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杀死一座岛 >   第61章 预感

【都过去了,不是吗?】

海因茨靠着床头,背脊微耸,低喘着气,卧室那盏昏黄的吊灯被透进窗的海风吹得晃动,光线在他眼里有些缭乱。

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放在他的头顶,缓缓理顺他的头发,将他从那段深刻的记忆里拉出来,剧烈跳动的心脏逐渐平复。

海因茨抬头望去,眼前这道虚影子对他笑了笑,收回手,坐到了他的床边,尽管他坐的地方并没有微微塌陷下去。

一头漆黑柔软的短发,白皙清隽的面庞,瘦薄而挺直的背脊,包在那雪一样白的衬衫下,脸上带着平和,温润的笑容。

是一个很清朗的东方少年模样。

“你是谁?”

少年没有回答,他只是双手撑着床,用点漆如墨般的眸子,环顾了几圈卧室的布局。

【房子里面原来是这样的啊。】

语气有几分怀念,似乎对这颇为熟悉。

海因茨的思绪还未理清楚,他注视着对方,目光一凛,“刚刚那些记忆,是你让我想起的吗?”

少年摇摇头,眼神清澈,吐出来的话语却让他一颤。

【你没发现自己被污染了吗。】

什么污染?

他皱了皱眉,看了看自己身上,依旧是整洁的模样,并未有什么不同。

【在这呢。】

少年突然倾身贴近他,虚晃模糊的指尖点上他的左胸。

【它被污染了,这才不断索取你痛苦的记忆,刺激你的神智。】

海因茨捂着胸口,感受掌底那一下又一下颤跳的幅度。

“是……心脏。”

【是的,我的心脏。】

少年轻浅地笑了一声。

【不过,现在是你的了。】

海因茨怔了片刻,目光移到少年那平静的面庞上,他似乎并不怎么伤心,说了这句话后就站起身来,略有兴趣地朝卧室里那几个书柜走去,翻阅着泛黄的书籍。

“为什么你的心脏会被污染,被什么污染了?”

少年翻页的指尖顿了顿,抬头很是思考了一番,但并未从记忆里搜罗出什么结果。

【不知道怎么被污染的。我死了很久后才发现它长在心脏里,几乎蔓延到了每一根血管。】

他将书放下,手掌摊开,一株小小的翠绿藻蔓就从掌心破壳而出,摇曳生姿。

【喏,就是这样的。】

“污染后,我会变得怎样?”

“因人而异,不过大多数人,都成为了它的行尸走肉,为祸一方。”

“那你生前被污染了,也是……”

少年笑了起来,如春风拂面一般,“我没有变化,它好像影响不了我。但是你不一样,你的记忆已经开始逆涌了,我能感受到,你那汹涌的情绪,这是恶藻最好的养料。”

海因茨看着那株藻蔓,神色不明。

这般明显,招摇,叶奈怎么会不知情,却还是将心脏放入了他的体内。再往前推,那一次重伤濒危,会不会就是早有预谋……

他闭了闭眼,回顾自己有没有在哪里露出破绽,让海神大人起了怀疑。

但是自他进入海底,从未做过什么有违立场的事,他早已经脱离了人类的阵营,殊死挣扎才逃出了那人的魔爪。

只能暂时跳过这个话题,海因茨声音微哑,问道:“你是人鱼族的吗?”

【人鱼?我不是。】

少年又拿起另一本书,轻轻翻阅。

不是?那海底还有什么生物有这般强健的心脏,能源源不断供给力量。

“那你──”

少年突然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在继续回答你的问题前,我能提出一个小小的请求吗?】

海因茨轻挑眉头,微微颔首,示作同意。

【别让她卷入海底的事情。】

他指了指卧室墙壁,【最好能一无所知,离开海城。】

“柏?”海因茨来了兴趣,“你们认识?”

看着少年不愿回答的模样,海因茨耸了耸肩,“回答和要求的价值可不对等。而且──”

他的语气一变,眸色渐深,“既然你知晓了我的记忆,怎么会相信我是个纯善的人呢?就不怕哪天我把她吃了,要知道,她身上的气息能引无数人疯狂。”

【你不会的。】

少年语气笃定,【除非你想变成他那样的人。】

海因茨的目光闪了闪,“好吧,交易勉强达成。”

少年慢悠悠走到他的面前,看着自己的模样清晰地倒影在对方的眼眸里,海因茨下意识退了几步,觉得不自在。

结果一眨眼的功夫,少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连他手腕上未除尽的疤痕都如出一辙。

“化月……”他喃喃道,只有那带有传奇色彩,正逐渐濒危的月神族能做到这般极致的复刻。

【别让恶藻蚕食了你的理智啊……】

少年的身影渐渐模糊,消失,哗啦啦散作几只雾白的蝴蝶飞去。只留下半句话,支离破碎传达至海因茨的耳边。

海城最近,是有些变化了的。

柏君站在早市的招牌下,凝视着空荡荡的街道。偶有几家商户开着店门,却冷清得很,没什么顾客。往常这个点,早市可是喧哗热闹,一波又一波的渔船靠岸,将海鲜送到这贩卖。

她将目光收回,捏紧了提着的包,疾步走过街道,来到一家海货店门口。

“王叔。”

“哎!”

