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在前往轩福城的车马之上,福贵跪坐一旁,低声问起:“殿下是如何知晓奉德城的曾老板呢?”

“书中所记。”说罢,盛齐康抽出那本书,递给福贵。

福贵低眸,双手接过,说:“奴才不识字。”

“何时得空了,本皇子教你。”

“真的?”

“真的。”盛齐康看着小宦官亮晶晶的眸子,点点头,应道。

“殿下的识字是何人教的?”

“可以说一位姑娘教的,小时候我总与她形影不离,先生教的她又不爱听,时常在课上睡觉。后来,她为了能应付兄长的考问,便将我也带入学堂,白日里让我上课,夜间又要我开小灶教她。”说及此,盛齐康的眉眼里难得露出笑意与轻松,和平时的冷峻阴鸷很不一样。

他还记得,当时的南国公主南慈音是如何毫无道理的抓着他的衣袖说:只有阿律的脸和声音本公主才能记得住,别人的本公主不行!所以,本公主的学业就靠阿律你啦~

想到此,盛齐康嘴角咧得更开了。

小宦官福贵年纪小,性子单纯,见到盛齐康如此,便又问起:“殿下喜欢那姑娘?”

“是,喜欢的不得了。”

“那位姑娘如今在哪呢?”

盛齐康面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似乎想起了南慈音现所在的不见天日的暗牢。

福贵感觉到气氛不对,低着头,暗暗骂自己干嘛多问。手里有意无意地翻书,兀然发觉中有一页的角折起,他忙双手捧着将书往前举了举。

盛齐康确实对这个小宦官有着不一样的耐心,即使如此了,他还是会慢慢解答,只不过语气略显平静,没了方才那般的有涟漪:“这页开始是记载奉德城曾记的,这些书是何人给的,你可记得起?”

“是陆屈公子,原来他早有安排?”

盛齐康点点头,陆屈果真是个人才,人在长安城内,却能为他安排到奉德城,真不知道接下去还能有什么。

奉德城离轩福城很近,盛齐康他们此行浩浩荡荡,一路走一路派米,到了轩福城时恰好正午时刻。

与曾老板约定好的粮食早已在轩福城城外十里等待已久。

护粮的是一群身上伤残的武夫,不过他们的眼神皆是常人没有的坚毅。盛齐康曾经参过军,自然看得出这样的眼神是出自士兵。为首那位少了只右胳膊的武夫慢慢骑马而来,见到盛齐康后神色微微一变。

原本盛齐康打算吩咐手底下的人去交接粮食时,这人却将手里的刀往他身前一横。这一横可不得了,吓得福贵往前伸手,吓得他四处护卫的士兵纷纷拔出武器与这一众身体残缺的武夫对峙。

盛齐康把福贵的手按下。

护卫头领则是:“你们不要命了!可知这是何人!”

这人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拿着刀抵着盛齐康的脖子,道:“诶,小子,你会武功么?”

盛齐康答之:“学过一些。”

“比试比试?”

“好。”盛齐康眸子微微一暗,继续道:“不过,寻常比试没什么意思,我们来个彩头如何?”

“什么彩头?”

“谁输了便回答对方三个问题,要如实回答。”

“好,一言为定!”那人道。

“一言为定。”

盛齐康从一边护卫那儿借了一柄剑,起势、剑起,如今的剑风与他在南国时有些不一样了,透着一股秀气,细细看之就似那女子舞剑。

看得四处的人想笑。

毕竟一个大男人武女子的剑招委实有些可笑。

可他却置若罔闻,衣袂而起,剑旋即贴上那柄刀划过,火星四溅。他婉若游龙步子稍稍一矮,继续行了一招大雁横飞,随后剑花一挽身子一转将剑刺去抵上了那独臂男子的胸膛。

“我败了,有什么问题,你问。”

盛齐康将手里的剑还给一旁的士兵,随后看了眼不远处的芦苇荡,道:“去那边聊。”

“好。”

两人并排的走向不远处的芦苇荡,到了之后却是独臂武夫先是问起:“听闻,你失去了记忆?是恢复了么?”

“我虽没记起全部,但偶尔会回忆起一些支离破碎的往事。”

那人起唇,低声问道:“你的母亲?”

盛齐康眼神清明,看着眼前人,答之:“记得。”

那人再次问起:“我?”

盛齐康将视线落到那人缺失的右手衣袖间,道:“记得,我记得,是您带着母亲与我离开宫闱。我也记得,您的手是为了保护我被人砍伤。”

“这、这手也不是很重要,你看我,没了右手还练会了左手刀呢!”武夫挥了挥自己手里的刀,嬉笑说着。

盛齐康更是心酸了几分,他道:“对了,还未问您叫什么?我该叫你什么?我……应当是忘了。”

“没事,再重新自我介绍一次嘛,又有何难。我叫燕庆丰,是你娘的师兄,你唤我燕叔便好。”

盛齐康点点头,“燕叔,现在我可要用方才的彩头了,问三个问题。”

“你方才不是问了一个么?”

