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禹最近忙着新事务所的事情,接到个电话后,沉吟了一声。

“呦呦,我要回趟家拿些证件,洛忻已经在来的路上,这个时间点应该快到了。”

“哥,”洛呦呦安静地看着说话人,“我可以的,放心。”

洛禹走后片刻,隔壁床的病人开口了:“小姑娘,我看你的精神比昨天好多了。”

洛呦呦侧头笑道:“谢谢阿姨,您的精神也越来越好了,今天感觉还好吗?”

“我也是比昨天好多了,还能承住这化疗药,网上都说结肠癌是幸运癌。”

洛呦呦颔首:“所以,阿姨和我都是幸运的人。”

中老年女人看着窗外,叹了口气:“小姑娘,你还是比我幸运些,有父母一直都在照顾你,还有你的朋友们也经常过来看你。”

“阿姨,您也挺好的,您的女儿和孙子不是也经常过来看您吗?”

“可是不会像你男朋友这样每天每夜守着你啊。”

洛呦呦止不住笑:“阿姨您误会了,刚才这位是我的哥哥。”

“哥哥?阿姨老糊涂了。”

病床上的女人尴尬地笑了笑:“以前我女儿和女婿谈恋爱的时候,就是喊的哥哥,我以为他也是你的男朋友呢。”

“我没男朋友,阿姨,”洛呦呦看着黑着屏的手机,不免伤神,“所以阿姨,您才是最幸运的,叔叔每天都是陪在你身边呢。”

“老夫老妻几十年了,我就赖他一辈子咯。”

女人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歪头看向洛呦呦:“不过,昨天晚上来的那个小伙子是谁?”

后者顿了下,随即扬起唇角否定心里冒出的第一个人:“阿姨……您说的是林医生吧?”

“不不不,不是的,林医生我还是认识的,这个小伙子没戴眼镜,”女人给洛呦呦比划着身高的差距,“看起来好像比林医生高一点。”

答案在心里呼之欲出,如蒸笼熬干了洛呦呦整个身体,血液沸腾叫嚣,几欲张口,几个字颤颤巍巍抖出了嗓口。

“阿姨,您确定没看错?”

“应该没有吧,是昨晚凌晨我上厕所回来时遇见的。”

“他正巧同我一起进来,不过挺奇怪的,你哥哥和他守着你的时候,全程都不说话,没有半点动静。”

似有晚风悄然破窗,吹疼了窗边人的心。

洛呦呦垂下眼,望着角落里收起的陪床,轻声叹气:“我也不太清楚呢,阿姨。”

凌晨,病房里没有一丁点声音,直到一个黑影坐到床边,熟悉的气息骤然涌入洛呦呦的鼻间时,她终于确认下午阿姨所说的陌生人。

是迟骋引,她猜得没错。

洛呦呦顿时红了眼眶,紧掐着户口,驱赶席卷全身睡意,故意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眼时,她身边又只剩洛禹一人了。

但,今晚圆月当空,月光皎洁明亮,床帘后的影无法抹掉。

这不是她的梦,他真的来了。

不过,她也是真的困了,当那气息再次靠近时,洛呦呦用尽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抓住了他细长的小拇指,断断续续说了三个字:“你……来……了。”

回握住她的大手无限温暖,无尽缱绻。

一切皆在不言中。

天方刚破了亮,洛呦呦猛地睁眼看向陪床。

不是他。

周遭也没有他的气息,一切是否又是她的梦?

待屋外有细细碎碎的人声时,洛呦呦才发送消息:【王竞,他在公司吗?】

【呦呦姐,我和迟总刚到飞机场,去华市出差两天,马上要登机了。】

【好,注意安全,一切顺利。】

关于是否的这个问题还需要等他回来解答。

翌日又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早晨,洛禹醒来时,便看见洛呦呦又盯着天花板发呆。

“呦呦。”

“哥,你醒了?”床上的人声音有些虚弱,“哥,你说到底是现在我们所处的真实世界还是梦境呢?”

“怎么了?”

洛禹说着探了探她的额温,没有发烫。

洛呦呦虚晃一笑:“没什么。”

只是昨晚她又梦见迟骋引了。

她梦见他又坐在她的病床边,一言不发,只静静地看着她。

他不是出差去了吗?

果然这一切都是梦。

昨夜,她忍着困意,察觉到有人走近,猛地睁开眼,没给那日躲藏的时间,他在月光里原形毕露。

男人眼底愕然,慌乱垂下头,像个犯错当场被抓包的小孩,搁在床沿的手,一下收紧一下放开,渐渐挪近,想要触碰她。

洛呦呦避开他的手,直直望向他:“为什么别人提分手,你就答应了,而我提,你就不肯放开我?”