还是那个笑呵呵的男人,摇着把蒲扇走出来,“小君来啦,今天要买点什么呢?”

柏君环顾了一圈纷杂的水箱,并未剩下太多种类的鱼虾了。

“禁渔了吗?”

王叔摇着蒲扇的手顿了顿,声音惆怅,“是啊,前段时间就突然禁渔了,正该捕鱼的季节,网却没法下海,再过几天能卖的海货就更少了。”

柏君慢慢走到一个玻璃缸前,那里有几只干瘪的金鱼,晃晃悠悠在水里游动。

“突然的禁渔令,是跟封城有关吗?”

王叔摇了摇头,“不太清楚,不过这又是封城,又是禁渔,大家心里都有点慌。”

柏君转过身来,朝着王叔笑道,“别太担心,靠海吃海,难不成还会饿死吗?就是这店,可能会少很多客人了……”

王叔叹了口气,“店不店的还不怎么担心,反正每年到了休渔期都是一样冷清,没有货哪来的客人。倒是——”

他话题一转,语气多了几分犹豫,“小君,你最近,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

柏君的指尖颤了颤,从冰凉的玻璃缸面缩回来,轻轻放在包上,试探性开口:“您是指,什么不对劲?”

“哎呀,不说了不说了。”王叔一拍脑瓜子,含糊过去,“我们这些上年纪的人都带点迷信,说出来肯定会被你们小辈笑话的,哈哈。”

不过看着柏君那清明的眼神,王叔含糊的声音越来越弱,微不可闻长叹一声。

“还是想跟你说说,自那天你让我多囤点东西在家里,我就开始做梦,一个比一个邪乎,好几次半夜三更把人吓醒。”

柏君皱了皱眉,“很恐怖?”

“不,也不是恐怖。”王叔挠了挠头,“现在有个新鲜词怎么说来着?哦哦想起来了,细什么恐。”

“细思极恐。”

“是的,就这个词,那梦啊,刚刚开始不觉得有什么,越想越奇怪,越想越不对劲,你看这大热天的,偶尔我想起那梦还会淌半个背心的冷汗。”

“您还记得大概内容吗?”

“这就是最奇怪的,我肯定不止做了一个梦的,但死活想不起来,就只剩下个害怕的感觉了。但昨天晚上,诶嘿,莫名其妙又回想起一个梦,那梦里的场景就跟现在有点像。”

跟现在有点像?

柏君怔了怔,往后退了一步。

“对,就是这幅场景。”王叔比划了一下,“在梦里,你就像现在这样站在这两个泛黄的玻璃水箱前,不过梦里的水箱里装了满满当当的鱼,游来游去,水晃得到处都是。你看着那些鱼不说话,场面又热闹,又冷清。”

柏君顺着王叔手指的方向,看到那自己身后这两个玻璃水箱,空捞捞的,只有几只焉焉的多宝鱼贴着玻璃壁,腮帮子微微阖动。

“我就站在现在这个地方叫你。”王叔指了指自己脚下的地板,“但是你一直没动,静立在那好久,好久,等到我说要打烊啦,突然没头没脑问我──”

柏君看着王叔,目光微暗。

王叔继续说道:“你问我:王叔,你有没有看到过一条蓝色的鱼,颜色比海城特有的蓝绢布还要蓝,尾巴有那么长,那么宽,是一种,把它放在月亮下,会流眼泪的鱼。”

“我说没有,梦里的你听到这话,伤心极了,自顾自离开了店,不知道又去哪了。”

说罢,王叔自己笑了笑,“算了,别往心里去,我只是觉得新奇,说给你听听,乐呵乐呵。”

柏君打住了他的话,她的嗓音变得有点哑:“王叔,那你看到过这样一条鱼吗?”

这一刻,柏君的样子好像和他梦里的模样合二为一了,连脸上那专注的神情都一模一样。

瓷白的脸上被玻璃缸的水倒影出模糊的水波影子,像一朵莲花一样静静站在那,她就那样看着他,用悲伤的眼神看着他。

王叔晃了晃头,驱走不必要的错觉,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前几十年,没有发现相关的记忆。

等等,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几十年前,还在做卖炸贝串串的他有一天经过市场,是不是看到过那样的鱼?

“如果真要说的话,是有这样一条鱼能对上号的。”王叔看着柏君的脸,“你爸爸年轻时,捕到过这样一条蓝色的大鱼……”

“那是一条,很美的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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