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是布拉德利学院月度教师晨会的时间。
作为获取在现代生活所必要的信息证明与身份掩护的代价，即便是精灵，也不得不在清晨的闹钟声中痛苦地爬来。
不过，对自由散漫惯了的薇薇安而言，她与当前斯图亚特家族签订的合同只包括传授知识，维持美貌则是另外的价钱。所有早课或是晨会的清晨，在温暖的被窝与衣柜面前，薇薇安都会毫不犹豫地让“梳妆打扮”的选项滚到|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一边去。
——她甚至琢磨过把现代T恤和牛仔裤穿进魔法教室，为此，校方特意出台了一条新的禁令：禁止薇薇安教授在正式场合穿得像个\"本来只是打算下楼扔垃圾却一不小心被传送到魔法学院\"的游客。
好在今天薇薇安并不打算穿得随意。
挂钟的猫头鹰正正好唱到八点，薇薇安踩着点轻快地出现。会议室的深色天鹅绒窗帘被拉开，自城堡古老的巨大玻璃窗中照入的阳光，在每位教授身上都投下光影。
坐在首席的女士约莫四十岁上下，黑发绿眼，衣装优雅。她轻轻搅动了一下杯中的红茶，微笑着凝睇薇薇安：“日安，薇薇安教授，您今天也依旧熠熠生辉。”
她正是布拉德利的现任校长，斯图尔特家族中与薇薇安达成现世交易的担保人。望着那双与旧友相似的绿眼睛，薇薇安轻轻一笑，款款落座。
她今日的确精心打扮。毕竟迟到事小，谈恋爱事大。今日清早薇薇安比平时还要提早半个小时爬起床来，开始在衣帽间徘徊——该穿什么好呢？花格背带裤太随便，深蓝色的丝绸露背礼裙太刻意，松针绿的西装三件套衬不出自己的蓝眼睛，薇薇安一件件挨个试过去，恨不得化身花孔雀，把每一根尾巴毛都染得五颜六色。
最终，她披上了一件灰毛呢的薄风衣，最能显出衣料质感的温和灰色，内衬珍珠样光泽的丝绸衬衣，一点蓝盈盈的宝石耳坠摇晃在耳际，与湛蓝眼眸遥相呼应，一路不知吸引学生赞叹目光。
薇薇安不着痕迹地用指尖拨动耳坠，目光流转，顾盼盈盈。
她对于自己的容貌向来心知肚明。所谓精灵的美丽，并非是单纯外貌上精雕细琢的视觉冲击，而是类似某种铭刻在概念上的祝福，哪怕人类审美的潮流亦在千百年改朝换代，所有目睹精灵容光之人，都会确信，自己看见真正美的所在。
不幸的是，似乎也有人对此免疫。
坐在薇薇安正对面的青年教师正是艾希礼。她一如即往地披着制服，看上去沉稳端正。似乎注意到了对方灼灼的视线，艾希礼的目光从手中文件上抬起来，目露困惑：“薇薇安教授，您怎么忽然朝我眨眼睛，是进灰尘了吗？”
薇薇安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
“那一定是因为羞愧吧，”一把声音咬牙切齿地插了进来，“毕竟在今天的会议上，有人即将领回一堆罚单。”S ② 3 u s.ćőm
说话的正是邓普斯盖尔教授，薇薇安的天文系同僚，出身于阿尔希弥斯的、薇薇安身份的第二知情人。
显而易见，抛开薇薇安与他家族之间的宿仇渊源，单论性格，严肃古板的邓普斯盖尔和薇薇安也不会是一对愉快的工作伙伴。
对薇薇安与艾希礼之间感情渊源不太了解的他，甚至对艾希礼欣赏更甚：“是的，女士，看着一堆雪片似的罚单和警告信，有人确实该眨眨眼看清楚了！”
“让我们来看看这堆还没到新年就塞爆教务科邮箱的小卡片都到底是些什么，”邓普斯盖尔教授恶狠狠地说，看上去已经习惯为薇薇安善后，正在情绪稳中向好地崩溃，“你看看这些都是些什么——在建筑物高层出现导致市民频繁报警？在空中管制地带飞行后被当作不明飞行物拍下……这些都是些什么？”
“薇薇安教授，”邓普思盖尔教授沉着声喊她，眉头紧锁，看上去沉痛、头痛又胃痛，“你应该明白你的一举一动都分外容易引起他们的关注，刀耕火种的封建王朝已经过去了！现在到处都是手机和摄像头，你可是会上热搜的——你知道魔法部花了多少经费在舆情控制上吗！”
