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结束的钟声敲响,书苑学子匆匆穿过中央庭院,去往早课的教室。

庭院一隅临时摆了个案台,应当是今日她抄书的地方。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了过去,听见严修远好像在和王夫子争辩着什么。

“行了修远。”王夫子苍劲的声音中透着些许无奈,“不管你怎么说,今日她都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把这文书给我抄完。”

严修远带着不甘别过头去,正好看见了锦瑟,福身行礼:“公主。”

“王老头,你打算让我在这抄书?”上一世,她扒拉开严修远,气势汹汹地质问王夫子,“我可是皇族后裔!”

意思是,她不能丢这个人。

对方似乎料到她会如此,稍显得意地回:“公主所言极是。皇族承天之祐,人才辈出,书苑学子都渴望目睹皇室后裔的风采呢。公主可不能临阵脱逃啊。”

临阵脱逃?

她堂堂一国之女,不惧单枪匹马与刺客搏斗,还能怕抄文书吗?

锦瑟于是一屁股坐到了案台边,挽起袖子说抄就抄,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又落入了王夫子的圈套。

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感慨良多啊。那一世为了这该死的面子,她又丢掉了多少呢?

这一次,她不要再弄丢什么了。

“王老头,你打算让我在这抄书?我可是皇族后裔!”她扬起骄傲的小脸,对上二人诧异的目光。

“即便是抄书,也要在最显眼的地方抄!”

说完,她招呼严修远过来,要把案台挪到庭院中央去。

“公主,不如就在这吧。惩罚归惩罚,别影响了公主的名望啊……”严修远蹙着眉,语气温和地劝道。

“有什么影响的?知错认罚,不论身份……搞不好我的评价还会更高呢!”一边说,她一边继续催促,“修远,快帮我搬啊!”

“好。公主放下吧,我来。”严修远浅笑着应道。

见他们二人有说有笑地走远,王夫子捋了捋长髯,不言不语地离开了。

“这是要呈给皇上的文书,从格式到措辞要求都很高。夫子说他会在晚膳前检查,若是不合格,就不能用膳,直到抄出他满意的一稿……不过公主不用担心。”严修远拂袖坐到她身畔,看着她的眼睛说得格外认真,“我会一直陪你。”

前世他是否说过同样的话,她已经淡忘了。如今活过一生,再听他说这话,比起喜悦,心头却是更多的哀伤。

“我也会让你一直陪着我的。”锦瑟说得比他还要认真。

严修远听不懂她的意有所指,耳根唰地一下就红透了。周围嘈杂的脚步声竟是盖不住他剧烈的心跳。

“公……公主。”他连忙别过眼神,免得自己溺于其中,“时间很紧,咱们开始吧。”

得益于上辈子受的罚,锦瑟对抄写文书一事熟悉得很,负责指导的严修远甚至挑不出毛病。

他好奇地问:“公主此前可是写过文书?”

这一问不要紧,她一下被问愣了。

总不能说是上辈子积累的经验吧?

锦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把问题抛了回去:“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见公主落笔平稳、格式工整,不像是第一次抄写文书。”他不再追问,温柔地替她打了圆场,“想来,应当是公主天赋异禀,才会这般信手拈来吧。”

锦瑟万般感谢他的善解人意,不然她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严修远把视线落回到纸上,一边写一边继续说:“难怪夫子如此偏爱公主。”

什么?

“你说,王老头偏爱我?”这可比她重生还难以置信,“他不让我颜面扫地就不错了,不然也不会让我在这抄书。”

“公主有所不知,一切都是夫子有意为之……”

他好看的丹凤眼一弯,如同被偏爱的是他自己一般高兴,为她解释起来。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前。

“夫子。”严修远布置好案台,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您如此安排,难免生出闲言碎语,是有损公主声名的。还请夫子三思。”

王夫子白眉一挑。

“怎么?这还没开始罚呢,你就心疼上了?”

一语中的,严修远红了耳根,垂头不语。

王夫子捋了捋长髯,轻叹一声道:“修远,你不该看不破啊。”

“请夫子赐教。”

王夫子的眼神望了很远,似乎望见了当初那个和他吹胡子瞪眼的小女孩。

“公主是个敢爱敢恨的姑娘,喜恶都写在脸上。再有人宠,她也要嫁人啊。出了皇宫,可就没人护着她了。届时,权势之争、妻妾之斗她都是逃不过的。”

他的声音很轻,愁却很重。

“我得趁着这个时候,都教给她。教她如何自保,如何反击,如何面对悠悠众口,如何拉拢可用之人……”

严修远听闻,不禁感叹道:“夫子原来这般担心公主。昨日见夫子与公主剑拔弩张,学生还以为……”

王夫子瞪了他一眼。

“我可没担心她。我是要让她知道知道世间险恶,别以为每个人都愿意把她当个公主!”

……

原来王夫子每一次的针锋相对,都含着他的谆谆教诲。原来有那么多人企图避免她的误入歧途,可是她却……锦瑟自嘲地笑了笑。

只不过让她亲身经历那些人心叵测,倒是比王夫子的言传身教要深刻得多。

“公主?”严修远见她神情迷离,不禁担忧地唤了一声。

将前世回忆付之一笑,锦瑟开了口。

“我有些饿了。咱们什么时候能吃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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