黑影背着月光,男人的声音如蚊呐:“你说过的,分手了,我们仍然是朋友。”

“我动的不是脑部手术,”女人毫不留情地翻身,背对着他,“你走吧。”

身后的人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盖住她露出的细腰,她又瘦了,病号服比上个月见到她时还要大:“你睡吧,我不会打扰到你的。”

“我不想洛禹醒来发现你。”左眼的泪滚进右眼,洛呦呦大半张脸埋入枕头里。

“好,那我走了,”迟骋引替她盖好凉被,低声在她耳边说,“别受凉。”

极力咬住自己的嘴唇,女人在被子与枕头间藏住自己的泪,问出了这两天重重压在心上的问题:“你……还爱我吗”

梦里的那人并没有答复她,似一句叹息,幽然消失在病房里。

见洛呦呦陷入沉思不搭理他的话,洛禹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好了,别多想了,今天出院应该开开心心的。来,今年我们俩兄妹的第一张合照,笑一个。”

又是直男角度,洛呦呦无声地说着茄子,挤出一个不算难看的笑,宣告第三次化疗结束。

虽然洛呦呦之前已经说过不用在给她汇报迟骋引的近况了,但王竞还是每天锲而不舍地给她打小报告。

刚办完出院手续,坐上车,晨间报告就来了:【迟总说他等会要回家一趟,拿个重要的东西。】

洛呦呦看了眼时间,是什么东西值得他上班时间回家取。

【有说是什么东西吗?】

【没有,呦呦姐,迟总自己开车走了。】

下午两点,洛呦呦刚午睡醒来,就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邮局的人说她有封挂号信。

对于那封信,她真的已经快忘记它的存在了,时隔今日,早已物是人非。

白色的信封,左下角印着古镇的青石板路,右上贴着古镇特有的专用邮票。

【洛呦呦收】

这四个字铿锵有力,似乎快要划破信封。

这是最后一点关于他俩的留念,她站在信箱前,轻轻摩挲着信封,想寻到他遗留下来的温度。

洛呦呦穿过无人的客厅,揣着信进了卧室,深深地呼了口气。

卧室里没有一丝明亮的光线。

日光透过层叠的窗帘,昏昏暗暗,依稀辨得信封上的那紧密排列的地址。

似是自己的心脏寄存在里面,拿着信的女人早已失了心跳。

短短两分钟时间,洛呦呦身体止不住地发颤,手心里的汗已濡湿信封的一角。

脑海里重现以前两人共处的幸福景象,女人皱眉把信丢置一边。

信里的内容是两人热恋时写的,想必所有文字连带着标点符号都是甜蜜的。

以前有多甜,现在就有多痛。

窒息笼着洛呦呦的心头,她钻进被子里,脑袋炸裂般地疼,好似一个溺水的人放弃求生,任由自己浮沉在深不见底的海里。

许久之后,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我还是要看的。”

她是渴望拆开这封信的。

洛呦呦小心地撕开封口处,一张折叠的信纸静静躺在那儿,带了点古镇的幽深味道,又覆了些他身上的木质男香。

轻轻取出信纸,女人圆眼紧闭,虔诚地打开信纸。

本以为会和她一样是写满信纸的长篇大论,不料却只有七个字。

【我一直等你回来。】

最后的一捺深深划破泛黄的信纸。

纸上有两个干涸的小凹点,恰好能放进洛呦呦的食指指尖。

一切如回光返照,悉数被事情的逻辑链拉通,这份深入骨髓的“我等你回来”,他一直在践行。

从拿到检查结果那刻起,她在逃避他,他知道,但他不舍逼问她。

他在试探她,她知道,但她不想告诉他。

他找不到让她把这件事说出口的路,她找不到处理他俩关系的方法。

他知道,如果没有知情权,她会弃他。

她也知道,如果告诉了他,她就不能再这么自私下去了。

“呜呜呜”

洛呦呦哭得满脸是泪,拨通王竞的电话:“喂,王竞,迟骋引在哪儿?电话我一直打不通。”

“呦呦姐,我也很奇怪,迟总他取东西后一直未回公司。”

“好,谢谢了,王竞,如果他回公司了给我说一声。”

洛呦呦抓起信奔下楼,拦了辆出租车闯进迟骋引的楼下,没有门禁卡她进不去,只得候在电梯口,等待着他。

五分钟后,顶楼的电梯开始下行,女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愣愣望着屏幕里的赤红数字减小。

“5、4、3、2……”

洛呦呦下意识揪紧自己的衣角,一眨不眨地看着命运之门打开。

刚开了条小缝,她便轻喊出声:“迟骋引。”

男人左眼下的泪痣晶莹透亮。

是她伤了他,使得他在华市那个夜晚就为她偷偷掉过泪。

于耐结婚那一天,他光明正大地问过她:“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世界?”

也是那一晚,他又旁敲侧击地问过她:“不要……走,好吗?”

他当时拉住她不放,再三确认她内心的答案:“没……没有……骗我?”

最后他借着醉意向她许下承诺:“我等……等你回……来。”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清楚,她内心的彷徨踌躇;他从一开始就清楚,她会提出分手。

他从一开始就清楚所有的事情,甚至比她猜测的时间还要早。

她爱的男人就这样沉默看着她一步一步远离他、放弃他,承受着她一个又一个冠冕堂皇的分手借口,又陪着她一天一天演至今天。

如果不是手里的这封信把他深藏于心的爱意宣之于口,她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等到事情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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