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

天空凝结成黑压压的一团,无边无际,愈来愈沉重,天幕在低垂,几乎要垂到眼帘上。

旌旗被扯得呼啦啦直响,三人环抱的粗大旗杆,弯了又弯,弯得不能再弯,噼啪一声响,在木屑飞舞的瞬间,砸倒了地面上的将士。

而后便是像鞭炮响起的崩裂声,大地在颤抖,在龟裂。

“啊——!!”

“那魔神要复苏了!”

淡淡的莹黄色光芒亮起,凝光目光凌厉,双手掐诀,地面上升起一个小小的方阵,将一部分范围笼罩其中,符文闪烁,周遭颤抖的大地归于平息。

但是远方如割麦般倒下的战士们,让她忍不住张口呐喊,只是一个心神不稳,她的身子便颤了颤,飞舞的白色发丝黏在她的嘴边,强风灌入喉咙,她没感觉。

她只是看着那些如同割麦般倒下的战士们,身体在黑色的雨丝间逐渐老化,新皮长出了老皮,又或者是四肢重新变得如婴幼儿一般稚嫩,支撑不起他们的身子,噼啪声响,摔倒在地。

在混乱的践踏里,成为乳白色的新泥,又变得黝黑。

旁边的大统领突然惊呼道:“大人,小心!”

凝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自己的发尾染上了黑雨,竟然由枯败的白色,重新变得油亮发黑,甚至还朝上迅速蔓延。

她抬起纤手,凌厉果决地斩下那一抹发梢,发丝在雨中盘旋了几圈,里面钻出几滴诡异的黑雨来。

凝光目光看向大统领,幽幽道:“大统领也小心。”

大统领目光下移,而后解下发带,将自己小臂上一块恢复青春的皮肤给系紧,让它无法再继续蔓延,而后哈哈大笑道:“多谢大人关心,无甚大事!”

这个已经有着花白胡子的老头,抹了把自己的胡茬,右手搭住剑柄,站直了身子。

往前走出几步,走出了术士刚刚搭建起来的防护阵,站在黑雨中。

风把他的盔甲吹得当啷作响。

狂风中吹来一面旌旗,飘到他的跟前,被他一把手攥住,而后就那么随意地往身上一披,回首行礼道:

“末将苏成铭,愿请战!”

风吹不去言语中的凛凛威风,吹不弯他笔直的腰杆。

不顾凝光微微的眉头,他的嘴角扬起了微笑,对方阵里的诸多战士喝道:“某上无老,下无妻儿,得幸生于璃月,遇贵人,从军五十余载!

此番战斗,某必身先士卒,视死如归!

若有来生,愿璃月国强民富,蒸蒸日上!”

说罢后,只一转身,身后的旌旗便猎猎作响。

有人红了眼眶,操持戈矛,眼中燃起了熊熊战意,大喝道:“愿与统领一同赴死!”

一声又一声,一声比一声响,直到盖过了大地的震颤和遍地的哀嚎。

凝光微微点头,震喝的气势便达到了顶峰。

而后便是一道道身影坚定往前,车辇的轮声咕嘎咕嘎,迈过一地的血肉。

身后有一道声音颤颤巍巍,恐惧道:“要是...大统领牺牲了,那我们怎么办?”

凝光回过头来,红色妖冶眸子微扫那一名七星一眼,却没有说话,其中意味已经不言而喻。

既然说是御驾亲征,天权星岂会说笑?

凝光回想起来之前与大统领的对话,目光陷入沉思。

点不点头,都无所谓了,因为这是他们之前就说好的事。

大统领言道:“虽然很是冒犯,但是某不得不提,希望大人在战场上不要那么多儿女情长,如果需要的话,用人命去铺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知道大人...?”

凝光微眯着眸子,心中意味难明。

做好了准备吗?

应该是做好了的。

但是当战士们的哀嚎和惨叫响彻耳边的时候,她的眼里终究还是不忍心占了大多数。

被大统领觉察到了以后,他便立刻用这种方式来回应她。

甚至还要让她看看,什么才叫做璃月战士。

凝光的嘴角掀起一抹苦涩的笑容,抬头遥望天际那粗壮无比的树干,心底竟然泛起了一股难以克制的恨意。

如果是他,反而恨上加恨!

她嘴角的苦涩愈发浓郁,为什么恨,恨自己其实能力不足,恨自己其实担当不了这个位置,恨自己...说白了,其实还是自己不争气才对。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愿意只抱有一间小铺子的幻想。

但是如今坐镇中帐,她背负的是一整个国家的命运。

而这一切,因为什么呢,冥冥中的因果吗?

她的眸子恍惚,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大统领,脸上的胡髯已经黑了一圈,估计走到森林深处,估计就是一副年轻人的模样了。

就像他之前在群玉阁议事厅门前的神态一样。

“我得去的,大统领...那是我的大统领,生前没能见到一面,死后也未曾见其尸首...”

他两手相合,上下搓动,肩膀耸起,眼里闪烁出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光亮来。

“我孤家寡人,我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我不娶婆娘,也就偶尔去一趟烟柳巷子...完了,这可不能说漏嘴,会被打死的。”

又挠挠脑袋,呵呵笑道:“哦对,我好像就是去送死的。”

笑的时候,眼角的褶子就皱到一起,紧紧巴巴的,应该是打心底的开心。

“如果真的是,被打也无妨了。”

“如果真的是,那我真有好多话要说,能说上几句?我站多久,我就说几句!”

“如果真的是,唉...”

