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的事让我郁郁寡欢了好些日子。

韩非变着法子想哄我开心,又是想带我去看戏又是买兔子,最后戏是没看成,兔子倒是被我和卫庄烤了。

彼时我俩正巧都在后院,韩非买的两只兔子团在一起吃草取暖,顺便……随地拉便便。

据说兔子也是能教会它们埋便便的,可是教它们埋的功夫我都能教会一只边牧上大学了,由此可见这样的付出根本不值得,而且——我为什么要教兔子埋便便。

我拎着兔子耳朵将之举到卫庄面前,问他:“你对兔子感兴趣吗?”

于是换来他“你没事吧”的关爱眼神。

“我是说——吃兔子。”

兔子的腿蹬了两下。

卫庄眉梢微微一抖,道:“你想让我烤了它们?”

“再加点孜然。”

兔子的腿又蹬了两下。

肉眼可见,卫庄额角的青筋猛烈地跳了跳。

看得出来,他对我这个很没有逼格的提议原本是想拒绝的,然而试问有谁能拒绝吃上一顿热乎乎的烧烤加餐呢。

最后我俩拾掇了一个简易烧烤架,趁着夜色将那两只兔子烤了。

多年之后的某个夜里,我亦在山中摆了烧烤,只是那时的食物种类更为丰盛,不可与今日相提并论。

韩非回来的时候都惊呆了。

“这这这这是什么情况?”

我和卫庄正愉快地大快朵颐,彼时我正撕咬着兔腿儿,满嘴满手都是油花。

听到韩非的声音我回过头,晃着手中的兔腿形象全无地问他道:“你也要来点吗?”

两只兔子着实有点多了,我怕我和卫庄两个人吃不掉,现在提倡光盘,浪费可要不得。

却不想韩非仿佛身中利剑,捂着胸口连连后退摆手:“红莲你居然把哥哥送的兔子给……给烤了,哥哥的心好痛。”

我将兔子的腿骨送进嘴里啃了一圈再吐出来,砸吧着嘴道:“我知道你买兔子是想哄我开心,现在我吃了兔子很开心,这目的不就达到了。”

韩非的心口突然不痛了。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满满皆是春风般的笑意:“红莲这般通透,倒显得我有些多此一举了。”

“这叫什么话。”我挑了一块肋骨的部分递给韩非,“你看,我快乐了,卫庄也快乐了,现在你也将快乐,世界上凭空多出三份快乐,怎么能是多此一举。”

近来胡美人总找我喝茶。

一会儿说是得了个什么新鲜玩意儿邀我去瞧瞧,一会儿又是韩安赏了什么茶点请我去品品,总之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理由,但却又让我拒绝不得。

真是个精通人性的女讲师,三句话,让我在柳絮飘飘易过敏的春日颠颠地往她那跑。

如今没了明珠夫人,胡美人算是后宫中最得宠的。韩安虽然未给胡美人晋位分,然明里暗里对她的宠爱,只要是个人都能瞧出来。

况且今年操持春日百花宴的任务,就落在胡夫人和韩宇的身上。

后宫中最不缺的就是趋之若鹜之人,是以一时之间胡美人寝宫的门槛都快被来贺喜的嫔妃们踏破了。

如此我才觉得奇怪,这种情况下胡美人应付那些个莺莺燕燕都来不及,怎的还有空请我喝茶?

这其中莫不是有诈吧?

俗话说吃人嘴短,胡美人近来这般殷勤——等等等等,她该不会是想找我帮她一同操持宴会,以缓解她秃头的可能?

越想越有可能,毕竟不管她找后宫哪个嫔妃来做协理,都会引起旁人的不满。但这要找个小公主,就绝不会有人说闲话。

达咩达咩,加班的事情是干不来的,在下这就告辞了。

我坐在花梨木椅子上一边翻看着各宫各嫔妃负责筹备的用度报表,一边和胡美人道:“秦军压境,宴会的拨款还这么大方,有这钱倒不如替边境战士添些武器粮草。”

胡美人略一点头,道:“殿下与九公子一样,都是心系家国之人。”

“说起来我九哥最近在忙什么呢。”我呷了口茶,“总见不到他。”

胡美人冲我浅浅地笑,声音轻柔婉转:“殿下与九公子这般亲厚都不晓得,我又怎会知道呢。”

也是。

今日胡美人挺忙的,我托着脸在她那儿吃了一会儿糕点,就预备回紫兰山庄去。

免得她真的一时兴起将我留在这儿干活,那就大可不必了。

到了紫兰山庄后一切如常,火锅的确让紫兰山庄的业绩飙升,再加上与铁血盟合作,去各国各地开了分店,且都经营妥当,我看这韩国首富的名头不多时就要落在我手里了。

任何人见着自己一手打拼起来的产业蒸蒸日上都会高兴,是以我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踢踏着步子往后院走去。

刚走到屋外就听到张良脆生生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那红莲殿下那边怎么办?”

