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终总结，是有传统的。
小到一个家庭、作坊，大到一县一府，甚至是一个帝国，对今年的工作和收获做到心中有数，才能更好地规划明年。
休沐前的最后一次大朝会，通常以颁奖为主，用来嘉奖那些政绩出色的官员和地方，这是惯例。
至于干得差的，皇帝陛下一般也不会破坏过年的喜庆气氛，开年再处置也不迟，权当让大家过个好年。
但今年的这次朝会与以往大大不同，宋承业早早便收到消息，有人想搞事。
也许是前面那些案子把官员的气焰压得太狠，这些人渐渐忘了当初太上皇当着天下人的面揭他们老底的行为，转头便把上位不到两年的新皇视为劲敌。
搞事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压一压皇帝的势头。
搞事的手段也很直白，天命。
新皇一当太子，上天立刻降下灾祸，登基第一年北方大雪，第二年不少地方闹冰灾，这其中要没什么关联，绝对说不过去。
不管皇帝是不是‘寒灾’的化身，但屡屡出现这种灾祸，失德的锅肯定跑不了，就算不下罪己诏反省，起码要给天下百姓作出检讨。
老天爷不满意，皇帝必须要有所表示。
“陛下，您不生气？”
沈清书不说很了解这人的性子，最少也能摸到五六分，大小姐的评价应该没错，陛下确实挺小气。
“有人找死朕生什么气，他们一心为国，准备为新晋士子让路，朕开心还来不及呢。”
二月初的春闱是宋承业登基以来的首次科举，意义是不一样的。
读书人以天子门生为荣，有恩科的加持，得他亲自提笔御批的一甲三人、二甲十数人，都可以拿到这个头衔。
而这种关系，不出意外会让君臣和谐和谐很长一段时间，也是组建班底的重要手段。
“今日中午不用备饭食了，他们既然有这个心，也该体会一下百姓饿肚子的感觉。”
“陛下，那您？”沈清书默默低头，饭都不给吃，这不还是生气了。
宋承业扬了扬手上的布袋子，然后小心揣到袖子里，表明不会饿到自己。
叫上内侍，皇帝直接迈着四方步出门，朝恢弘的大殿走去。
“众卿，可有事启奏？”
文武百官列位，皇帝陛下照例询问一句。
深感力不从心的柳尚书接到下属眼神询问，沉吟半晌后给出了答复，轻轻点了点头。
见状，户部的一位官员当即出列，“启奏陛下，自十月起，大兴各地突降大雪，百姓匆忙应对，致使许多田地失去收成，难以过冬……”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一脸愤怒的老张就越众而出，用嘹亮的嗓音盖过对方的话语。
“陛下，臣年初时到阳城等地赈灾，临行前写信请教了大小姐，那边该种何物为好。后来，臣收到回信，便带出去了不少高粱种子。”
宋承业看着这位名字与长相极为不符，此时一脸愤愤的户部郎中，很是理解对方的心情。
叛徒，是最遭人恨的。
“朕记得此事，爱卿曾来书奏报，不是每个地方都该种甜菜榨糖，高粱不仅可以用来果腹，还是酿酒佳物。”
听到这话，张长富脸上红光一闪，拱手说道：“陛下好记性，日前臣的老妻在门外捡到了两个麻袋，里面是满满的高粱和一张纸条，上面留书说……”
“说什么？”
“两袋新收的粮食，臣一袋，陛下一袋。”
“这样吗？”宋承业愣住了，过了一会突然发飙，“好你个张长富，竟敢私昧朕的东西？”
“陛下容禀，臣是怕内廷不懂得如何处理，想舂好了再行进献。”
“呵，这就不劳张大人操心了，粮食呢？”
“就在殿外。”
君臣一唱一和，这一巴掌来得又凶又猛，将殿内许多人给打醒了。
你说百姓没粮过冬，户部的老张转眼就拿出百姓感谢陛下的礼物，堵得你说不出话来。
大兴这么大的地方，闹个灾不是很正常吗，用得着劳师动众，上纲上线？
最可气的是，你们要搞事，用的还是户部官员。
老张执拗起来，连严尚书都敢喷，对外人那更不可能客气，直接重拳出击。
“陛下，那些百姓还说，等酒酿好了，您要不嫌弃的话，给您送一坛子。”
伸手扒拉红色谷粒的宋承业，也看见了插在里面的书信，用树皮当纸，写得歪歪扭扭的信。
这一刻，他突然就想起了那年寿宴，汪白轩给父皇送的礼。
虽然有很大可能是下面的人故意这么做的，但这种行为依旧让人触动，很难用言语去描述。
“传旨，阳城、松城、辽城三府，免……一年税赋，朕若收到了新酒，定与诸君痛饮。”
“臣替三府百姓，拜谢陛下天恩。”
谢恩完毕，老张像只得胜的公鸡一样，高昂着头回到自己的位置，把涨红了脸的某人衬托成跳梁小丑。
出师不利，且是全面溃败，可箭在弦上已经不可能收手了。
“陛下，三府只是特例，今年受灾州府数目三十有七，算上去年的雪灾，这不得不让人反思啊陛下。”
“反思什么？柳大人的意思是，这些灾祸都是因朕而起？”
“臣不敢。”
宋承业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本课业本，随后翻到某页，说道：“水，可以变换成冰和气，各种形态皆因温度变化导致……”八壹中文網
严肃的朝堂大殿，皇帝陛下捧着闺女的|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课后作业，一本正经地给众人科普自然知识，听得百官一愣一愣的。
“此乃自然之道，非人力所能为也。钦天监正，朕说得对吗？”
“陛下所言极是。自您登基以来，正宫紫微稳如泰山，一众惑星皆成暗淡之势，如此帝星之象甚为罕见，臣恐怕是历代钦天监最为清闲的监正了。”
这话有拍马屁的嫌疑，但钦天监说的却是事实。
他这个工作，最怕皇帝三天两头找上门解这个解那个，一会联系天象，一会担心什么不详征兆。
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不那么神叨叨的皇帝，于公于私都得支持和珍惜。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甩过来，看戏的官员已经明白，有人准备趁机搞事，而皇帝陛下也早有应对。
本着事不过三的原则，宋承业没等对方继续出招，给严大人使了个眼色。
严尚书点点头，冰冷的眼神扫过几个瑟瑟发抖的下属，大迈一步站到殿中。
“启奏陛下，臣有罪，今年各地统计上来的税赋，除江淮一省超过去年，其余十三省皆有减少。”
“总数呢？”
“比去年低了一成。”
“江淮多出多少？”
“七成有余。”
尽管事先已经知道这个结果，依然不妨碍宋承业心跳加速。
也难怪父皇把白芨说成活财神，留下那么大的小金库，还能上缴出这个数字，着实恐怖。
他都不敢去想，如果十四省全部实现摊丁入亩，国库将多出多少收入。
“呵，江淮多了七成，总数只比去年少一成，依朕看来有些人为了颜面，报上来的数字是拍脑袋拍出来的吧？”
宋承业已经不算初登大宝的新君，对于各种潜规则熟悉得不行。
只要去查，起码半数以上的府库，都达不到奏报上面的水准。
他很清楚，自己面临与父皇一样的境遇，却能牢牢掌握主动权，只因有强援在外。
如果没有一桩桩实例摆在这些官员面前，今日就是百官拿天命说事，共同围攻皇帝失德的局面。
运气，有时真的很重要。
“诸位，趁时间还早，你们是不是该反思一下，为何江淮一省的税赋能超过去年那么多，其他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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