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玹的手愈发用力的握紧了椅子的扶手,少女深色瞳孔如同黑夜的宁静与神秘,透出的光让人捉摸不透。

“是你教他们的。”

他薄唇轻启,幽深的桃花眼中没了柔情,反而森寒的可怖。

他紧盯着羡宁的眸子,少女明亮的眸子闪了闪,“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魔尊大人恶名昭著无畏无惧,难道还要拉着旁人一起坠落深渊吗。”

羡宁不躲不闪,在众人的注视下坦然的冲着他们避如蛇蝎的魔尊大言不惭。

她面前的魔尊似乎不像往日她所熟识的那个暴虐尊上,反而在这种两面三刀的危机下,他平静的可怕,黑的发紫的眸子紧紧盯着她,似乎想要在她脸上找到其他的情绪。

可他似乎没有找到,泄气的垂了下头,半敛的眸子紧紧盯着漆黑的地面,他呼出一口浊气,睫羽轻抬,“你到底想要什么。”

羡宁笑的愈发灿烂,“我想要什么,魔尊大人不是最清楚吗。”

她上前一步,斗篷借风微扬,“我想要你入黄泉,落地狱,魂灵不灭,却终其一生难逃囹圄。”

蓦然间,重玹的心脏猛的抽疼,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痛,与之相比他身上的伤都黯然失色。

他觉得这是她发自内心的。

真心话。

可他还是不屑的笑了一声,手骨攥的发白才用力撑起了身子。诚如他们所想,他伤的很重,所以他换了墨色锦袍后还披上了大氅,像是乞丐拥着最后一口粮食,生怕他人偷盗了去。

他三步迈下墨阶,颀长的身姿缓缓压了过来,遮住了羡宁眼前的光。

“夫人未免太过恩将仇报。”

他离的羡宁极近,呼出温热的气甚至都喷洒在了羡宁头顶,她抬起头盯着重玹深邃如墨的眼,“是恩是怨,谁能说得清呢。”

“你烧了本尊的藏书阁,本尊不予追究,是恩。”

魔君们面面相觑,原来那日魔域通天的大火,典籍古册竟都是尊主烧的。

“你擅入九天,屠杀仙君,掳我入魔域是怨。”

“生世崖护你周全,是恩。”

“你发动战争挑起战火是怨。”

“错了。”他嗓音低叹,带着些许放松姿态,“是天界试图屠杀魔域,夫人应当清楚啊。”他低了低头,带着些许玩味在羡宁耳边道:“否则你我如何结得秦晋之好?”

羡宁被他激的有些红了脸,幸好夜幕深沉,灯光昏暗。

“未……未经允许成婚,是怨。”

重玹紧绷的肩松快起来,“本尊带你去塞北是恩。”

“你抢我糖葫芦是怨!”

魔君一行人:“???”

怎么好像有点不对劲。

“你怎么不说,本尊从你嘴里抢糖葫芦?”

魔君一行人:“!!!”

羡宁又羞又气,恨不得把他嘴给缝起来,结果这个念头方一出来,重玹继续低头道:“你脸红了。”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羡宁耳边,搅的她愈发心乱如麻,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耳尖更红了。

谁料耳边窜来一声轻笑,“更红了哦。”

羡宁抬手一掌,两掌相接,掀起一阵凉风肆虐,长明宫的宫门甚至都被破开,两人的大氅也被掌风吹的高高扬起。

深秋的风寒气入骨,魔君们甚至都有些坐不住,黑紫的魔气和月白的灵流交缠其中,映的有些模糊不清,两道黑影甚至融为一体,交缠糅杂。

羡宁摩挲着指环,骤然间神器迸发出强大的神力,这一击重的连重玹都不曾捱住,被神力撞的踉跄。

“倘若尊上此时退位让贤,可得全尸。”

“想杀我?”他扫视了一圈,“凭你的千年道行,还是凭你身旁的这群虾兵蟹将。”

闻声,灭魔君飞身至羡宁身后,冀魔君也缓缓起身。誉老魔君和庚爻面面相觑后坐立难安。誉老魔君并不想掺和进血海搏杀之中,他有女儿有软肋,所以他即便想登魔尊之位他也不想不余退路的殊死一搏。庚爻则是没那个胆子行事,他整日过得浑浑噩噩,魔力不精脑力不足,谁也不知他缘何能得屠长老青睐跻身魔君行列。

