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称他一声高兄,只是平晋高氏占有煤矿之多,正可为我崔氏所用。他却以为自身多有才能,而今竟愚蠢到要去触怒庄李两大高门,再与之相交,必然危害己身,当断则断!”

马车走出去了很远,后方已经丢失高洪博的踪影,然而崔仁勇的怒气仍未消减,与一直陪伴自己的车夫宣泄怒火,道:“似他这样人,在世家子弟中我所见不多,倒是那些心高气傲,实则一文不值的读书人里,最多他这种性格。”

“终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没有深远格局,心中稍有不满便要表现出来。”

“长此以往,纵然此次庄李二人未拿他开刀,也会别的大能教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车夫默不作声地听着崔仁勇所言,多年以来,这主仆二人都已习惯了,一者诉说,一者倾听,诉说者漫不经心,说过就忘,倾听者更是左耳朵听进,右耳朵出。

有些事情,倾听者不该在脑中存留记忆,而倾诉者也不该过于较真。

生活毕竟枷锁重重,翻越每一重障碍,便要佩戴上相应的一张面具以蒙骗生活,好教自己通关,而面具之下的本真究竟为何物,当下人们早已不会刻意去追究了。

“不过,庄李二人想教我们为他做挡箭牌,替死鬼,他们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利,这也确实太过强人所难了……”崔仁勇微微眯着眼睛,轻声道,“我可以不被他二人策动燕州事的主要消息泄露给旁人,对此事守口如瓶,但要我为之担下罪责,葬送自家前程,呵呵……二人有何德何能教我为之两肋插刀,舍己为人?”

“公子能将个中关节分辨清楚,便是好事一桩。”车夫听了崔仁勇说许久的话,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回应,“此事干系重大,若贸然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公子自身前程必毁,日后再无缘执掌崔氏,更难说领着整个崔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庄李两位公子,觉得我们无有胸襟抱负,以为随便安排安排我们,给一个富贵闲人的后半辈子便是对我们大大的奖赏,殊不知,这世间有志谋划天下,封疆裂土的,不止是他们这些天下第一等豪门出来的公子,也不只是只会做白日梦的书生,似我们这些中流世家,百年积累,正在跨出那最后一步的时候,岂能轻易放弃?”崔仁勇面带笑容,目光却坚定无比。

每个豪门子弟背后都有一个庞大的家族,家族庇护他们,他们在外游历,亦必须支撑起家族的尊严与脸面。

庄李二人筹谋此事,实在过于理想化,以为他们三言两语威逼利诱,再兼自身背后家族的背景支撑之下,像崔仁勇这样的小世家子弟便会对他们俯首帖耳,言听计从,实际上每个世家子弟都是从勾心斗角里走出来的,自知当下踏错一步,后果为何。

绝大多数的世家子弟们,与崔仁勇抱着一样的想法。

他们会对庄元禀与李翰策动燕州谣言,勾连关外金军释放蝗灾消息|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的事情守口如瓶,即便为此饱受皮肉之苦,但也仅止于此,庄李二人亦休想利用他们,来做挡箭牌。

……

下河城李府。

客人们都散尽了的李府大门前,顿时显出几分寥落来。

家丁们百无聊赖地伸着脑袋,往街道两头打望,希望能看到街道外面的行人,借此暗示自己,今日自家所处的这条街道上空无一人,并非异常事情。

可他们伸长了脖子往街道两头去看,却看到了街道尽头,有黑甲士卒纷纷如潮涌,朝李府铺散开来。

见此情景,家丁缩了缩脖子,揉了揉眼睛,紧接着眼睛瞪大——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之间,来了那么多兵丁?

这是要包围李宅不成?!

家丁都未作出什么有效的反应,那些沉默的士卒已经奔至近前,下了一个个家丁的棍棒,拎出早就准备好的绳索,将门口的护卫家丁等众,一个个捆绑的结结实实,未有一点风声传进内宅。

……

内宅偏厅。

李翰换了一身常服,月白色衣袍衬得他整个人都淡泊如玉。

庄元禀留在了府上,两人相对而坐,案上的茶水已经凉透。

“接下来,又该如何做,庄兄?”

曾经,李翰的地位比庄元禀还是要高上一线的,庄元禀与李翰虽是平等相处,但相比起被众星拱月的李翰,庄元禀便稍显黯然——毕竟自从晋王过世之后,庄妃失宠的消息传出宫廷,在世家贵门子弟耳中,早已经不是甚么秘密。

一个失宠的贵妃,给背后世家带来的利益便要小上许多。

但是此次事情一发生,庄元禀立刻占据主动,在宴会之上配合李翰共同演了一出戏,令底下的世家弟子们对其敬畏且信服,至此,庄元禀在世家子弟们心中的地位,已经与李翰不相上下,甚至因为其自始至终都在引导众人的思维,其比李翰的地位还要高出些许。

如此,李翰自然要重新思索自己该以何种态度对待庄元禀。

他此时种种行为,无一不在暗示庄元禀,自己愿意居于庄元禀之下,从此在燕州这片地界,庄氏为首,李氏次之。

李翰这番表现,庄元禀看在眼里,内心亦甚为满意,不禁踌躇满志。

庄家凭借姑母上位,晋位贵妃,终于将多年来的隐形积蓄转化为庞大势力,一跃成为五姓七宗之下的第二等高门,而能否将五姓变为六姓,七宗变为八宗,那便要看我辈的努力了!

庄元禀目光炯炯有神,道:“那些世家子弟们的承诺,在庄某看来,只能相信一半,就是他绝不会将咱们二人是燕州事的主谋泄露出去。”

“至于另一半,他们所承诺的要唯我们马首是瞻,甘为急先锋等等,呵呵,李兄听听就好,此事不足信也。”庄元禀摇头笑道,“这些话,李兄也是听听便算,可不能把此真落实到咱们的计划中去。”

李翰自知在出谋划策这方面不如庄元禀,但他亦能看出当时堂下世家子弟们言语是不是真心,闻言倒不意外,道:“我自不可能真相信这些人的鬼话。”

“而今杨立已经知道咱们做了此事,迟迟未有其他动作,似乎想要等着咱们主动去向他解释。”提及最关键的部分,庄元禀眉头紧锁。

这个杨立心思缜密,谋略如神,变化如鬼,莫能测度,庄元禀真的开始着手与杨立周旋之时,才更能感觉到对方无声息间弈棋,那棋阵棋势带给自己的压迫感。

“我亦觉得……”李翰话未说完,偏厅的门忽地被管家推开了。

管家一脸慌张,汗如雨下,亲见李翰之后,纳头便拜:“少爷,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您快些,快些走密道离开吧,快些离开!”

“怎么回事?”李翰霍地起身,眼神惊疑不定。

不等管家回答,门外又有几道黑影钻入,顷刻间将李翰与庄元禀团团围住。

而后,几个青年人紧随那些黑甲武士跨入厅堂之内,侧方的青年人,一脚将管家踹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