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第一监狱所属的劳改农场,设在南疆市以北一百八十公里以外一个偏僻的山区。

一辆押送犯人的警车开进了劳改农场的大门,停在一栋两层办公楼前的操场上。押车的军警勒令毕自强等五、六个犯人从车上下来,在操场上站成一排,就地蹲下。

办公楼后面,是一块用高墙围着的四方形地域,里面是一排排整齐的平房。围墙的四角均竖立着高高的岗楼,上面各有执勤的军警手持长枪在走动着,日夜监视着下面监舍的动静。

毕自强跟着管教干部,走过一条长长的通道,来到七号监舍。屋内很宽敞,里面有近二十张铁架床,分上、下铺。毕自强拎着随身的行李包,走到管教干部指定的铁架床前。他的床位在下铺,编号是二十三号。他把行李包搁在床上,一声不吭地坐在床边上。

管教干部刚离开监舍,房内的犯人便“哗啦”一下把毕自强围拢起来。

“喂,你犯了什么事?”有人问道。

被众犯人如此近距离的围观,使毕自强产生了一种有形的被压迫和侵犯的感觉。他发现,这些犯人的眼睛里似乎都透着某种敌意的目光,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忽然抬头挺胸,缓缓地将一口气地吸入丹田,本能地绷紧了全身肌肉,锐利的目光横扫过所有人的脸,沉稳地说道:“与人打架,伤害罪,判了四年。”

“知道这里的规矩吗?”又有一个犯人沙哑着嗓子问道。

“嗯,知道。”毕自强下意识地点点头。

毕自强仍然坐在床沿边上,把随身带来的帆布包拉开,从包里拿出来一条红灯牌香烟。这时,一个年近三十岁的犯人探身上前,劈手将毕自强手中的这条香烟夺了过去,如获至宝,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灵巧地拨开人群,窜到不远处的一张铁架床旁,双手奉着那条香烟,俯身对躺在下铺床上那个犯人表示出恭敬的态度,献殷勤地说道:“呵,黑哥,这回可有烟抽了。”

这拍马屁的犯人名叫韦富贵。只要一看他到那张总是带着笑容的脸,就知道此人精于钻营取巧,善于人情世故。

那被称为“黑哥”的人,把正在翻看的一本杂志扔在一边,抓过韦富贵递上的那条香烟,掂着它凑近鼻子底下嗅了嗅,似乎已闻到了那烟卷燃烧时飘出来的香味,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懒洋洋地从床上坐起身,双脚往床下的那双胶鞋|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里一伸一蹬,随即站了起来。

“黑哥”的真名叫杜云彪,二十七、八岁,一米七左右的个头,一副偏瘦的身板看上去不太结实。说实在的,他长得那模样也实在无法让人恭维:长方形脸,额头有点窄,单眼皮、小眼睛、大嘴巴、厚嘴唇。或许是因为他的肤色黝黑,这才在众犯人中赢得了“黑哥”这么一个尊称吧。

围观着毕自强的那些犯人,看到“黑哥”杜云彪嘴里叼着一根自卷纸烟走过来,立即往两边给他闪出一条道。他踱着小方步来到毕自强跟前一米处,手里还不停地倒转着折腾那条香烟,用一种咄咄逼人的目光将毕自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哈,小子长得挺英俊的嘛,”杜云彪歪着头,眯着双眼,咧着大嘴,一副审问的口气:“叫什么名字,哪的人,多大了?”

毕自强身子离开床沿站起来,目光平视着他,不亢不卑地答道:“毕自强,南疆市人,十八。”

“哦,是‘南扒仔’?”杜云彪的语气明显平和多了。

“南扒仔”是指南疆市那些在社会上以流窜扒窃为生计的青少年。

“我不是扒手,”毕自强本性正直,知道“南扒仔”这个称谓的含义,于是说道:“我原在工厂上班的,因为打伤了人,才被关进来的。”

“工人?看你长得细皮嫩肉的,敢跟人打架?”杜云彪哈哈大笑起来,似乎根本不相信这说法。他神气活现地拍了拍毕自强的肩膀,略带讥讽地说道:“看不出来你有这能耐,竟然还是犯了伤害罪进来的。这样,你看我们这的人,你能打得过谁?”

