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他才知道，从前以为的慈父，不过都是装给世人看的假象。
人人都说，建元帝是个千古难寻的明君。
人人都以为，那个男人勤政爱民，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与民。
可只有他知道，这个男人有多么残暴。
对待发妻是如此，对待他这个儿子，亦是如此。
但他没有说，因为男人威胁他，若他将此事告知于天下，那便一定让他的母后生不如死，就算是死，也让母后死后不得安宁。
那时他太小了，他的力量微不足道。
他反抗过，可换来的，除了落在他身上更重的拳头，便是母后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
他可以挨打，但是母后不行。
他还记得，男人站在大殿之上，抓着他的头发，面对眼前的龙椅。
对他说：“看见没，这便是我们世世代代都要继承的皇位，等到有朝一日，你也能坐上这个位置时，再来反抗孤。”
他将那一夜记得清清楚楚，他记得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母后对他摇头。
他记得男人再度抬起脚时，母后死死拦住，让他走。
他那时候只恨自己无能，只恨自己愚蠢。
竟没能早些发觉。
若非那夜他想吃母后做的点心，得知母后不在寝宫而去了大殿。
他便永远都不会知晓。
不会知晓，原来他的父皇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那时，他只想长大。
能有朝一日坐上男人说的皇位。
这样，母后便再也不用遭受这样的毒打。
那夜过后，他就变了。
不爱说话，整日都阴沉沉的。
他没日没夜的躲在东宫练武，母后想来看他，他也躲着。
他无法面对，无法面对无能的自己没能保护得了自己在乎的人。
所以他不敢见。
他只敢夜里偷偷潜去母后的寝宫，看着母后的身子日渐衰落。
他便更加盼着，能快些，再快些长大。
直到母后过世那晚，得知母后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
他发疯似地冲到了母后寝宫，可是那个男人也来了。
他看见男人扯着母后的头发，将母后拖下了床。
拔出剑，只说了一句：“那便死吧。”
眼看着剑要落下，他便冲了上去。
他想替母后挡下这一剑。
母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他推开了。
而到最后，他也依旧没能保护得了母后。
于是他疯了，他朝男人扑了过去，死死抱住男人，用牙咬，用脚踹。
男人也愤怒了，一脚一脚踹在他的头上，将他的脸踹得血肉模糊。
紧接着，便对着他的头举起了剑。
他想着，也好。
今日就同母后一道死也好。
这样，母后在路上就有伴了。
这样，就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母后了。
可他没有死。
他只听见了一声惊呼，睁开血肉模糊的双眼朝前看去。
就见她来了，她那么无所畏惧地挡在推开了男人。
挡在他的面前。
她说：“太子是您的亲生骨肉，您怎么可以杀了他！”
他想要张嘴，让她走。
可还没等到他开口，男人便一伸手，将她一把抓住，朝着一旁的墙上重重撞了过去。
他只觉得她蠢，蠢到以为以一己之力便可阻止。
蠢到还得陪他们母子共赴黄泉。
可他没想到，已经被撞得满头是血的她，再次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是那么顽强，就好像杀不死，打不怕。
她爬到他面前，对男人说：“不许……不许动阿昭。”
那一刻，他替她不值。
他不值得她冒这样险。
更不值得她为此付出性命。
可他又很庆幸。
庆幸这个时候，她在。
看着她被再次拎起来，往墙上一下一下地撞着。
看着男人血红的双眼。
他终于屈服了。
他朝着男人跪下，说：“父皇，我错了。”
男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像扔什么一样把她扔到一边。
对他说：“从今往后，孤希望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男人走了。
他身后躺着母后，还有不知是死是活的她。
他将母后抱回了床榻，又来到她面前。
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她，将她缓缓抱了起来。
像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母后死了，死在自己丈夫的手中。
还好，她还在，她还活着。
他想要守护她一世，于是渐渐离她越来越远。
靠近他会变得不幸。
他只能远远看她，在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远远看着她。
直至后来，男人死了。
她终于坐上了那个皇位。
他成了天下人眼中的疯子，成了璧国最让人惧怕的暴君。
甚至，就连她也怕他。
她忘了一切，也忘了那夜之前，她曾在他身边笑得很开心过。
忘了也好，忘了，就不痛了。
世上只有一个人记得这些的话，那他情愿只有他一人。
再后来，她小心翼翼找到自己，说有想嫁的人了。
那一刻他的心像是猛然被掏空了一般。
他要失去她了。
可看着她满眼的期待和小心，他又怎么忍心拒绝。
于是他答应，还给她备下了厚厚的嫁妆。
他要让她成为璧国最尊贵的新妇。
可他没想到，她最终也离她而去了。
她死在了成婚当夜，死在了原本应该是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候。
失去了他，他从此便当真只剩一个人了。
只是他没想到，乱军之中原本死在百里桓刀下的他，竟然还能再度活过来。
他活在了登基那一日。
刚坐上皇座，俯视众臣。
他知道，上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而这一回，他再也不能失去她。
“陛下？”这时，方耿见自家陛下愣愣发呆。
想着天色已经很晚，便实在忍不住出声提醒。
百里昭终于将思绪从历历往事中抽回。
回首看着方耿。
既然他比旁人多了一次机会，那他又岂能像从前一般，放过这些人呢。
他早在登基后，便开始部署一切。
而如今，想要对付的人近在眼前，他不能急。
就头一回觉得她说得对。
天下人如何看待他，是不重要。
但他是皇帝，他要庇佑的，是属于他的子民。
还有，他在乎的人。
随即，他开口：“回紫宸殿。”
一夜过后，宫内平静如初。
但宫外，却已经被传来的消息，弄得大街小巷皆在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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