“喔？”薇薇安将报告哗啦翻了一遍，看上去非常不在意，“看来魔法部还是个肥差嘛，竟然在这方面还有专门的政府经费。”
“而且，”她眨着美丽的眼睛，理直气壮，“担心我惹麻烦的话，不要给我派那么多工作不就行了？反正我来布拉德利也不是为了工作的，我是为了——”
“咳，咳咳咳！”
艾希礼用力假咳，在自己和薇薇安的绯闻传遍布拉德利之前制住了薇薇安的话。精灵安静下去，艾希礼忽然又有点后悔起来——怎么就断定薇薇安来布拉德利是为了她呢？旅游、享受南部生活、为教师事业发光发热，薇薇安有大把事情可以消遣，自己这么做，倒显得自己想太多了。
更何况她和薇薇安早就分手了。薇薇安今天再好看，也未必是给她看的。
这么想着，她觉得自己的脸不自在地红了起来，为自己的自作多情。她情不自禁地用指关节敲敲手里的记录纸，提醒道：“我们……或许该进入下一个议程了？”
薇薇安却忽然在这个时候说话了，在众人的注视下，精灵的目光越过会议桌投向她，目光温柔，语带笑意：“都听您的，女士。”
邓普斯盖尔教授的脸抢先一步黑了起来，他用力清嗓：“咳！”
接下来的内容就正式得多了，关于即将到来的拉维诺魔法学院天梯赛，布拉德利将要选拔出一支学生代表队前往首都参赛。艾希礼抓着钢笔在纸面上沙沙地写着，记录下接下来的职责和课程安排，很快，就到了散会的时候。
和前女友当同事果然还是个高难度的差事，尤其当你的前女友是个漂亮女人，不久前还在浴缸里和你坦诚相见。几乎是一散会，艾希礼就逃也似地溜了，一头扎进教室里，誓不再去想对方最后那句温软的话，和流转的眼波。
……冷静！艾希礼，美色如刀，你已经在这上头栽过好多跟头了！
艾希礼捏着粉笔深呼吸，反复告诫自己该吃一堑长一智，那个人笑盈盈的模样却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该死，天底下怎么会有腿这么长、脸这么俊、穿灰色大衣这么好看的女的，杀伤力堪比蛊惑咒，艾希礼恶狠狠摇头，发誓下次离薇薇安能远点就远点。
全课室的学生的目光都跟着她转。课堂小测当前，当老师的却还在兀自走神，身后火红的狐狸尾巴沉甸甸的，随着主人的沉思反复无意识摆动，毛绒蓬松，仿佛天然的逗猫棒。
终于，当一位猫科学生终于快要按捺不住扑尾巴的冲动，把课桌挠出抓痕的时候，那双火红的狐狸耳朵却忽然“蹭”地立了起来，为人师长的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手指轻叩黑板，色厉内荏地警告：还有十分钟收卷。
学生们\"呜哇\"一声，慌慌张张乱成一团，艾希礼双手抱臂，深深吸气，终于觉得自己的头脑发热就要过去。
不幸的是，当天中午，她就又遇上了薇薇安。
布拉德利是一所以塔楼和城堡为主要建筑的学校，最古老的塔楼和中心广场分布在中轴线上，两座小型城堡则沿中轴线对称分布，无数塔桥和裙楼在将主建筑物连接起来的同时，也划分出了不少空地，成为小型的花园，花木葱茏，鸟鸣清脆。
学院的其中一间餐厅便坐落在其中。南部人惯会享受阳光和休闲，透过餐厅半开放式的大块温室玻璃，能看见圆鼓鼓的麻雀衔着蛋糕碎屑敏捷又迅速地溜进花丛里。
——而现在，在薇薇安的眼里，不远处一个比麻雀可恶得多的女人正对着她的小蛋糕献殷勤：“好巧，艾希礼小姐，您也喜欢到这个餐厅用餐吗？”
那是她们战斗科的同事，一头花豹。身材纤细高挑，身高也并不逊色于薇薇安，不久前曾和艾希礼一起给低年级的学生上过格斗课，在那之后，就一直对艾希礼出色的战斗技巧青眼有加。
大概是刚刚上完课的缘故，花豹女士穿得相当便捷，战斗背心之外，肌肉优美流畅的小麦色手臂一览无余，在阳光中仿佛会闪光。她一头金发编作长辫垂在背后，淡绿色的眼珠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艾希礼，毫无保留地展露着自己的欣赏：“艾希礼小姐，上次您的那个剑技实在令我记忆犹新，不知道今天你能否来和我一起吃午饭呢？这件餐厅的迷迭香烤牛肉特别棒。”
