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昨日漆褚宁的意外受伤,万众瞩目的决赛日笼罩上了一丝愁云惨雾。无论在哪,各大门派的弟子们都议论着今日梁闻喜和漆褚宁的对战,漆褚宁是否会因为负伤直接退出比赛,拱手将第三名的位置让给梁闻喜。

黄山将这个消息转述给一道在饭厅用饭的秦萧萧、祝从容等人时,祝从容面上淡淡的,手中却放下了筷子,平和而不失坚定地说:“就算漆褚宁愿意给,师兄也不会要的。”

坐在秦萧萧身边艰难地学着用筷子吃饭的宗蔚然跟着点了点头,附和道:“大师姐,我也这么觉得。”

秦萧萧和往常一样漠然地吃着饭,没有发表任何评论。黄山在他们几个这儿讨了没趣,又不甘心这个话题就此终了,自己跑去外头和别人交谈去了。秦萧萧将宗蔚然歪向外边的头掰回来,递给他一只勺子,敦促他吃饭。

宗蔚然委屈巴巴地看向对面坐着的大师姐,不料祝从容不为所动,和秦萧萧站在同一战线:“快些吃饭,一会儿还要去占座呢。”

祝从容、秦萧萧带着宗蔚然紧赶慢赶到了比赛场地,只见看台上已经乌泱泱地坐了一大群人,祝从容想在这群后脑勺里寻觅梁闻喜的踪影实在困难。三人徘徊之时,刘鄞忽然叫走了秦萧萧,只剩祝从容和宗蔚然两个人大海捞针似的找空位。

“祝师侄,这儿还有空,过来坐吧。”祝从容张望了一圈没找到是谁在和她说话,还是宗蔚然耳聪目明,率先看到了庄亦谐。庄亦谐来得早,像是给谁预留好了位置,左手边还空着没人去做。

祝从容对于这位师叔一向只有点头问安的交情,有些羞赧。宗蔚然胆大,直接拉着祝从容走到下首的位置,两个人和庄亦谐挤了挤,倒也勉强在两个位置里塞下了三个人。

“庄师叔,这位置是为萧萧师妹留着的吧?我和小师弟占了她的位置,她一会儿就没地方观战了。”祝从容开口道。

“没事,她不会来了。”庄亦谐满不在乎地说,说着还往宗蔚然嘴里塞了一颗豆子,他见祝从容不解,补充道,“刚才闻喜去找你们师父了,以他的性子,肯定不愿乘人之危,我猜他多半是去退赛的。所以我师兄才让刘鄞把萧萧叫去,让她准备和郑可贤对战。”

话音刚落,梁乐便走上了擂台,向众人宣布了漆褚宁和梁闻喜退赛的决定。梁乐不顾场下惊讶哗然之声,接着说道:“接下来进行的是山三派郑可贤对枕粱门秦萧萧的比赛。”

历来,武林大会的决赛局被誉为武林大会之花,进入到决赛的两位弟子谁能夺魁,谁就能在剑柄上刻花留念。不信的话,仔细看一看郑可贤的寒江剑,就会发现他的剑柄上刻有一朵盛放的芙蓉,彰显着上届武林大会冠军的荣耀。

寒江剑随着主人的脚步缓缓走上一级又一级台阶,欢呼声中,郑可贤登上擂台,准备迎战。另外一侧,秦萧萧的出场则平淡许多,她像往常一样三两步走上擂台,按照武林规矩向郑可贤致意,便拔剑出鞘,准备接招。

“开打了!”看台上,宗蔚然不安分地坐在庄亦谐腿上,紧张地看着台上的秦萧萧和郑可贤对战。庄亦谐嘴上虽然不说,实则为自己的弟子担心了整整一夜。经过昨日与漆褚宁的苦战,郑可贤剑气如虹,势不可挡,再加上山三派独门功夫天门十八式和寒江剑的助力,秦萧萧想要赢下这局,着实艰难。

