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你们不要动。”

墨色化为一道雾气涌向画像,对着屋内的恶鬼淡淡留下吩咐,那破旧泛黄的画像陡然从彩色化为黑白,左右并列, 争争相对。

恶鬼推搡着彼此, 刺耳地凄厉呼叫似乎瞬间消失, 屋内一片寂静。

蜡烛又无声无息地重新燃起,明亮的橙色火光下, 摇晃的烛影随着天光明朗而逐渐微弱, 最终“噗呲”闪了几下火星, 悄然熄灭。

被从外栓死的门徐徐推开, 一个中年男人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木门颤颤巍巍,锈蚀的铜锁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床上侧躺的人终指尖微动。

“起来,把、饭吃了。”

有些磕巴古怪的口音,中年男人粗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纪宁陡然惊醒,抬头朝窗外一看已经是日上三竿, 因为睡得太沉脑袋微微有些昏沉,白嫩的像是敷了粉的半边面庞上,被压出一道可爱的粉色印记, 睫翼微微颤抖着,显得有些懵懂。

他的手脚被长时间的捆绑而麻木的没了知觉,随着主人的移动, 发出像是蚂蚁啃噬一般的痛痒。

那中年男人沉默着走了过来, 从身上摸出细针, 三两下挑开绳子给纪宁松绑, 纪宁半低着头观察着陌生的人,有些捉摸不透他们的打算。

“吃、吃完饭,记得把婚服换上。”中年男人结束手上的动作,指了指放在木桌上的托盘。

托盘的中央,搭着一套赤色中式婚服,朱红的绫罗泛出精致的纹路,没有一丝瑕疵,边缘滚了金线满绣,宽袍大袖、拖尾悠长,绣着一直翱翔九天的凤凰,更显得华贵无比。

婚服上捧着一顶点翠凤冠,口含东珠,外镶各色珠玉,在日光下显得晶莹剔透,一看便知奢侈到令人咋舌。

尤其是那一方红色的盖头,颜色鲜艳的仿佛是用鲜血染就,热烈至极的赤色,在这样沉旧的装饰下,却让人觉得莫名诡异,透露着隐隐的不详。

腐朽的陈旧木色间,却凭空显出这样一抹鲜艳至极的色彩,纪宁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愣愣地坐在床上,内心满是抗拒。

那男人一板一眼,垂着眼皮,像是封建大家族里行尸走肉一般的奴役,恪尽本分,躬身道:“村、村长让我告诉你,如果你不配合或者是有任何反抗的想法,那你的几个同伴马上就会成为乱葬岗的尸体。”

“村里没有其他女人能帮你,不过时间很充裕,希望你在天黑前能把衣服和头发整理好。”

说完这句话,他的手自然垂在身体两侧,背退着向门外退了出去,举止间带着谦卑和不知从哪儿来的……尊敬。

纪宁揉着酸痛无比的手腕,不由自主走向了屋中央的托盘。

咫尺间,一种震撼的华丽与奢侈更加直击人心,纪宁两只手勉强搬移开那顶凤冠,看起来轻薄的层层纱衣垒起来却也是惊人的重量。

纪宁将衣服抖开,本就复杂的衣衫交叠在一起,加上做了繁复的绳结、配饰,仅从外观上,根本看不出穿搭的顺序。

赤色的绫罗纱衣犹如重峦叠嶂,又如殷红的潮水,将纪宁一层一层缠绕围拥了起来,精致的面容上愁云密布,窝在一团衣裳里一筹莫展。

“统子,你说我会不会因为……不会穿婚服而成为这个村子村民的刀下亡魂。”纪宁哭丧着一张脸,他从来不知道,古人的衣服竟然可以复杂到这种程度。

但是几件外裳,展开来就几乎可以铺平半个屋子,而那顶冠更是少说有十来斤,他摆烂似的撑着下巴蹲坐在地上,心里满是疑惑,到底是什么样的勇士才能把这东西抗在脑门上啊。

系统卡壳了半天,它是由数据构成的,根本不需要穿衣服。

更何况,就算它带过很多届宿主,算得上经验十足了,但却没有任何一个玩家面临过这样稀奇古怪的“困境”。

【这样吧,我调取一些古人类相关图解资料,给你参考参考?】

纪宁无奈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长长的绳结系了一层又一层,戏水鸳鸯的肚兜,布料柔软的交领内搭,轻盈的外层披衫,撒花百蝶绣金线褶裙……

衣服捧进来时还是艳阳高照,正午时分,等将繁复的嫁衣完全整理上身,已经约莫是下午三四点的光景,金黄的日光边缘都晕开晚霞的红滟。

门再次被打开,纪宁顶着凤冠倚在绣床的侧边栏杆上,听到声音,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入目是一张苍白的熟悉面孔。

纪宁抬眼看过去,莫附子眼中似乎划过一道异样的暗芒,转瞬即逝,快到他几乎认为是自己的错觉。

随着他踏入,一股浓重的怪异香料味弥散开来,身后跟着的一个男人将手里的瓷碗放在桌面上,莫附子挥了挥手,那人便低头退了出去。

“这衣服,很适合你。”

就在纪宁紧张地看着那碗乌漆嘛黑的不明物体时,莫附子却凑到他面前,单手勾起面前精致小巧的下巴,仔细端详着这幅勾人的面容。

“可惜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像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夺走了一般,纪宁有些奇怪。

可惜,可惜什么?