她神色热情真挚，让艾希礼也不由得露出笑容：“可——”
“可惜我们已经有约了。”
薇薇安扬声说道，袅袅婷婷地走了过去，同样露出微笑：“对吧，艾希礼？”
豹子女士困惑地看向艾希礼：“艾，是真的吗？”
——怎么上一秒还是‘艾希礼小姐’下一秒就变成‘艾’了！薇薇安在心里咬牙切齿，看见艾希礼轻轻皱起眉头，下意识说：“我没——”
“我知道你没有忘记，亲爱的，”薇薇安从善如流地接过了她的话，柔声细语，“毕竟，我们可是约好午餐之后，你去我家里拿你之前落下的衣……呀！”
她优雅地惊呼一声，感受到自己的手臂被艾希礼一把拉住，对方表情隐忍，嘴角却依旧努力牵扯出微笑的弧度，同样用一种咬牙切齿的声音说：“你说得对，我怎么会忘记呢？”
“真抱歉，希帕小姐，”她冲对方露出歉意的微笑，“我暂时没有办法和您一起享用午餐了，让我们下次再见，好么？”
然后，她转过身去，在希帕看不到的地方迅速板起面孔，恶狠狠又笑眯眯地用力捏了一把薇薇安的手：“走吧？”
薇薇安笑盈盈地任由自己被对方扯走了。
直到两人相依相偎地走到花园餐厅的角落，艾希礼的表情才彻底地垮了下来：“不要设静音结界，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薇薇安若有所思：“如果你想在大庭广众下讨论你落在我家的那件贴身——”
“你！”艾希礼气急，“不许说出那个词！”
她蹭一下把静音结界支了起来，咒语念得比薇薇安快多了。确保无人留意这边之后，艾希礼才恨恨地说：“……这么多天你为什么不还我。”
“你没有问啊，”薇薇安满脸无辜，“我还以为你要放在我家当换洗衣物——”
“住嘴！”艾希礼大喊一声，满脸通红，“都说了不许再说那个词了！”
薇薇安乖巧地闭上了嘴。那只鸽子使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正同样乖巧地呆在薇薇安肩上。两双清澈的眼睛齐齐看向艾希礼，眼神中全是清纯无辜。
……不要脸。艾希礼气得瞪了她一眼。
薇薇安笑眯眯地看她。面前的小狐狸气得鼻尖脸颊都在发红，一双狐狸耳朵不服气地支棱着，看上去软软糯糯的，很好欺负。
她忍住捏对方脸颊的冲动，放软了声音哄道：“别生气啦，我还你就是。”
她又挨了艾希礼一记眼刀，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好啦，这件餐厅的蛋糕也很好吃，要不要我去给你拿一块？”
薇薇安的目光落到甜点桌上，一台新式自动咖啡机正摆在那里，又体贴道：“还有咖啡，你要吗？可能你还不太会用电动式的咖啡……”
艾希礼忽然站了起来。
没再搭理薇薇安的话，她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取杯，按钮，倒咖啡，打上奶泡和糖浆，动作一气呵成，比现代人还要现代人。
她端着咖啡径直走了回来，没再看蛋糕一眼：“我已经不喜欢吃蛋糕了。”
“一直吃蛋糕，人也是会腻的——特别是在尝过其他东西之后，对吧？”艾希礼轻轻地说，“我觉得其他人也不错。”
“至于我落在你那边的衣服……你不需要再还我了，”在咖啡的香气里，艾希礼的目光终于落到了薇薇安身上，表情却没有多大暖意，“就当分手纪念吧，要是你喜欢的话。”
“就是这样，再见。”
丢下最后一句话，没看了薇薇安一眼，她端起咖啡，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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