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也是在阵前见过千军万马的人,但这群鬼面人不过区区数十,却大有令人不寒而栗之感。以他和凉生武力,就算杀光这些人也并非没有胜算,只是令他焦心的是,这群人绑了辰霜,此刻不好直接动手。

僵持中,为首的祭司大人开口了: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动我的人。”

“我等是受蓼州太守大人所托,救治病患,查明病因。误会一场,还请祭司大人立刻放了她。”

“误会?你此刻手中抓得,正是我的人,也是误会?”祭司指了指那妇人,厉声质问道。

“此人于本案有重大关系,我等需要此人相助,并非要带走祭司大人的人。”

“那她,今日擅闯我医馆,擅自给我的人下药,还盗走了山神赐予的灵药。此罪,山神不容,非杀不可。”祭司牢牢抓住辰霜的咽喉,越掐越紧,辰霜觉得越来越难以呼吸,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煞白。

是了,她方才偷偷潜入蓼木祭司的医馆,便是为了查探那疯癫老妪口中的灵药为何物。不曾想,蓼木祭司察觉后竟如此紧张,那么快追了上来。

长风看在眼中心急如焚,急言道:

“如若祭司大人不肯放人,就休怪我冒犯了。”长风正欲强夺之时,听见身旁的宁远上前一步,开口道。

“阿黛,放开她。”宁远不知何时已举起弓箭,拉开弓上满弦,一支玄羽箭蓄势待发,直指祭司眉心。

眼前的祭司大人见此,竟失神了片刻,忽然狂笑起来,那鬼面具显得犹为狰狞,她上前跨了一步,正对着宁远,沉声道:

“养宁远,你竟为了一个外人,要对我动手吗?”

宁远似是并未受到震撼,仍是拉紧了弓弦,手上青筋暴起,不紧不慢地回道:

“我不想用我的弓对着你,我已经找了你许久,不想以这样的方式与你相见。但,只有她,才能救蓼州万人性命。”

“那我呢?哈哈哈哈哈,可笑。明明我才是付出所有救蓼州于危难的人。更何况,你也不想想你的命,是谁向山神求药救回来的?”她的笑声越发癫狂起来,额头几乎要贴着那箭心,抓着辰霜喉咙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指甲已陷入了她纤薄的皮肤之中。

辰霜被掐得几近失去意识,她的双手不停来回颤抖,一时竟摸到了腰间的那把匕首。她来不及多想,拔出匕首向前刺去。

“啊!”传来祭司凄厉的喊声。咣当一声,她的面具裂成两半,碎在地上。长风见此良机,身形影动,趁其不备时,将辰霜揽回自己身边。

还未等众人看清她的面容,祭司已转身以长袖掩面,重重而立的侍从将她护在身后。

“你,你竟把养家世代家传的匕首给了她。好,甚好!”

“我,阿黛你……”宁远见她受伤,一时放下手中弓箭,上前想要去查看,却被侍卫牢牢拦在外围。

“既如此,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祭司放了狠话,转身带人消失在重重烟雾中,周遭瞬时又只剩下火烧的噼啪声。

“辰霜,你怎么样?还好吗?”长风顾不得追,急切地望着辰霜四处,想要检查她是否受伤,正欲抬手撩开她额间的碎发。见他靠的如此之近,辰霜只觉心跳得难受,徐徐拦住他的手,气若游丝地用唇语说道:

“我,没事。她身上,有竺草的气味。”

长风心中紧张她的伤势,还未听清她嘴中喃喃之语所谓何,耳边便传来宁远一贯沉着冷静的声音。

“这地方要塌了,我们先回去。”长风脸色阴郁,不管旁人的目光,毫不犹豫地将辰霜拦腰横抱起来,逃离了这一片炼狱火海。

出了埋名巷,辰霜恢复了少许气力,只是轻轻挣了一下。

“别动。”他的声音干脆利落,似乎不给人分辩的机会。辰霜仰面正好对着少年脖颈,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望着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喘的热气扑面而来。辰霜不禁纳闷,近日服下的药是有奇效吗?他竟能抱着一个人连走三四里不停下。到底谁才是那个病弱之人?

凉生在一旁嗤笑了一声,一脸无奈,心中不平,为何长风抱的是美娇娘,我就只能抱这个半死不活的老妇人。哎,真是同人不同命。

蓼州的日头向来极短,回到宁远家中,已是暮色四合。

辰霜待众人散去后,回房从窗前一只鸟足下取出了辰鬼的信件。

师姐:

我编写《百草经要》之时,听闻蓼州素有凌霜花,其叶如墨,其花若焰,师姐若是见到,定要摘了赠我,待我描摹其状,识其药性,补于《经要》。我久困阁中,已许久不见外面的花草。天枢师兄代我来面见师姐。望师姐安。

凌霜花?其叶如墨,其花若焰。那不是在汤家坟中所见之花。

辰霜合上信纸,理了理目前的线索。那叶姑娘,为何如此眼熟?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她呢?她锁眉扶额,实在记不起来,便决意出门透透气。

天色全然暗了下来,似是一张大网笼罩大地,慢慢裹紧。辰霜出门之时望了一眼长风房内的灯火后,疾步离去。

她只身穿过密林中,来到厄无桥的崖边,她犹豫片刻,还是攀爬下崖去寻。尸山之中,那凌霜花果在崖底,黑夜中花叶沾露反光,投射出妖冶之状来。辰霜采了数十株后,忽闻一声:

“师姐安。”

转身一看,天枢立在那里。

“你从来得倒是迅速。怎么,你来回蓼州多日不在,崔氏不会起疑吗?”