“燕叔,我要问的可多了,方才那个要不算了,当作送侄儿的见面礼可好?”

“好,那你问,我来答。只不过你得快一些,那些灾民还在等你呢。”

盛齐康道:“嗯,如此,我便捡几个重要的。燕叔,您为何会在此?”

燕庆丰答:“我如今是曾乾的手下,像我们这些缺胳膊断腿有一身武艺却没啥头脑的老家伙,最适合给他看家护院了。而且,他有钱,绝不会亏待我们。”

“为何是让您来?是巧合么?”

“不是巧合,他本可以从奉德的仓库里提一千石粮食,但知晓我听闻你回来了,一直想见一见,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便让我来了。”

“我认识他么?”盛齐康听罢,疑惑问道。

“看来你真是忘了。”燕庆丰一顿,继续道:“你母亲与曾乾乃是表兄妹,当年你周岁时收到那枚巴掌大小的黄金锁就是他命人打造的。而且,若不是你母亲与曾乾这层关系,那家伙又怎会认识你的母亲呢!”

燕庆丰口中的那家伙便是当今圣上盛承翊。

当年盛承翊还是太子时与曾乾便是好友,当时太子身边武有三虎将萧彦、白嫣嫣还有谢楚河,三人为他稳固山河。文有曾乾、谢楚崇和宋宁远为他出谋划策。

后来家国因战积弱,百姓纷纷离国,国内产物无法自销,军饷都快发不出了。当时曾乾记得在篆非庄时听先生说起,南国一直想要弄一条商道,互通五国的商道,只不过各国之间自有嫌隙,嘴上说着“好好好”,可背地里却不当做一回事,因此商道之事久久不下。

曾乾后来是为了盛承翊去行商的,他拿出家底,抵押祖产。三虎将还有其他好友得知纷纷将自己的私房钱拿出,连白嫣嫣这个女将军都把她母亲给她攒嫁妆给捐了。就是为了建起商道。

盛齐康的母亲正是因为此事与当时的太子盛承翊认识的。

她自小在青云道观长大,习得一手漂亮的玉女剑法。下山的第一件事便是行侠仗义,后来听说自己的表兄卖了祖产是为了建什么商道,说是要去行商。

家中让他读书是为了家国,他放着官位大好前途不要偏去做什么商人,将她气得啊,提剑杀到长安城,绑了当时的太子盛承翊,放信给曾乾,让他独自一人来见她。然而来的是盛承翊的伙伴,众人轮番游说,还是宋宁远这个文弱书生摆事实讲道理,将她说服。

后来,她成了太子盛承翊的女护卫,与白嫣嫣不打不相识,她豪爽大大咧咧的性格,自然而然的就成了他们长安城内意气风发怀揣梦想的少年们一员。

没官职的在白日里顶着烈日去监工,去找人。有官职的,武官在边境不是给他国施加压力便是在军中建立威望,文官的则是在朝堂上与一众官员议论商策。

宋宁远身子本就不好,熬了几个大夜,写了不少册子,在街上茶馆里与不明就里的百姓们演讲了数次,关于商道之好。最后终于积劳成疾,病入膏肓。

那位拿着剑舞起一段漂亮玉女剑法的姑娘,不知何时起常常从太子身边偷偷离去,就是去找这个病秧子,照顾他。然而,宋宁远却是死在了那个冬季,距离南国到晋国的商道开启,仅有十五日。

他再也看不到了。

再也看不到,他的好友们,有的登上高位成了君王,有的成了富商,有的成了名将,少年人一同努力渐渐地晋国打造城中原大陆最强之国;再也看不到,商道开启,给晋国带来财富国库丰盈让晋国子民生活安康,吃饱穿暖,军需富足;更看不到,他的挚友是如何将明知心中已有别人女子禁锢在身边,他斩断她自由的翅膀,不仅仅夺走了她的剑更是将她的笑都夺去了。

而当年与盛承翊一起开创了这个晋国盛世的朋友渐渐地也离他远去,原本白嫣嫣常常会回到长安城陪一陪被锁在深宫牢笼里的女人,会带一些礼物给还是孩童时期的盛齐康,亦给他见过自己的孩子白岿。当然,这些盛齐康都忘了。

自深宫里的女人出逃边城死后,驻守晋、汴边境的女将军白嫣嫣便再也没回长安城。

曾乾则是去了奉德城,虽生意越做越大,但他同样也再也不入长安了。

当时好友,最终留在如今帝王盛承翊身侧的仅剩萧彦、谢楚河还有谢楚崇。

只不过,人的野心是无穷无尽的。谢家这一辈人才辈出,一文一武又扶持太子。看来,迟早是要与帝王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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