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会的晚宴活动正在博览中心里如火如荼进行,吕氏夫妇的车驶入贵宾泊车区,司机下车守候在旁,车内却迟迟没有动静。

今晚恰好是个晴夜,弯月高悬,连斑驳都看得一清二楚,南方温暖的风在广场上自由盘旋,渗进车窗的时候已经凉了几分。

赵晓楠沉默审视手机上的病历单照片,直到手机自动黑屏,她才后知后觉重新点亮。

“我早就说过了,张多富当初那副强买强卖的奸诈嘴脸,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吕家压根不该答应这笔吃亏的交易!现在好了!差点闹出人命了!”

吕怀坚忿然的话语在耳边持续环绕,赵晓楠不耐烦地放下手机。

“那个什么易丞,跟张多富就是一丘之貉,他对述儿说的话,能有多少可信度?”

赵晓楠稍稍显得不屑:“你不是很有先见之明吗?拿不定主意?你的女儿被打成这个样子,站出来大肆发泄才是人之常情吧?”

吕怀坚竟然沉默了一阵,过会儿才缓缓说:“哼,她巴不得不认我这个爹。”

赵晓楠嘲讽地勾起嘴角,接着正色道:“现在无领导集团也遭到了袭击,外面什么风言风语都刮起来了,估计少不了集团自己在背后煽风点火。不管怎么说,吕家的处境确实有所好转,起码不会再被一边倒地集中攻击,甚至还引起了部分民众的同情,那位易总说到做到了,为什么不能相信他呢?”

吕怀坚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事实的确如此。既然易丞承诺过无领导集团会妥善处理好一切,吕家处在静观其变的位置,并没有任何损失。

一旦出现纰漏,他们可以随时出手,能不能自救另说,拉人垫背的本事还是有的——

“爆炸案还有进展吗?”夫妇二人从张多富的鸿门宴上归来之后,已经私下交换了不少秘密,吕怀坚眼下最关心的就是这件事。

身披荣光的吕氏家族过了大半辈子一丝不苟的精英生活,要让他们真心实意承认自己当年管理不善,能力不足,亦或是运气不好,简直比登天还难。

心结解不开,就会一直膈应人。

赵晓楠这些年多次派人暗中走访高新区旧址,只可惜年代久远,再加上新区建设过程中人口迁移变化很大,没有打听到有用的线索,大多都是媒体早就报道过的已知信息。

直到去年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在飞机上随手拿起面前的杂志,看见一篇以高新区建设周年为契机、以“旧城记忆”为主题的人文专访,收录了许多旧址居民的生活故事。S 2 3 u s.ćőm

其中有一位受访者,老家住在离旧厂区很近的地方,提及自己定期会听到零零散散的爆竹声响,大概在每个月的月初几天,他很喜欢那种铿锵渺远的“天外之音”,所以离乡之后十分惦记。

赵晓楠对此印象深刻,因为工厂附近通常严禁烟火,即便废弃已久,出现这么规律的燃放行为也很古怪。她几经辗转找到受访者本人,在深入交流后,渐渐对所谓爆竹的声响产生了怀疑——会不会只是类似,实则是别的什么东西?

其后的某个时刻,灵感陡然闪现,具象为膨胀的弹药,爆出的噪音在广袤的土地上猛然碎裂,随风飘向远方。

“啪——”

那是枪声,毫无疑问。

然而,即便有了新的调查思路,实践难度也非比寻常。原来的旧厂区已经面目全非,取而代之的是无领导集体豪华前沿的实验基地,周围都是体系势力陪护,暗访已经十分吃力,搜证更不可能。

当调查范围不得不向外延展的时候,事情反倒有了新的转机,赵晓楠从城野拾荒者入手,竟然真的找到了几枚燃烧后的破弹壳,经过鉴定,确认是体系早年使用的一种旧式规格的空心弹。

虽然前后因果链还不能完全勾连在一起,但已经是相当惊人的发现,就算与爆炸案无关,也必然藏着某种秘密。

“再往后实在没有着手的途径了,我试过很多方法,都查不到这批子弹的来源,想来应该是体系的内部机密,外人根本接触不了。”赵晓楠看上去不太乐观。

吕怀坚若有所思,试探道:“我在警队还有一些朋友……”

“以后再说吧,”赵晓楠始终担忧大学城的项目,“证据交给别人,就只能是证据,攥在自己手里,除了是证据,还可以是把柄。”

吕怀坚拖长了鼻息,没有再出声。

赵晓楠终于下定决心,重新拿起手机拨出了吕赵嘉述的号码。

嘉述在病房里接到电话的时候,几乎诚惶诚恐,视线不断扫过一旁的小妹,霜阳孤零零坐在床上,逃避性望向另一侧的窗户,眼里泛着空。

可是没说几句,嘉述就避嫌地撤到门口,反复确认道:“真的什么也不做吗?”