羡宁扫了一眼想动未动的两人,目光停留在了鸦青衣袍的蚩魔君身上。身后冀、灭二人无不眼含杀意的盯着踉跄的重玹。

重玹看着她身后的两人,“若知道尔等有异心,早便送你们和你们的主上团聚。”

“不知尊上今日可有能力全身而退。”

言罢灭魔君便腾身而起,他和冀魔君手中掠着庞大的魔气结阵,势如破竹的涌向重玹。

殿外刀剑碰撞,厮杀声不绝于耳,羡宁有些忧心殿外的兵将可堪阻挡。

魔气映的殿内灯火忽明忽暗,羡宁蓦地注意到重玹脚下的那几滴赤红。

景涔魔阵已成,阻在重玹身前还不过片刻便被摧毁,一齐反噬进了景涔体内。

重玹连忙拉开景涔将反噬的魔阵击退,面前的魔气已至。

幼虎终究是虎,即便面前的狼狗犬吠,他日终究会死在虎牙之下。

诚如此时的重玹。

他有胆量与之殊死一搏,他们却不敢,凭这一点,他们便注定会输。

巨大的魔气相触,身前三人战的酣畅淋漓,身后三人静的万籁俱寂。

重玹身前盛放的红莲映彻在魔气上,如火如荼的将两人的魔气吞噬,卷着两人重重的摔在地上。

在羡宁打算暗自松一口气时,空中血光崩现,洒落大颗大颗的血雨。喘息间,殿内尽是浓重的血腥气。

“尊上!”

景涔力竭的想过去揽住坠落的重玹,却被重玹费力推开,他踉跄站稳,怒目而视着羡宁的身后。

身后细微的动静引的羡宁回首,蚩魔君端坐在位,手心却握着一个她极其熟悉的东西。

兵令。

他的兵令不是上交了吗。羡宁心底骤然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下一刻,重玹的胸膛前复迸出一片血雾。

血色翻涌,重玹再也立不稳的向后踉跄,他缓缓抬眼,掌心魔气翻涌,连带着殿外枯叶沙沙。

“让开。”

他在冲着羡宁说。

巨大的魔气避来时羡宁不躲不避,她手心月白的灵流卷着重玹涌向她身旁,一簇簇灵流涌入他的伤口治愈。

魔气在她手中翻涌,羡宁一甩手便将魔气直冲冲的逼向蚩魔君。冀魔君和灭魔君原以为重玹难逃其劫,却不曾想还未上前两步灵流中的魔气化作黑剑冲着两人飞袭而去。

冀魔君登时止步,一把拉过躲闪的灭鹄挡在他的身前,黑剑没入灭鹄体内消散不见,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便毙命。

誉老魔君愕然的盯着门口毙命的灭鹄,冀魔君抬手,便将灭鹄的尸首扔在一旁。

一眼也未留。

这下惊的誉老魔君和庚爻哆哆嗦嗦,进退不得。

解决了灭鹄后重玹回头和羡宁一齐逼近蚩魔君。

“本尊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蚩邑一直安分守己,不多言不多为,可他的安分守己重玹看在眼里如对镜看本身,旁人的野心写在脸上,而他的筹谋重玹却窥伺不清。

罡风下蚩邑的墨发被吹的飞扬,“聪明人就是忍不该忍的,不得该得的,应当二字,仿若空口白话,若都是这般,那我宁愿为恶人。”

身侧骤然冲来令一股魔气,景涔重伤难起,大声喝道:“尊主,接剑!”

长剑破风而来,羡宁探手融于掌心,随着她的灵流一分二,二分四……逐渐在羡宁手中形成一个剑阵。剑如长虹一般袭去,刺在冀魔君的魔气上铛铛作响。

“原来尊主是设计引诱。”

冀魔君发紫的眼眸藏着轻蔑,“希望尊主今日助纣为虐,来日下场可担得起。”

羡宁眸间一寒,仿若透过冀魔君的瞳孔看到了前世重玹毁天灭地之态。

外面厮杀声沸反盈天,羡宁声音却坚定不移的落入他们耳畔,“一人担不起,那便我与他一起。”

荼白的神力从指环中涌出,冀魔君再也抵挡不住的摔落其后,长剑逼近他面门。

羡宁记得,前世他们所有人退缩在后,重玹仅领着一万兵与天界一战。

一个必输局,他却生生撑了三日。

彼时他们送他上黄泉,犹如今□□他退位,这种腹背受敌的滋味让羡宁恨意翻涌。

“哧——”

长剑没入冀魔君体内,紧接着余下的剑也齐齐没入,让他没有半点喘息之机便殒没。

羡宁回首,凝出长弓直指蚩魔君。金色光华流转散落在她指尖,两道身影在她箭尖下酣战。

重玹本就重伤,偏蚩魔君在数日前便已下了计,两人斗的不分伯仲。

“老头,等什么呢!”