“崔氏近日大肆招兵买马,应是很快就要有动向了,自然顾不得我。我正要向师姐禀报此事。再者,崔氏前日向圣上要洮、岷、廓三州,圣上已允。”

“不过利用他牵制李熙潮和萧远山,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他这把刀,圣上应该很快要卸了。洮、岷、廓三州呈掎角之势,掎角中心,便是灵州,如此看来,他极有可能挥刀向灵武郡。”辰霜拢了拢手中花束,忽地抬头,“灵武之后,便是凉州了。”

“师姐……”天枢犹豫,还是劝谏道,“宁州那次已是万分凶险,不可以再以身涉险。蓼州事态比之宁州更为复杂,尤其太守杨岱绝非善茬,杨家背景……总之,辰鬼师弟已是十分担心,令我即刻……”

“我自有分寸。我跟着萧长风前来蓼州,不只是为了河西军动向。”辰霜仰头望着夜云销去,始见一轮满月清光流落人间,缓缓道,“蓼州虽为陲远小地,却是乃边境重地,若此地有了破绽,长安危矣。”

“可,回鹘人已近一年并未对蓼州有所动作了。”

“我正心忧,回鹘越是安静,蓼州便更是危急。近年来回鹘连口粮也已久不在蓼州抢夺,岂不可疑?”

“师姐的意思是……难道那杨岱已投了回鹘?”天枢惊道。

“未有真凭实据,不可定论。我要你找的东西可有带来?”

天枢从怀中掏出一本账簿,交予了辰霜。辰霜缓缓翻开,细细看了一眼,又飞速往后翻至末尾。天枢见她脸色阴沉起来,小心翼翼问道:

“可是有什么问题?我见五年来铁矿上供数每年类似,并无异常啊……”

辰霜合上账簿,扔给了天枢,淡淡道:

“正是因为年年如此,才是问题疑点所在。”

天枢起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思来想去,才恍然大悟道:

“是了!这两年疫病突发,病的病,逃的逃,蓼州人口锐减,铁矿所供应大幅减少才对……但数字并未减少,说明,说明……”

“说明,蓼州铁矿上供数从一开始便有问题。”

“事关铁矿,这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啊,杨岱他怎么敢如此……”

“怕就怕,他不是误报而是瞒报,若他用铁矿在背后与回鹘人交易,不堪设想。”

“师姐英明。”夜色中,天枢只见辰霜的背影,他看不清师姐神色,只能从她眸中微光里看到一丝寒意。

她转身而来,明月停辉,浮云驻影。天枢不禁想起,自己刚入门之时,初见这位如高天孤月一般的女子之时,|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她也是那么悠然立于林中,独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她的心事,必然也是这个国家的痛处。

他的回忆转眼被走至眼前师姐的声音打断:

“你派人将此地的竺草尽数毁去,务必斩草除根。”辰霜心知,这以竺草炼制尸毒之法乃是老君阁中记载之秘术。那一处尽是回鹘文所著,连她都只是听辰鬼说起过只言片语。总之,不可留下痕迹才好。

“对了,你替我将这凌霜花,交予辰鬼。运送务必保存得当。”辰霜语调柔和了几分,心念道,“我想他能多看一会儿。”

天枢接过花束,离开前,端端正正行了礼。

天地间又独留辰霜一人,风倏忽穿叶而过,习习翻起她暗涌许久的牙白衣裾。

回城路上,辰霜脑中团着诸多疑问。

蓼州太守和蓼木祭司,这两者间究竟是何关系?为何总觉得哪里不对呢?

据闻,上任蓼州太守、杨岱之父杨泳思乃是死于与回鹘交战之中。杀父之仇,杨岱如何投得了回鹘?

辰霜思虑深沉,待回到宁远住处,已是夜半。

长风房间烛火亮堂,宁远独自一人在院中射箭。

羽箭如紫电青光,一支一支牢牢地射入靶心。宁远相当专注,一点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忽而,一支羽箭射偏了,掉落在地上。

“你有心事?”辰霜缓步走过去,轻声问道。

“对不起,阿黛之前不是这样的。”宁远知是辰霜,他并未转头望她,只是行至庭中,侧身捡起那支掉落在地的羽箭。他的语调似是在道歉,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竟被辰霜读出一丝哀愁,“不知从何时起,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与我有所交集,反而神出鬼没。”

“你与她自小一块儿长大,可曾见过她摘下面具后的样子?”

“不曾。历代祭司都被要求面具不离身,哪怕睡觉都不能摘下。”

“那,以你感觉,蓼木祭司是何时开始与你生疏起来的?”

“约是一年前,回鹘来犯,那一夜,城中盛传前太守大人已身死战场,我自城楼换防后,因心中担心便前去寻她,却见她竟跪在太守府中,见了我便匆匆离去,一句话未曾与我说。那一天起,我便很少能见到她了。”宁远回忆中,深深叹了口气,他再次举起手中的弓张开,释放,又一箭射穿了靶心。

“太守府?她在太守府作甚?”辰霜心中起疑,转而又问道,“蓼木祭司可有父母尚在?可有亲眷还在蓼州?”

“历代蓼木祭司皆是上一任祭司抱养之孤女,未知父母亲眷。”宁远摇了摇头。

辰霜颔首沉吟,在庭院内踱着步子。随着羽箭一支支深入靶心之中,她忽而将目光落在执弓少年身上,对着宁远悄声说道:

“我有一计。你可愿配合我演一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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