没有人比场上的秦萧萧更明白自己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勇猛的对手。如果说之前郑可贤手中的天门十八式是平和的、波澜不惊,那么今天的天门十八式是汹涌的、波涛汹涌的。秦萧萧每次接招,都害怕郑可贤的招式会将自己吞没,不给她留下任何逃脱的机会。

面对这样的郑可贤,秦萧萧除了躲避别无他法,野火燎原、雷声阵阵、大浪淘沙、春之破晓……所有她能想到的招数她全都试了个遍,希望能有一招助己突围。然而,郑可贤的剑尖近在眼前,秦萧萧知道若是自己再后退两步,便会和昨日的漆褚宁一样摔下台去,以落败告终。

不,不可以。秦萧萧紧咬银牙,握紧长剑,没有用如何剑招,生生接下了郑可贤的飞燕踏浪。郑可贤没有想到秦萧萧的臂力如此强劲,居然面不改色地扛下了这一剑。趁着他诧异的间隙,秦萧萧敏锐地往旁边闪去,为自己赢得了短暂的喘息时间。

饶是如此,明眼人都能看出,秦萧萧输给郑可贤只是时间问题。纵然她侥幸躲过了这次,那下一次,下下次,她还能拥有这样的好运吗?看台上心急的山三派弟子已经整理起衣裳,准备为大师兄蝉联冠军鼓掌。

庄亦谐抱着宗蔚然,一老一少绷着脸严肃地盯着秦萧萧的一举一动,着实为她捏了一把汗。祝从容端坐一旁,双手紧紧交握在膝上,默默为秦萧萧加油。

出乎意料地,郑可贤的胜利并没有很快到来。两炷香后,随着秦萧萧掌握了逃脱的技巧,郑可贤和秦萧萧陷入了你追我逃的循环怪圈,无论郑可贤怎样交替变换着天门十八式向秦萧萧出击,秦萧萧总能找准时机避开。渐渐地,两人的对战从比拼剑法转变成了比拼耐力,谁能支撑得更久,谁就更可能笑到最后。

庄亦谐是场内最先瞧出秦萧萧这点小心思的。秦萧萧看似柔弱,耐力却出奇地好。拜入枕粱门后,她每日坚持下山上山三个来回,刮风下雨从不间断;为了锻炼臂力,提升平衡,一旦有空,她就提着重物站到临渊潭中的方石上练功。寒来暑往,秦萧萧的耐力就在这些磨练中不断增长着。

秦萧萧的算盘打得哗哗作响,郑可贤也不是泛泛之辈。起初他是没能察觉出秦萧萧想要拖延时间磨着他、耗着他的打算,如今时间长了,他也发现了端倪,自然不能轻易让她如意。

台下的看客们看着擂台上剑影闪烁,听得郑可贤气壮山河地大喝一声,硬顶住秦萧萧的剑法,缩短两人之间的间距,好让自己摆脱秦萧萧的制压,能够酣畅淋漓地使出他的绝招——劈山断海。

快刀斩乱麻,利剑割昏晓。擂台上的秦萧萧只觉背后一阵寒凉,紧接着一声凄厉剑啸划破晴空,如同山崩地裂,滔天巨浪就从那骇人的裂缝中迸发出来,向后背无依的秦萧萧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躲,如何躲?避,如何避?

即便是郑可贤的恩师嬴沧海,也没有料到自己的弟子竟然能在武林大会决胜局的关键时刻茅塞顿开,将天门十八式中劈山断海一式的奥秘尽数习得,并且完完全全地应用于实战。

劈山断海一出,庄亦谐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道:“可惜了。”秦萧萧对郑可贤这一战,本没有多大胜算。论阅历、论武功、论剑法,郑可贤都比她更为成熟卓越。但是秦萧萧想到了以静制动这一招克制郑可贤的天门十八式,任凭郑可贤如何出击,她都轻灵挡下,为自己谋得获胜的微弱可能。庄亦谐原本估摸着,若是秦萧萧能将郑可贤拖至三百招开外,他二人胜负难料。谁知就在二百九十一招时,郑可贤福至心灵地彻悟了劈山断海,断送了秦萧萧获胜的可能。

时耶?命耶?