屋中静默了片刻。

然后就听韩非道:“我自会与她说的。”

听墙角的事的确不厚道,何况他们还cue到了我,既然上天给了我这个机会,不就是让我进去打破僵局的吗。是以我推开了门,道:“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吧。”

众人都愣住了。

我心说你们惊讶个der啊,有没有想过现在是饭点了,我也该回来吃饭了呀。

张良站起身,多半是想将我拦一拦,只不过这次我没给他面子,而是直直盯着韩非,道:“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现在我就在这里了,说罢。”

韩非捏着酒杯坐在那里,却没有半点要开口的意思,这倒也是我头一次见他如此,不再如同月下青松那般笃定,反倒是满身的萧索与无奈。

我隐约觉得这事情不妙。

他默了很久,而只要他不说话,其他人便也不开口。

最末,终还是卫庄实在看不下去,站起身就道:“你觉得这件事你逃得过吗?”

韩非看了他一眼。

卫庄似乎是不屑于他的磨磨唧唧,转而对我道:“韩王……”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韩非打断:“卫庄兄,这件事我来说。”

我心说你倒是快说啊。

韩非亦站起身,沉吟片刻,神色古怪而凄凉:“秦王欲攻韩,父王派我出使秦国,以谋救国之策。五日后出发。”

我愣了愣。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再看向在场其他人的表情,都不像是刚刚得知的模样。

忽然之间我脑中有光一闪,想起自那日韩非被召进宫去以来,似乎众人都有意无意将我支开,或许甚至连胡美人总请我喝茶,也是他们安排的。

我将他们打量了片刻,最末问道:“你们早就知道了?”

紫女别过脸去。

我又问:“所有人都知道了,就瞒着我?”

“红莲,我……”

我打断他:“你瞒不住的呀,早晚我都要知道的,你还指望在出发当日再向我解释吗?”

事实上此时此刻我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难过,这是已知的未来,就仿佛悬于头顶的利刃终于落下,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于是我再道:“我又不会拦你。秦王于你而言的确是一个最佳的选择,只是我想知道在你心中,是这韩国更重要,还是与他一同开创一个新的国度更重要?”

韩非亦看着我,眸中点点烛光:“我自始至终都是韩国人。”

明白了。

他虽是个文人,可他将自己淬炼得薄而深,像刀锋一样纤秀凛冽。就像险峭的两山之间一线缝隙,从绝壁而来,因为逼仄,所以无声锋利。

而此时此刻他的眼神,便如经年不化的雪山寒冰,在阳光下熠熠闪烁。

可他所求终不得实现,最终中原大地只会留下一个国家的名字。

那个名字,不是韩国。

我想让他活下去,纵使不是活在任何一页史书的记载中,我也想让他活下去。

因为我怕从此一别,往后只能是雪满人间,可他却再也看不到了。

我终于是明白,世间没有双全之法,他想护着他的国家,可我只想保护他。

“吃饭吧。”我装作无事发生,径直往屋里走,“今天吃什么?”

众人持续懵逼。

韩非心虚地凑过来问我:“红莲你不生气吗?”

我转过头看着他,义正言辞道:“如果接下来再没饭吃的话,我真的会生气。”

韩非噎了噎。

今天的这顿饭吃的可谓是达到了食不言的巅峰,一桌人这么默默地专注干饭还真是有史以来头一遭。

其实我是希望他们还可以开开玩笑的,至少能让我短暂的忘记韩非要去秦国这件事,而不是只能由我自己消化,酸甜苦辣都我自己咽下。

吃完了饭我捧着一杯茶去院子里消食。

风簌簌吹过,很快漫遍了院子中的几块青石台阶。苍凉的情形催人落泪,连带着庭院里的月色也苍凉起来。

长月亘古,又知什么心事呢。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已经知道的。

他生来便是王佐之才,也生来便为这颠沛的时代抱憾,可他终究逃不脱干戈大动的血海,只能陷于权谋和猜疑。

我猜他不想遗憾,我也不想,而我只是想试一试,如若我拼尽了全力,是不是依旧无法改变命运。

想来命运常予人风雨,却也会予人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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