莫附子抚了抚面前人略带惊惶的脸颊,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我真的有些小看你了,听说,莫城为了你反抗村长,竟然被关起来了。”

纪宁倏然望向了他,眼中的惊诧难以掩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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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城?为了他?被关起来?

“怎么,你居然不知道?”面前的人表情不似作假,莫附子挑了下眉,“他可是村长唯一的儿子,向来地位不凡……”

莫附子望着手下无辜纯净的眸子,一双冷淡的凤眸微微眯起,有些冷嘲热讽:“没想到,他竟然也有今天。”

随即低低地笑了两声,猛然松开捏着纪宁的手,从怀中取出一张胭脂纸,贴在本就红润的唇瓣上。

满意地看着粉红的唇被鲜红的朱色覆盖,殷红的唇色,莹白的肌肤,不施其余粉黛,一盼一顾之间却勾人心魄,纯净之中满是诱惑,媚而不俗。

一道炽热的目光,落在唇上的那道视线主人明明像是冷血动物,可侵略性却溢出四散。

纪宁心里一颤,这样的眼神……太令人害怕了。

然而,面前的人丝毫没有下一步动作的意思,只是放肆地用目光舔舐过每一寸肌肤,而后恢复克制。

“药在桌子上,是软筋散。”

说完这句话,莫附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丝毫没有要盯着纪宁喝下药的打算,又或者……是一种默许。

阖上的门外脚步声和说话声都嘈杂了起来,乡音混合着僵硬的普通话透过门板。

纪宁拎着长长的裙摆,蹑手蹑脚走到那碗粘稠古怪的汤药边,微微低头一嗅,一股直冲脑门的腥臭味直入肺腑,一阵翻涌的呕意上涌。

屏住呼吸,纪宁端着碗左顾右盼,终于在屋子的矮脚架上发现了一株盆栽,毫不犹豫地将浓稠的液体全喂了这棵矮子松,又原样将碗搁在了桌上,自己则装成喝了软筋散的样子,晕躺倒在了床榻上。

不多时,一群人涌了进来。

“到时间了,给新娘盖上红盖头,恭送上路!”莫村长站在人群最前,看着瘫软在床上的纤瘦人影,忍下那微微的遗憾,向后招了招手。

几个男人有些畏缩,看着赤红颜色间掩映的白皙皮肤,眼睛像是被针刺着了一般,躲躲闪闪,其中一人忙不迭转身去取留在托盘上的红盖头,而另外两个男人则一左一右,将床上柔若无骨的人架了起来。

“红盖头——青丝到白首——”村长苍老的声音吆喝出一道幽幽的鸣唱。

捧着盖头的人连忙将红色坠着细穗的盖头,郑重地蒙到面前脆弱精致的仿佛是画中仙一般的人发冠上,遮住了那夺魂摄魄的美丽。

“祭——神——明——”

“送——新——娘——”

天色有些昏沉,纪宁只能看到脚下的几寸狭窄土地,两道不容忽视的力量抬着他朝门外走去,他换上了同色系的绣花鞋,脚不沾寸土。

贪婪、好奇、怀疑……

虽然蒙着盖头,却能清晰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炙热视线,仿佛能从薄薄的衣料穿透进来。

本来以为要被这样一路架着送往目的地,然而只是跨出了门槛,他就被塞进了一顶做工精巧的红色小轿子内,身子一轻,轿子被村民们抬起,悠悠荡荡朝着不知名的方向走去。

纪宁松了一口气,在这样封闭的环境里,终于可以不用随时伪装。

他悄悄伸出指尖,微微撩开轿帘子的一角。

轿子两侧都是随行的村民,男人们穿着常服,却或多或少都带着红色的物件,彰显着吉利的寓意。

天色已经接近暮色,却不算黑,但每个男人手上都拎着一盏白纸糊的灯笼,在风里摇晃着,红白相衬,显得诡异万分。

这条路算不上短,纪宁明显察觉到这些轿夫的速度愈来愈快,像是在赶着时间,漫长的路途,两侧的景色却越来越荒僻,幽暗僻静。

天色渐黑,突然,狂风大作,漫天的风沙席卷,天边的黑色云雾压了下来,严严实实地遮蔽了天边的霞光。

突然,隔着轿子,纪宁听到一声惊恐的尖叫。

“蜡烛、蜡烛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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