命也,时也。

两剑相接,碰击出清脆的声响。秦萧萧所持的不过是一把普通长剑,又如何挡得住寒江剑裹挟着劈山断海的雷霆之势呢?山三派的弟子们从座位上站起来,急不可耐地为自家大师兄喝起彩来,就连一向持重的嬴沧海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率先离开位置,凑近擂台想看看两人对决的最终结果。

郑可贤的衣袖挡在了众人眼前,只露出些许寒江剑的剑尖来,晃荡着看客们的眼睛。无论是近前的嬴沧海,还是靠后的庄亦谐,都还没看得真切,个头小小的宗蔚然好奇地离开位置,挤到前排蹲下身子侧着脑袋绕开郑可贤的衣袖探看擂台上的情形。

擂台上的两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地柱在那儿,让其他人干着急,不知道台上究竟是何场面。只有宗蔚然摇晃着他肩膀上的那颗大脑袋,碎步跑到庄亦谐边上,不嫌弃地拉着他五日没洗沾了菜汤的发黄衣袖,大声地和他交流道:“小师叔,小师姐反手背剑,挡住了那个厉害师兄的厉害宝剑,让他的剑没能击中自己。反倒是小师姐,她的剑抵在了那个厉害师兄的心房位置,刺中了他的好看衣裳。这样的话,是不是就是小师姐赢了?”

童言无忌,宗蔚然的话就像一盆冰水,浇进了本就沸腾不已的滚水里,呼啦一下,蹿起大片大片的白雾来,辨不清事物原来面貌。大伙儿原本以为这一局使出劈山断海的郑可贤稳操胜券,可他在擂台上一动不动,没有半分得胜的喜悦。细究表情,倒有几分错愕的神色。加上宗蔚然的一番话,使得本届武林大会的最终胜负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风成了此刻最好的助攻,东风吹过,吹开郑可贤遮挡着全貌的衣袖,将秦萧萧和郑可贤最终的对战结果原原本本地展现出来。宗蔚然没有说错,郑可贤的剑离秦萧萧的后背还有半指,秦萧萧的剑尖已经抵在了郑可贤的心头,若她再往前刺入一寸,便可轻取了郑可贤的性命。

梁闻喜和祝从容担心秦萧萧出了闪失,相携赶到了擂台前,清楚地看明白了这场比试的结果。然而,即使他们看到了定格的终局,也没有想通自家师妹是如何绝地反击,逆袭取胜的。

“乾坤一剑。”嬴沧海愣怔地看着擂台上的二人,转头看向枕粱门掌门梁乐,喃喃重复道,“二十多年了,乾坤一剑到底还是打败了天门十八式。”

梁乐也没有想到,本门失传已久的绝学乾坤一剑会在今日、会在此地以这样的方式重现武林。更令他难以置信的是,使出这一招的,会是门下初出茅庐的年轻弟子秦萧萧。

枕粱门和山三派的纠葛,得从二十多年前的那届武林大会说起。那一年,闯入最终决赛的是被誉为“枕粱双子”之一的梁愫和公认为山三派接班人的严子陵。如今的枕粱门掌门梁乐是梁愫的师兄,二人并称“枕粱双子”;山三派掌门嬴沧海则是严子陵的师弟。

时移世易,梁乐和嬴沧海对于决赛那日的场景依然记忆犹新,历历在目。当年,梁愫与严子陵皆善诡剑快剑,两人在擂台上对战激烈,剑花四射。英雄相惜,所见略同,在比赛的决胜点时,两人不约而同地使出了自己的绝招——乾坤一剑和天门十八式。