“如果真的是,不认识我了怎么办,我可是姓苏啊。”

这个平日里寡言老头话突然变得很多,但是,好像越说就越年轻。

最后他还是说:“我得去的。”

凝光点头,末了,忍不住应声:“我也得去的。”

他笔直行了个军礼,朗声道:“那末将愿为大人身先士卒!”

凝光看着他神采奕奕的模样,在心里想了一遍又一遍。

如果我也去的话,我又要说些什么。

那些摆在心房里生了灰的坛子,上面的盖子封得死死的,用着最厚重的泥巴做的盖子,坛子埋在土里,深了又深,岿然不动。

而后就在一转念的时间里,就好像生了根,发了芽,抽了枝。

而后便是晃晃荡荡的酸味儿弥漫出来,酸得她眼尾发涩,嘴里发苦。

那她要说些什么?

说,若有一朝能共死,解尽千日千夜愁?

她不能,再也不能。

凝光看看自己身边不断前进的战士们,那些血与肉,又把心中的那些坛子盖紧了几分,压得死死的才好。

大军缓缓前压,和震颤的大地同步。

就在这时,空气中萦漫出一阵芬芳,肉眼可见的黄色丝絮飞舞,好像带有一阵异香。

像绸缎一样飞舞的丝絮在凝光的眼前划过,条条丝缕汇聚成茧,鼓鼓囊囊中有一道身影,甚至眼熟,像昂扬巨角的麋鹿。

“真君?!削月...筑阳真君!”凝光眼中震颤,心中激动,忍不住出声。

此时此刻,璃月太需要真君的出现了。

那茧中的身影缓缓踱步而出,双目如炬,火光迸发,扫过身下矗立的大军,又反复看过自己的身体,目光停留在车辇上的凝光身上。

审视自身,削月筑阳心念一动,喃喃出声道:“仿佛...年轻过了百岁。”S ② 3 u s.ćőm

紧接着,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道白衣身影,心中突然警铃大作!

“天权凝光!”他高声道。

车辇上的凝光应声“在!”

“此事长话短说,现在能否寻来千年古典古籍?我需要其中纸页,用来誊写术法,借尸还魂。”

漂浮在空中的巨鹿作人言道。

凝光眉头微蹙,向身后递了个眼神,便有人悄然退下。

看着神色凝重的削月筑阳真君,她忍不住出声问道:“真君...此事究竟?”

削月筑阳真君额角轻抬,从魂窍中升腾出几缕白烟,在黑雨中飞向四处。

“去其它真君洞府中寻页!”

而后又是几缕白烟飞出,跟随大军一同前往树林深处。

等到再次与凝光对视之时,竟然身形都透明了些许。

看着此时大军中身负重任的天权星,那眼中如同小女孩般才会出现的希冀,削月筑阳也忍不住有些感慨。

他来到车辇边,语重心长道:“此番事,非一人一世一国之灾,长远说起,与整个世界为敌也不为过。”

削月筑阳抬抬自己透明的蹄子,直指前方那遮天蔽日的巨树,。

“前方,是万族之劫,举世皆敌...但同时,也是旧相识,是故人来。”

凝光下意识捏紧了自己的衣袖,下唇咬得发白。

削月筑阳真君的声音还在响起:

“古早年间,我在帝君座下,与君同袍,败八方魔神,是无法忘怀的峥嵘岁月。

而后战争休止,十方平稳,我们几位便听从帝君命令,隐居深山,过上淡薄时间的闲暇生活。

呵呵...远离了战火与牺牲,确实是一段难得的清闲日子,所以我也乐得享受。

只不过鸣海栖霞那家伙,是个坐不安稳的性子,说腻烦了那横横道道的棋盘,整日的云彩都是一般形状颜色,便扔下闲淡的职务,周游世界去了。

我们笑笑,也就由得他去了,后来这家伙时不时地结下些红尘善缘,也不隐瞒名号,使得不少山下凡人进山烧香祈福叩谢,或者想求得仙道,那些年里,山里确实热闹了不少。”

削月筑阳脸上浮现出岁月安好的神情,而后又是缅怀般说道:“也有甚者,任由风吹雨打,跪坐十天,或洒下重金,或试图破坏福地,美名其曰求道者。

找得到吗?找不到的。

可...也有例外。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我像往常来到山头,便看到门前的茶亭下坐着一人。

一袭白衣,左右黑白,落子很慢,虽然面善,但是实在陌生。

我化作樵夫上前与他对话,他自报名号,腰包鼓鼓真君是也...”

话到此,削月筑阳摇摇头,也有些啼笑皆非。

“也不知为何,那日突然兴起,我与他手谈许久,相见恨晚。

呵呵,原来又是鸣海栖霞山下的好友。

他手执黑子,喝了一声‘将军’,指着那五星连珠说,是他赢了,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腰包鼓鼓真君,无它含义,唯有钱也。’

我以为是他山下的诨号罢了,没想到他竟然摆手道:‘山上仙法,我只会一道,仅此一道,但也足以称为真君仙人罢。’

他凑我耳边神秘道:‘我会那灵魂复苏之术,不传之迷,命尽时才可择人而授,你可要学?’”

凝光沉声问道:“命尽时才能授人?真君...你信了?”

削月筑阳与她四目对视,然后缓缓点头道:“我信了。”

“我还学了。”

凝光在风中有些凌乱。

为什么大敌当前,好像在与真君闲聊一些往昔故事一般?

“那真君,此事到底与那未知魔神有何关系?”

削月筑阳摇头道:“没有什么未知魔神,虽然听起来实在离奇,就连我自己回想起来也觉得离奇,但是...我与他相识,后又与他成为好友,再然后学了他口中所说的灵魂复苏之术...

然后他就消失了,似乎是死了,死在那里。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未知魔神,只是往昔故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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