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魏仲元又提起昨晚夜探凤宁宫的事,他刚才和陈维在门外说的就是这件事。

太傅道:“应该是从杨皇后那儿拿的,昨夜臣去凤宁宫库房找魏王送来的药王香,没看到药王香的影子,倒是见到一些龙落子,和景阳公主给的那些成色品相接近,是一批货。”

陈维又道:“听正德门的侍卫说,公主昨天在正德门等卫将军,摔了一跤,伤得不轻,这才坐上了轮椅。”

叶寒廷冷笑一声:“那不是活该么?”

陈维不作声,忽又想到什么,才说道:“刘太医说那些龙落子,公主原本打算送给卫将军,可卫将军不收,刘太医还旁敲侧击地想要问我们讨一些回太医院。”

叶寒廷扯过架子上浣洗后的新衣换上。

“他想要就都拿走,给男人送壮阳药,也亏那个蠢丫头想的出。”

龙落子是有解痛和调气活血的功效,可最为人所熟知的还是它补肾壮阳的药用。

………………

李昭儿也不是第一次被她二哥哥魏王忽悠,她还全然不知,乐呵呵地在流云殿给含恨花浇水。

“蝉衣,你看看这花是不是又长了一些,我瞧着比前阵子是高了点,还是说我眼睛花了?”

蝉衣俯身上前细看。

“还真是,殿下您看,芽枝儿上又冒新芽了。”

李昭儿忍不住伸手上去拨弄,又担心碰坏了,赶紧收回手。

“是吧,是吧,我没看错。”

蝉衣接过公主手上的水壶,放在一边。

此时,高江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李昭儿转过轮椅,问他:“阿闯今日上朝了没?”

高江欲言又止,犯了踌躇。

李昭儿急道:“到底怎么了?上了还是没上?”

高江只好禀道:“上是上了,可今日早朝,廷上又议蔡广一事,陛下做主要替纯德乡君赐婚,卫将军当场回绝了陛下,闹得触怒圣颜,现在…现在正在殿前罚跪。”

纯德乡君赐婚,纯德乡君不就是蔡芷柔?

从小就是如此,只要是关于她的事,阿闯就这般冲动,无所顾忌。

李昭儿听着心里有气。

公主一甩袖子,气鼓鼓道:“他这么不想让他的好义妹嫁人,那便让他受罚去吧!谁让他得罪了爹爹,都是他自找的,随他去,才不管他。”

蝉衣也不想让公主再去掺和卫家和那蔡怀娘的事,听公主这么说,更是暗喜,可又有几分担忧…

为了分散公主的注意力,也为了让她不要再去想卫将军正跪在殿前。

于是蝉衣连忙提醒道:“殿下,这几日您的课业又积攒下了许多,昨儿司徒先生让您写的字还没写完,若是再称病交不上去,怕是不太好,毕竟咱们这伤的是腿,也不碍着手,东宫殿下那边问起来也不好交差。”

李昭儿荒废的学业太多,看着一时堆积成小山的书桌,小脸揪成一团。

“这些我懂。”

蝉衣趁热打铁:“快到季末,又到了陛下考问皇子公主学业才具的日子,若是这次考校公主再和上次那样…。”

上次!

李昭儿记得上一季的考校,父皇让她默写尚书尧典,她交了白卷,闹了好大一个笑话。

北翟帝在一堆纸里找了半天,还问怎么没有我家昭儿的。

最后是萧贵妃翘起玉指,挑出了公主的大作,一张只写了李昭儿三个字的大、白、卷。

她当时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北翟帝也生了气,连续小半个月,让宝贝女儿每天天不亮就在泰极殿外候着,等着背书给他听。

公主如今想起来还痛不欲生。

“奴婢为您研墨。”

李昭儿没拒绝,乖乖坐着,揪着衣角一言不发,任由蝉衣推着她往书桌去。

铺开纸张,看着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李昭儿心烦意乱。

她勉强让自己把心放在课业上,可奋斗了一会儿,她又哭丧着脸,手里的笔迟迟落不到纸上。

她嘟囔道:“叶寒廷的身子好了没,他几时能好啊,这么多,我自己怎么写得完,我怎么会呀。”

笔往桌上一丢,她越想越委屈,也不知道是听到阿闯护着蔡芷柔她委屈,还是功课太多没人帮她写她委屈。

总之,公主处处都委屈,哪儿哪儿都不顺心。

此刻,她觉得这世上没一件事顺她的意,好像老天爷都要与她作对。

蝉衣重新递上笔,赶紧哄着:“殿下要不先写字?帝范求贤篇,只说是要抄一遍,比别的都简单。”

李昭儿接过书,打了个哈欠,眼睛红红的。

“好吧,好吧,我试试。”

“是明君旁求俊人,博访英贤,搜扬侧陋,不以卑而不用,不以辱而不尊。”

写了半页纸,还没翻面,公主又走神了。

她看着看着就恍了神,书上的字全都变成了小人,那些小人还都长得跟阿闯一个样。

“不以卑而不用,不以辱而不尊…”