抛开剑客的资质单论这两门功夫的高低,是很难得出答案的。唯一可以明确的是,在比赛当时,风头无两的|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梁愫使着乾坤一剑对上少年英杰的严子陵和他的天门十八式,势均力敌,胜负只在微末之间。

如果说乾坤一剑着力在于速度,那么天门十八式则胜在力量。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比赛中,速度惜败给了力量,梁愫以毫厘之差输给了严子陵;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枕粱门后起之秀秦萧萧用一记乾坤一剑狠狠回击了成名已久的山三派弟子郑可贤和他的天门十八式。这一次,速度赢过了力量。

这时,擂台上的郑可贤回过神来,低头看着不知何时举到自己胸前的秦萧萧的利剑,他害怕得直接将手中握着的寒江剑丢在了地上,向众人宣告了他的失败。郑可贤没有搭理地上的寒江剑,走到秦萧萧面前,友好地向这位师妹伸出一只手,强而有力地将同样神思不属的她一把拉了起来,心悦诚服地道贺道:“秦师妹,恭喜了。你的乾坤一剑出招的时机、力量、速度都很到位,可以说是臻于完美的一击,我甘拜下风。”

看台上的众人这时才真正反应过来,经过漫长苦战,竟是秦萧萧胜了郑可贤,摘得了本届武林大会的桂冠。枕粱门轰动了,烂柯山沸腾了,人们交头接耳,争相想要了解这位新科头名的来历。在这片闹哄哄的环境中,只有几个人面容严肃,像是遇到了棘手之事。

梁乐的脸上阴晴不定,他一面带着得体的笑容回应着各派掌门、长老们的恭贺,笑意盈盈地接受秦萧萧为枕粱门争得的第一个武林大会桂冠;一面不时地觑着自己的师弟庄亦谐,想要从他脸上猜出他是什么时候将乾坤一剑传授给自己徒弟的。

宗蔚然苦着脸,想到自己无心一赌,竟然完全猜准了这次武林大会的排名。除了师兄梁闻喜和漆褚宁不战而平,秦萧萧和郑可贤的最终胜负竟也和他猜想的完全一致。宗蔚然对于猜对排名就能进书库博览群书的赌注毫无兴趣,相比之下,他更希望小师姐能够尽快兑现诺言,将他抱到树上去让他看看坐在树上看到的会是怎样的风景。宗蔚然小小年纪,已经为这事烦恼得皱起眉头,求助地望向平日最好说话的小师叔庄亦谐。

没有人会比庄亦谐看到秦萧萧使出乾坤一剑更震惊了。因为旁人都认为这招是庄亦谐亲自传授给了秦萧萧,使她在武林大会的关键时刻使出了这个杀手锏,逆转战局,一举夺魁。只有庄亦谐自己知道,他从未将乾坤一剑的一招一式传授给秦萧萧,她在末盘的这记反杀,究竟从何学来,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处在暴风眼中心的秦萧萧异常凌乱,她顾不得之前受过伤的右手因为刚刚拼力阻挡郑可贤的劈山断海如今正一阵阵地感知到疼痛;也顾不上品尝战胜郑可贤成为武林大会新任冠军的喜悦,她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不明白刚刚自己是如何使出乾坤一剑的。好像是脑海中的灵光一现,亦或是对于胜利的过分渴望,让她如有神助般下意识地使出了神来之招——乾坤一剑。

这场胜利来得艰难而轻巧,偶然中又带着冥冥中的命中注定,就在各方犹疑之时,今日在梅林当值的迟春早拨开擂台边上围观的人们,径直走到梁乐身旁,双眼盯着秦萧萧,悄声和梁乐耳语了几句。

梁乐听完,顾不得再和其它门派的众人寒暄,快步走到秦萧萧面前说道:“萧萧,有人在毕至居等你,去见见吧。”

这正是:平地一声动惊雷,山外人间起更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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