蚩魔君冲着誉老魔君喝道:“等我死了在黄泉路上等你吗?”

誉老魔君一惊,抬头看着疲惫的重玹以及他染湿的锦袍骤然想到了他的重伤。

在他将起未起时,羡宁骤然将箭尖指向誉老魔君,“誉老魔君,落尘公主还等着你回去呢,你好好斟酌。”

在羡宁心中,她不想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不知是和重玹接触甚多了解甚深还是她动了恻隐之心,她只要一想到前世重玹的众叛反戈,她就恨不得杀了他们所有人。

可誉落尘找到她,告诉她必须放她父亲一命。彼时羡宁恨不得将事情和盘托出,可她不愿告诉任何人她的恻隐之心,于是她笑道:“好啊,反正令尊只是野心大到想做尊上,筹谋算计兵权皆在公主手中,我大可做个顺水人情。”

后来誉落尘道了谢,可羡宁分明感受到了她的泄气和无力。

她想着,她恐怕和她想的一样,只是她两世都不曾行至这一步。

景涔拾剑贴在誉老魔君颈侧,羡宁这才放下心凝神。她在两人交缠的身影下缓缓撑满弓,重玹也破阵擒了蚩魔君,回头望着羡宁,似乎在说,放箭吧。

羡宁想也未想的松开指腹,金色的箭羽散落光华,锐不可当的刺入蚩魔君额间。

外面寂静无声,一抹黑色身影迈步而来,纤细的身影在夜色中是那般英姿飒爽,她拱手伏膝,“尊上,动乱已平,不服者已斩首。”

誉老魔君畏畏缩缩的看了一眼落尘,复又看了一眼身旁的景涔,缩了缩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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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退下。”

重玹掠飞至羡宁身侧,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你为何要帮本尊。”

羡宁递过眸子,“那你又为何信我?”

四目相对,踏着血海隔着两世,可似乎从前的那些怨怼恨意骤然消失,留下的只有惺惺相惜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底生根发芽。

“我们应该算是同盟,需休戚与共。”

羡宁自知她是在与虎谋皮,可她心中总存着那么一点妄念,想着重玹几次搭救,想着他救殿下的恩,前世那么深的仇恨,像是泯灭一般。

“还有我。”

景涔骤然从两人中间冒出头来,惊的两人一颤,无语凝噎。

重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不是让你们都出去吗?”

景涔无辜的眨了眨眼,“不是说他们吗。”

“景涔,出去!”

景涔蔫头耷脑的离开了长明宫,看着他委屈的背影羡宁低声笑了,她浅浅说道:“景涔和往日也不一样了,活泼了许多。”

“所以夫人觉得我也活泼了许多?”

羡宁一收回目光就触到重玹认真探究的眼,有一种心底想法被窥伺清楚的感觉。她抿了抿唇,想要赶紧离开,可温暖的胸膛自后拥了上来。

他不敢用力,生怕污血惹了她的干净,他拿出一个东西塞进羡宁手中,“有它信你。”

羡宁低头,是一方青玉环残骸,她凝了力,那闪着蓝光的残骸骤然变成了火红的南火珠。

这是她给屠长老的那方假的,所以屠长老闭关修炼并未大有精进,反而为重玹争取了数日的时间谋划。她在重玹重伤时趁机将真的青玉环塞进他的手中,只是为了他能赢,他能活。

“没它也信。”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这一次,羡宁再也没有感受到他的泄气和无奈,反而带着少年人的畅快恣意,她回过头,他深邃的桃花眼里藏着迸射出的爱意,她这时才明白那阿婆所说的,他眼中的情意。

“我看到了。”

“什么。”

“情意……”

两字还未说完,重玹便俯身吻了下来将羡宁的话尽数堵在口中。

他浅尝辄止,也怕就此令她反感,他埋头在她肩窝处,“能不能不走。”

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灌入羡宁鼻腔,她没应声,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颈侧,令她有瞬间的动容。

等到身后的人松了力道叹息声入耳时羡宁急忙道:“只要!”

“只要一切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她可以,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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