念到这句,纸上的小人又突然多出了一个。

唯独这个小人长得不一样的,他不是阿闯的模样,而是叶寒廷的样子,在一堆阿闯中间孤零零地坐着,表情还是那副冷脸子。

刘太医都说叶寒廷醒了,他伤的是头和屁股,跟她一样,也不是手。

她能写字,那他便也能写字。

李昭儿灵机一动,放下笔。

“那个…先不写了,我要去安乐院,高江!带上书和功课,嗯…再带上些补药,我们去看看叶寒廷。”

“殿下…”

蝉衣喟叹一声。

流云殿到安乐院,泰极殿是必经之路,卫将军在殿前罚跪,这时去安乐院,一定能瞧见受罚的卫将军。

这些,公主也知道,此去怕是看质子殿下是假,看卫将军才是真。

蝉衣的担忧正是这个,无论多少次,每一次公主都会心软。

卫将军真是将公主吃得死死的。

蝉衣纵是有万般不乐意公主去,也无法阻止。

公主的乘舆到了泰极殿外,远远就看见跪在日头下的卫闯,跪姿沉稳如山,能看出挺拔身形,在灼热的阳光下跪了几个时辰,也未见半分萎靡之态。

只是,年轻将军的后背还是浸了一身汗,前襟也湿透了。

“正午的太阳真毒…”李昭儿喃喃自语。

蝉衣提醒着:“殿下,高江已经去安乐院通传过,让质子殿下等太久不好。”

既然是去求人办事,总不能迟到。

“说得对,不好叫人久等。”

李昭儿手里掰着瓣橘子,腿上放着书,袖子遮着。

让叶寒廷替她捉刀,这不是可以光明正大显露出来的事,只好自己遮掩。

卫闯跪在泰极殿外的台阶上,身边还守着北翟帝的近侍。

李昭儿盯着他的背影,简直要将他的后背盯出个洞。

他为了不让蔡怀娘嫁给别人,连身上的伤都不顾了,就这样心甘情愿受罚…

他肯为蔡怀娘跪,那以后,有一天,他也会为自己而跪吗?

李昭儿这么想着,忽然又觉得这念头很傻。

她堂堂公主哪里需要受他的恩,若是真有这一天,倒很可能是他为了拒婚…

为了拒跟她的婚而跪!

公主的心里愈发苦涩,这也是她一直所担心的,是以父皇好几次要帮她和卫闯赐婚,她都拒绝了。

乘舆到了泰极殿前,公主心里越想越气。

她扬起胳膊,朝着那个让自己又爱又恨的背影,将橘子狠狠掷了出去。

公主骑射没白练,不偏不倚,橘子正砸在卫闯的肩头,弹了几下,最后孤零零落在他的身前。

久跪之下,卫闯遭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身子晃了晃,眼神却不游移,仍正视着前方。

李昭儿的心揪了一下。

“停下。”公主命令道。

听到身后的动静,卫闯的眉头微微跳了跳,飞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身旁的近侍见了景阳公主的與撵停在泰极殿前,碎步过来,欠着身子行礼。

公主对那近侍问道:“他要跪到几时?”。

“殿下,陛下命将军跪到未时四刻。”

近侍偷瞄了一眼帐帷后的公主尊容,略一思索,又补充道:“将军已经跪了两个时辰。”

泰极殿前有一方日晷,晷针此时还没到未时,少说还要再跪一个时辰。

公主秀眉紧锁。

“父皇呢?”

“陛下处理政事昨晚一夜未阖眼,正在小睡补眠,还未醒。”

如此这般,不能扰了爹爹休息。

公主挺直腰板,拍着腿上的书,说道:“将军跪了这么久,父皇只说是罚,也没说不让他喝水,你去给他倒杯水。”

公主的命令让近侍面色纠结,脚下犹豫着没动。

这还从没有过,受罚还有人从旁伺候喝水的。

“本公主说的话不管用吗?”

近侍磕磕巴巴地道:“不…不是。”

“那还不快去,对了,别忘了再拿个锦缎软蒲团给他垫着。”

近侍两道稀疏的眉毛拧成了团,公主既然开了口,就没有不应的道理,何况要是陛下怪罪下来,还有公主顶着。

近侍心里盘算着,宫中人人皆知,卫将军无意景阳公主,公主这些要求,他自去安排,但卫将军未见得愿意接受公主的好意,自己只是走个过场,东西送到卫将军跟前,应付了刁蛮的公主,卫将军大抵还是会拒绝。

旁人都看得明白,李昭儿却不明白。

卫闯果然如那近侍所料,端过来的茶水,他|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看都不看一眼,递上来的蒲团摆在一旁,他的膝盖一步都不肯挪动。

李昭儿又急又恼,这个人明明旧伤未好,却还要逞强,刘太医都说了,若是不好好休养着,日后落下病根子,碰到阴雨天就要疼上好久。

她的好意他从不领情,热脸回回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谁也不好受。

公主眼下腿脚不便,也不能下来走动。

“再过去些。”

公主的语气中酝酿着怒气。

乘舆依着她的指令,抬到了泰极殿的台阶下。

刚刚停稳,卫闯便感受到那道来自身后的灼灼的目光。

他的身形略微一僵。

舆身挡在他与日光之间,让他获得了片刻的阴凉。

珠帘摇动,帷幔轻拂,卷起层层香意汇入鼻息。

卫闯眼眸低垂,强迫自己的视线落在地上那颗玲珑小巧的橘子上。

他盯了片刻,细密的睫羽下像是隔着一层黯然的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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