得到的回答是不。

“要不让小妹跟你们聊几句?”

依然是不。

电话甚至挂得猝不及防,嘉述愣在原地,摸不透母亲言简意赅的用意,望向妹妹的目光不免变得更加复杂。

霜阳感知到从门口蔓延而来的寂静,好像许多苦衷闷在同一个罐子里,腌出了最极致的涩味,足以麻痹所有知觉。

她猜到了什么,也早就习惯了,只是面色再平静,眨眼的刹那还是禁不住掉下了几颗泪。

.

市场部的工作会议结束之后,易丞在助理的引领下快步赶回办公室,推开门的刹那,窗边伫立着阴沉沉的人影,几乎快要与夜色融为一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成龇牙咧嘴的皮衣怪兽。

张多富转过身来,圆睁的目光十分锐利,竟有一种狰狞的兴奋感,让人不寒而栗。

易丞早有心理准备,挥手示意助理离去,不动声色将门关上,反锁。

“什么事情这么重要,让张董您大晚上亲自光临我这里……”

“啧啧啧,易总的办公室果然大有乾坤啊,”张多富率先岔开话题,“看看窗外这景色,连隔壁的观光塔都赶不上,再看看里面这格局……”

张多富环视一周,视线落在最近的荣誉桌,随手拿起“优秀新人奖”的证书,易丞的心不由得跟着紧缩了一下。

窗外根本没有什么璀璨灯火,正对的只有暗夜里尖耸入云的战士大厦。

张多富说出这样的话,还冠以“易总”的称呼,显然是来者不善。

果然,张多富下一秒就对着证书大肆感慨起来:“没想到你来集团已经十多年了,这个‘新’字也该换成‘老’字了,不知道俞董事长当初给你签名的时候,有没有想过——”

“今天的你能干出这种事来!”张多富突然间大声喝斥,将证书用力扔到了易丞脚下!

脆弱的纸张在地上姿态狼狈,轻易就能被人践踏,易丞愣在原地,瞳孔隐隐颤动,眼前逐渐失去了光泽。

张多富死死盯着他:“别以为你们市场部和公关部联手就可以混淆视听,你在背后搞的所有小动作,董事会要查你都是轻而易举!好一个连环袭击!做局做到这个份儿上,你是要拉着集团一起完蛋吗!”

易丞并不指望暗中策划袭击的事可以瞒天过海,尤其是对张多富这么精明的人,他没有反驳什么,缓|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缓俯下身子,将证书拾起,小心翼翼折回原状。

张多富还没撒完气:“你知不知道,俞董事长亲自给我打电话,说是连环袭击的案子已经惊动特英局了!我之前叮嘱的全都白费!”

易丞将证书轻轻放在一旁的办公桌上,终于开了口:“张董,凡事都有轻重缓急吧?市场部现在的首要任务显然是要压下吕氏千金遇袭的风波,缓和吕家与集团之间的关系,保住集团名誉,以便公开赛的推进。走到连环袭击这一步,也是迫不得已,虽然动静确实大了点,但至少目前舆情已经完全处在集团的控制之下,就算体系那边知晓了,又能影响我们什么呢?”

“你是真蠢还是在跟我演戏?”张多富叉着腰步步逼近,“我都能查到的事,你以为特英局查不到?要是被他们知道你私自雇凶伤人,你一帆风顺的成功人生就到此为止了!怎么,山珍海味吃腻了,想改吃牢饭了?”

“哈哈哈……”易丞忽然突兀地笑了起来,张多富望着他稍显诧异。

“私自?”易丞一字一顿,“这个词多少有些冤枉了。”

“张董,别忘了你在金色海滩说过的话,所有事交给我,由我全权负责。我迄今为止的每一步都是按照你的吩咐来走的,以最小的代价,让舆情以最快的速度瓦解转向,连吕家人我都亲自去恳求挽留了,现在目的达成,就因为什么行动都还没有的特英局,就要撇下我不管,过河拆桥了?”