室内一共有二十四、五个犯人,高的、矮的、壮的、胖的、瘦的皆有,这时,他们一个个都跟着杜云彪一起粗鲁地暴笑了起来。

“我在拘留所里待过些日子,”毕自强不想逞强,表情镇定,淡然地说道:“你是这里的老大,我听你的吩咐就是了。”

“哈,还真懂规矩。嗯,好小子,我喜欢你。”杜云彪不由得意地摇晃着身子,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自夸地说道:“我也是南疆市人,在这里我说了算。”

“知道。还望老大以后多关照。”

“算了吧,还是叫我‘黑哥’好了,”杜云彪朝毕自强一挥手,说道:“这里的管教不太喜欢‘老大’这个词,明白吗?”

“是,黑哥。”

“按道上的规矩,你肯叫我一声黑哥,也就算我的人了,该我关照你,”杜云彪停顿了一下,双眼直视着毕自强,说道:“不过,这里也有这里的规矩。你瞧,他们当中肯定有人不服你,你若想免遭这顿挨揍,我可帮不了你。”

杜云彪把话说完,倒退了一步,扭头向站在两旁的犯人们使了一个眼色。毕自强正想说什么,不料眼前突然一黑,一件衣物从天上而降罩在他头上,一下子让他什么也看不见了。这时,众犯人一拥而上,冲着毕自强的身体就是一顿乱拳狠踢。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使毕自强身体各部位强烈的疼痛感极速地传递到他的大脑中枢,所有的思维一下子在黑暗中凝固了。他知道无法还手,只好双手紧抱着头部,收缩着身子蹲下来尽量保护着自已。但是,他还是能感觉到那毫不留情的拳脚在猛击着他的身体。

只是一会儿,围攻动手的所有犯人都后退散开了,整个房间里又安静下来了。毕自强从蹲着的姿势摇晃着身子站起来,一声不吭,一把扯下蒙在自己头上的那件衣服。

这时,众犯人看到了毕自强咬着的嘴角淌着血滴,双眼里喷射出来愤恨的凶光。

“瞧不出来,”杜云彪脸上露出一种不可捉摸的表情,而语气中却带有赏识的成份,说道:“小子,你他妈的还真有种!”

在牢狱里,单凭一人之力是无法与众人为敌的。毕自强明白这个道理,并不打算采取任何抗衡的行动。

“多谢黑哥的夸奖,”毕自强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习惯地把手放在额头前向后抚去(他进来的时候就被剃了光头),恭敬地说道:“还望黑哥和各位兄弟们以后多多关照。”

毕自强凭眼力,就能断定杜云彪并非练武之人,自信不用三招,就能把他打趴在地上喊爹叫娘。不过,能在牢里做“老大”的人,自有他不寻常的手段,不一定就是靠武力打出来的。他心里明白,这杜云彪既然是在社会上厮混多年的“南扒仔”,肯定有其在凶险环境下生存的路数,不可小觑了他。何况,牢里也是结帮分派的地方。像杜云彪这种人只能与之结交为友,实在没有必要与之为敌。

“按这儿的规矩,新人进来要干三个月的活,”杜云彪狡黠的目光停在毕自强的脸上,口气平和地说道:“不过,如果你真的有本事,倒也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毕自强和杜云彪都是来自同一个城市里的人,异地落难而相识,无形中已经把他们情感上的距离拉近了。

“黑哥,你说吧。”毕自强感觉得出来,杜云彪有帮他的迹象。

“呵呵,你不是打架伤人进来的吗?”杜云彪发出几声干笑,又踱着方步来到毕自强跟前,用手指着他身后的两个犯人,说道:“你要是不被他俩揍趴下的话,今晚你就有饭吃了。”

听着杜云彪这么一说,毕自强反倒有几分兴奋劲。十八岁的他年轻气盛,又有一身武艺,当是豪气冲天。说到要与人比试过招,自是全无惧色。虽然,他不打算在牢里称王称霸,但若想今后能在这里安然度日,不被别人欺负和**,就得亮出作为一个男人的凶狠和强悍,让众犯人从此不敢轻意地招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