趣。”

说了半天闲话,霍无疆转转眼珠,见白玉休只顾翻书饮茶,半句都不带搭话的。他忍不住了,上去撩风道:“山岚君看什么书呢,午膳可吃得好?晚上想吃什么?”

他说话的时候没注意,本能地只是想凑近对方一点,好让这个冰块脸听清楚自己在讲什么,结果越贴越近,两只胳膊撑在地垫上,上半身就快要粘到白玉休身上了。白玉休闻声侧目,一张笑得有如十里桃花开的脸庞就顶在他面门前,他微微皱了下眉,道:“你午膳吃的什么?”

霍无疆被问得一愣:“什么吃的什么,饭呗。”

白玉休仍旧皱眉看着他:“具体何物?”

霍无疆莫名其妙:“就……鱼啊,肉脍,野芹,还有果子。”

一旁连应宗也觉得这二人对话奇怪,起身走过去,弯下腰,在两人中间停了一停,须臾,立刻真相大白。

连应宗憋着笑低声问霍无疆:“你……是不是吃蒜了?”

霍无疆:“………”

可恶,原来白玉休是嫌弃他吃了蒜嘴巴臭!

霍无疆气得一拍桌子:“又不是我让厨子往菜里添蒜的,我也不能每颗挑出来啊!而且也没那么臭吧,我怎么闻不到?”

连应宗笑容下不去,赶紧给他递茶水:“去漱漱口吧,山岚君从不吃葱蒜,是要比旁人敏感些。”

霍无疆失了面子自尊心受伤,哪还有心情留下来,恨恨丢下一句“爷告辞了!”气呼呼甩开膀子出了屋。

连应宗看着他遁走的背影,终于缓回表情,笑着温声道:“你何必当他面这样呢,怪难为情的,生气了。”

白玉休目光从经书上移开,抬起眼帘,投向大门方向。他什么话也没说,可隐隐的,嘴角上那不露痕迹的一点弧度,似乎正宣告着一种不为人知的隐秘心境,让他一时忘了收回目光。

因着白天受了气,晚膳霍无疆吃得格外痛苦,在座上一刻动个不停,不是扒饭就是东张西望,屁股根本没办法贴住椅子超过十个数,看得白澜舟都无语了:“你身上有疮吗,坐不住?”

霍无疆没心思对骂,他两眼咕噜噜转个不停,勤劳得就像一只失心疯了的野蜂,专盯着四周各桌端上来的菜碟,嘴里还念念有词:“没有……这个也没……”

白澜舟快烦死了:“到底什么没有?”

霍无疆不理他,他听到了,但没工夫理会,今天的晚宴比起白天还要隆重盛大,菜品数量多出三成不止,所以他格外留心,就等着看哪盘菜里投放了葱蒜,一旦抓住,立刻去瞄白玉休那桌,看那个冰块脸会不会碰敢不敢吃!

奇的是,今晚宴席上居然没端来一道带葱蒜的菜。

用毕晚膳,各自回家。霍无疆吃撑了,回到小院倒头就睡,估计是饭食压的,人有点头昏,临睡前突然猛地睁开眼,想起还未洗漱,主要是没漱口——连应宗下午的话言犹在耳,气得他脸又烧起来,愤愤抓过桌上的凉茶,咕嘟咕嘟灌进嘴里,又狠狠一口吐地上,这口气早晚要让姓白的还回来!

次日,晴空万里,碧海蔚蓝。

今天是大考第一日,考的是弟子们的书文经义。考场上,众弟子按序一一就位,考场最前方的监考席上,几位神官表情严肃,正在以目光检阅台下,做最后的查验准备。

霍无疆兴致缺缺,他被安排在礼宾台,这里坐的都是各家仙门的师尊家长,以四境为首,足有三十人之多。霍无疆嘴里叼着一根野草,目光在考场上逡巡,很快就找到了最前排的白澜舟。小东西盯着面前的笔墨纸砚摩拳擦掌,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大概是在给自己鼓劲助威。

小半刻后,考试正式开始。

主考官负责出题,学子们一一书写作答,这一项不但要试经义道理,也考文笔书体,换句话说,不光题要答得漂亮,字也得写得漂亮。对此霍无疆颇是嗤之以鼻,字写得好看能当饭吃?这要求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吹毛求疵没事找事。

他托着腮帮子百无聊赖,旁边的座位空着,没一会儿一个身影飘过来,在他身旁施施然入座。

言盈看了看考场情况,侧目望过来,道:“可觉得无聊?”

霍无疆双目放空:“我就等着明后两日的武试了,文试嘛,还真不感兴趣。”

言盈道:“为|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天界选拔可塑之才,自然要文武兼备。你啊,唉,还好你不是神族,不然说不准早就被扫地出门。”

霍无疆不以为然:“我又不稀罕当神仙。”

言盈“哟”了一声:“不稀罕当神仙,那怎么还与我们这些神仙往来?”

霍无疆看看她,撇嘴道:“那是你们值得我来往,并非是因为神族的身份。”

言盈笑了,理了理耳边碎发,道:“一会儿领你下去转转。”

霍无疆道:“去哪儿?”

言盈用眼神指了指台下:“看他们答题去,言氏这次没有子弟参考,自然无需避嫌。我看你在这儿如坐针毡,别干扰了我请的那些仙门贵客,还是带你走吧。”

霍无疆嘴里哼哼,欲拒还迎,算是领了情。

考场里,诸弟子正笔耕不辍答得如火如荼,也有那碰到思路阻断一时想不出门路的,急得原地跺脚翻眼望天。言盈与主考官互相见礼,道明来意,在副考官的引领下带着霍无疆进了考场。

其实考场并未设置任何有形隔档,因而监考席和礼宾台都能看见场内动静,不过比起在外围观看,又哪有身临其境的观摩来得有意思呢。

就比如现在。

霍无疆两手背后走得悠悠,不时挨过去往考生们的书案上钻,被言盈一手拎着后脖领子提过来:“别去打岔,否则主考看见了定把你驱出去。”

霍无疆道:“我这胸无点墨的,还怕我给他们点拨不成?我就是看看他们字写得好不好看,你看那边那个黄衣服,怎么一笔烂字比我的还丑,狗爬的也比他强啊!”

言盈捂脸无语。

霍无疆心情好,晃着晃着就晃到了白澜舟这边,抻头一看,臭小子一笔一划写得有模有样,字体工整,大小一样,四周对齐,难得的是没有任何涂改的痕迹,可见胸有成竹。

霍无疆露出老父亲般欣慰的笑,默默点头,恍然间看着考卷上那一个个笔画工整的小字,忽然想起点什么。

他扭头往场外的礼宾台望去,目光无需搜素,第一眼就看到了白玉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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