张多富虚起眸子:“你还背着我联系了吕家人?”

“我不过是去点头哈腰了几分钟而已,全靠张董您,之前给他们的好处足够有份量,才让吕氏夫妇直到现在都忍住没有翻脸……”

张多富瞬间提高了警惕,像在刀刃上呼吸。

易丞继续强势道:“当然,我也不知道好处具体是什么,但现在体系内公开透明的大项目就那些,看起来应该不够吕家人塞牙缝。如果是别的什么秘密好处,想必在不合法、不合规这件事上,张董应该比我更有经验,也更有手段。”

“你什么意思?”张多富按捺住内心的波澜,紧咬着后槽牙。

易丞取走办公桌上的平板设备,打开了战士名录:“放心,我早就想过退路了,找的那些打手都是您儿子的熟人……不对,准确来说都是张家的熟人,凭张董您的本事,处理起来很容易的。”

易丞很快亮出一个战士的档案:“这个,应该是令郎的发小吧?自从前几年一次升组考核中,以某种不可抗力输给了令郎,就一直一蹶不振,以至于这么多年,始终只是谁也瞧不起的散户战士。”

又滑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这个小年轻叫蒋友,认识么?跟令郎在同一组,关系一直挺好的,不过最近好像不怎么好,身上总是很多伤,也不知道是被谁给打的。”

再滑出一个。

“说起暴力,当然也少不了这个孩子。张董或许不认识,但他的堂哥你应该还有印象,就是七年前凭一己之力让新人营全楼装上钢化玻璃的那位受害者,当时躲在背后的施暴家庭好像是张家的哪个生意伙伴吧……”

“住口!别再说了!”

一桩桩,一件件,张多富感到冷蛇窒息地缠上了喉咙,恨不得扑过去将平板摔得粉碎,但碍于身份和场合,他一忍再忍:“这些……短时间内绝不可能……什么退路,呸!这根本就是你自己的退路!你早就在调查张家!”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很公平。”

易丞忽然又轻巧地转了话锋:“哦对,让我住口也来不及了,纪律会的邹闯会长不知道从哪里发现了破绽,不久前才找我对质了一番,我实在是不敢得罪有体系势力撑腰的人,只能将这些打手名单交出去了。”

火上浇油的刹那,张多富怒不可遏,上手狠狠拽住了易丞的衣领:“好啊,你藏不住狐狸尾巴了?你当初来市场部就是为了这一天吧!你果然就是孟文彬派来的奸细!走狗!革新派想上位?门儿都没有!”

易丞倏然间被刺痛了什么,克制不住将他用力推开,张多富从烟酒应酬里泡出来的笨拙身躯,轻易就失去了重心,撞向办公桌,抬头的脸色十分僵硬,似乎没想到易丞有胆量还手。

办公室的大门依然紧锁,四面八方渐渐成了无处可逃的囚笼。

“凭什么?我看起来那么没有主动权?一天是上下级,就要一辈子都上不如人吗!”

易丞自顾自斥道,张多富听得云里雾里,不免有些惶恐。

易丞继续绷着脸:“张多富,我任劳任怨在你手底下办事,你不要得寸进尺!什么革新派不革新派,我对市场部做的已经足够多了,但你要是在董事的位置上坐不安生,不如趁早退位让贤!”

冰凉的海风从双子塔间嚣叫而过,玻璃止不住耸动震颤,夜空却始终平静无波,仿佛任何撕裂的东西都可以被暗色粗糙弥合。

当晚,张多富一个人站在漆黑的阳台上,目光幽然。只听“咔哒”的声响,身后传来开门的动静,紧接着,灯亮了。

“我去!”张天材开灯后望见阳台上的人影,险些一秒酒醒,“爸,你大半夜不开灯待在那里干什么?吓死人了!”

张多富远远凝视:“你又去跟那帮狐朋狗友喝酒了?”

“最后玩玩嘛,集团现在这么乱,明天又得回公司了,真烦人……”张天材被自己身上的酒气熏得够呛,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摇摇晃晃准备上楼休息。

“材啊——”张多富欲言又止。

“嗯?”张天材难得没有听见连名带姓的喊法,觉得新奇。

张多富顿了顿,只是说:“少跟那些人厮混,抽空去国外陪陪你妈。”

张天材咧着嘴笑:“行啊,等我解决完公开赛的麻烦就请个年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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