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觉明其实已经不怎么用锯木头了,他这两天用药,眼又蒙着,细工暂时做不来。

我把手揣在袖子里,踢踢地上堆着的刨花,问他:“这匣子还要上漆吗?”

他听着我的声音回头,回答:“我只做个大概,上漆会另找人。”

那为什么非要找你做?

这句我可没问出口。

伍觉明在那敲敲打打,我躺在摇椅上,懒散惬意,思绪忽近忽远……

——王员外家的化妆匣子,那就是有位千金咯?也或许是王夫人……怎么会委托他?要不要买把薄切的刀?杀鱼一个月能挣多少钱?七天一副二钱的药,一月也差不多要一两!这怎么吃得消?还要买菜买米买油盐酱醋,上学还要学费,再买点零嘴,嚯,这一家子开销可不小,可真不小……补贴?他那是立了什么功当了什么将才有这么多补贴?但那谁无利不起早,难不成他家祖上也富贵过?按道理也不应该这么快找到这儿啊,那又是谁在暗处监视?难道是那一伙人贩子?可要是报仇,两天看下来就该动手了,毕竟就我一个能打的……到底是什么?

……

我察觉到有人靠近,带着极清浅的香气……

我抓住一截瘦骨的手腕,伍觉明的声音随之响起:“明玉姑娘……”

我拉着他的手凑到鼻尖闻了闻,像白檀,又或者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伍觉明动了动指尖,又唤我:“明玉姑娘……”

我坐起来,摇椅跟着晃,我没来由地问他:“你熏香吗?”

他摇头,弯着腰,也许是恼怒的,不过因为蒙着眼并不真切。

我松手,鬼使神差地摩挲了一下他的腕,从腕骨到虎口,抬眼看他,又忍不住碰了一下丝缎,感觉到他闭上眼又睁开。

色,变化相,刹那念。

——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

起覆生灭,觉之不察。

他听不清我的喃喃低语,轻声问一句:“什么?”

我摇头,站起来,和他说:“你的手好凉。”

伍觉明于是才笑笑:“明玉姑娘,你的手可也暖和不到哪去。”

听他这话我好像才反应过来,搓搓冰凉的手,怎么又冷了起来。

我问他:“如薇和迎安快放学了吗?”

他递给我一杯热茶,正好捧在手心里也不烫。“快了,我去热饭。”

我吹了吹茶,喝的时候还有些烫嘴,到胃里就暖得舒服,我同他说去接他们放学。

来回路上都没有异常,我却不以为自己多心,还是多做几日护花使者吧。

同如薇和迎安一块走的还有三个孩子,这样一比较,我才发现这俩小的还实在幼稚,小胳膊小腿,恐怕是学堂里最小的学生。

那虎头虎脑的男孩子问:“这是你们的姐姐吗?”

如薇不搭理他,迎安点点头,介绍说:“这是明玉姐姐。”

另一个戴着员外帽的小书生不解道:“怎么尽是哥哥姐姐,你们爹娘怎么不来呢?”

走在他右边的小姑娘最先生气:“周晓东!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如薇气鼓鼓地蹬着小短腿就快步走,迎安忙跟上去。

周晓东懊恼地敲了敲脑门:“哎呀!我也不是有意的……”

这小书生又转身向我作揖道歉:“大姐姐,你也不要生气。”

我慢悠悠地跟上来,弹一下他的后脑勺:“我不生气,可是如薇和迎安呢?你要怎么和他们道歉?”

那小姑娘在一边帮腔:“是哇,你总惹如薇生气,这回一百遍对不起也不行了!是不是,小树?”

小树憨憨地点头:“晓东,小鸽子说得好像挺对的……”

周晓东看看如薇气冲冲的背影,为难道:“那怎么办啊?”

我给他出主意:“好多女孩儿喜欢甜食,你看那糖葫芦,是不是又大又圆又红又甜?”

周晓东心领神会,朝我送来感激的一眼,然后跑起来,叫着:“如薇!迎安!如薇!我们一起吃糖葫芦吧!”

五个小孩围着卖糖葫芦的,周晓东给如薇和迎安买了两串就没钱了,没吃到的三人羡慕地瞧着。我走过去,拿了三串,再给自己挑了一串最大的沾着瓜子仁的。

我第一回当和事佬:“一人一串,皆大欢喜,以后继续做好朋友吧。”

路过货铺的时候老账房——伍觉明说他也是掌柜的——正在外边点货,瞧见如薇和迎安像瞧见自家孙儿女似的,塞了两盒仁芳斋的糕点要他们带回去吃。

周晓东不愧是员外家的独苗苗,说起吃的和背书一样流畅。听他意思这仁芳斋是庆年镇的老字号了,还有食神唐波的题字,十年前叫李家接手打理了。这一家的招牌是桂花茶栗糕、玫瑰白桃酪和茉莉蝴蝶酥。

我听着听着,手里的糖葫芦忽然就不是那么甜了。

回去的时候伍觉明正在炝炒包菜,还没进门就能听到他的咳嗽声。

我一边盛菜一边大声和他说:“炒这个你可以把窗户开开通风啊阿嚏!你能吃辣啊?我以为你不吃辣阿嚏!”

如薇回答我:“明哥哥不太会吃辣的,这个菜他没有炒很辣的,我们都不太会吃辣。”

嚯哟,百花公主,是我的魅力俘获了你的心吗?居然会接我的话了,糖葫芦这笔买卖不亏。

鱼片煮熟了,我舀起一勺热油浇上去,呲啦嗞啦,花椒的味道散开来。

就要开饭了,伍觉明捻了捻手指,忽然说:“吃糖了?”

如薇和迎安一听这话如临大敌,眼汪汪地瞧着我。

我眼观鼻鼻观心,实在受不了这俩可怜兮兮的眼|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神。我往伍觉明的碗里夹了一片鱼肉。“我想吃糖葫芦,又觉得一个人吃不好,所以逼着他们一起吃,他们抵抗了,虽然最后还是吃了,但你不要怪他们——不会要怪我吧?”

伍觉明没说话,他现在蒙着眼,着实看不穿喜怒。半晌后他说:“明玉姑娘是一番好意,只是如薇和迎安嗜甜,牙齿脆弱。我与他们约定一月两串糖葫芦,这个月的分量已经吃完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我冲俩小的使眼色,他们这时候最机灵,异口同声道:“明哥哥,我们下次不会偷吃糖了,你不要生气了……”声音越说越小。

我助他们一臂之力,帮着保证:“对,那两盒糕点也会忍痛割爱一点不碰的。”

伍觉明淡淡地笑,如薇和迎安苦着脸。

不会吧,那两盒不会全是我的了吧——伍觉明也不会喜欢吃糕点甜食吧?

话说我小时候也喜欢吃甜的,糖水小圆子我一口气能喝两大碗汤。

问我为什么不吃圆子?

因为陆骞饕餮附身。

陆骞倒也不是嗜甜,他那是什么好吃的都吃得多,不过他也总含一块方糖在嘴里。我吃过一块,又苦又凉,最后才有一丝梨膏的甜。

他说这叫苦尽甘来,还说我这点苦都吃不了,要给我物色俊俏儿郎定亲。

那所谓的俊俏儿郎我之后见过,脸挺小挺白,就是雀斑不少。

饭后我问伍觉明怎么知道他们吃糖了,他笑着说迎安抓他手的手指尖黏着糖渣。我一惊,问他就凭这?他摇摇头,笑意爽朗,说我就是诈一诈。

我唉一声捂住脸。

睡前还想起他的笑。

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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