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咸鱼第110天】

母女争吵戏,男女主离别戏,是全片最重头的场景之一,拍了整整两天,头日夜,郝导跟接剪师在暗房剪片子,反复琢磨了下,觉得那一场离别戏的劲道还能更烈,更加动人,更加戳心。

翌日复让辛禹易南珂重拍一回,有前日沉淀下来的情绪与状态做铺垫,第二镜,两人就演绎得愈发到位,不论是情绪感染力和戏剧张力,都有了劲烈入魂的跃变,郝导看罢,煞是满意。

《渡白夜》的三幕戏里,殷胜男和高以安,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亲密戏,仅有更衣室里,他脱下夹克衫裹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星夜之下,他载着她驰过旧长街与无尽夏,喷泉公园里,他接住了飞奔而来的她,三个场景里,少女幽谧的心事,一如虚晃浮动的霓虹,悄然在暗夜里闪烁。

在遍地狼藉的屋子里,夕光从两人身边流逝,冲淡了贮存在锅碗瓢盆里的温度,冷却下来的晚天,少女纤细的指根拉扯住男人胳膊处的衣袖,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她在步步前进,他却一直后退,两人形近而神远,话辞之间有太多留白,最终的最终,殷胜男只能将那一份被退回的欢喜,慢慢独嚼,艰难地吞咽下去。

青春期,心事无处投递或派送,从来就是一个人的失落和热烈。

剧组里不少工作人员看到这场戏第二版,看得心神俱碎,但又开始庆幸,还好,后面终于不虐了,是打脸和破镜重圆的戏份。

辛禹的脚伤仍旧在复健中,接下来几天情节连贯下去,继续拍摄第三幕剩下的场景,时间线跨度堪比奥运会一百一十米栏,一跨就是整整四年。

十八岁这年,殷胜男以超一本线七十分的文化分成绩,如愿考上了雅炼舞院,四年下来,一直潜心学舞,在赛事、训练、课业、考证、打工五点一线来回奔波,因容貌出众且气质清透,期间收过不少情书与追求,陆倾也是其中之一。

他考上栾城大学,大一时异地恋,然而学姐跟了一位开凯迪拉克的富二代,被劈腿后,陆倾回来倒追殷胜男,追她整整三个月,但殷胜男至始至终,不曾回过头。

她以交换生的身份,跟校舞团去西班牙南端的摩洛哥,参加盛大的芭蕾舞演出。在此之前,她演绎过《天鹅湖》《卡门》《舞姬》《希尔维亚》,现在,她演出全球最出名芭蕾舞剧之一《浮士德》,舞剧改编自让-克里斯托弗马约的同名文学作品,讲述的是浮士德与少女玛甘蕾的故事。相传,浮士德出卖灵魂给魔鬼,最终靠少女的爱感动了上帝,并战胜了魔鬼。因于此,魔鬼契约,或称为浮士德的交易。

1926年,这一部旷世巨著给德国导演鬼才fw茂瑙改编成电影,上映后口碑极好,现在改编成了芭蕾舞剧,成了全球最叫座的舞剧,殷胜男饰演的是女主角玛甘蕾,摩洛哥某座舞院里的一位英裔男生出演浮士德,两人配合十分默契,演出完的时候,《浮士德交响曲》应景地响了起来,全场掌声持续近七分钟。

当殷胜男和舞伴在台上谢幕之时,视线在不经意间,掠向了观众席上,看到一对父子,她的眼神定格在了那个男人身上,熟稔的面庞,熟稔的身影,仍旧穿着三年前的黑色夹克衫和泛旧的牛仔裤,他的眸深邃狭长,眸光俨似天井投落下来的一缕烟火,温柔又沸烈,包裹住她,仅是粗略的一眼,殷胜男的思绪炸成了漫天的星辰,她定定地看着他,心上落起春夜暴雨,心情酸涩并且滂沱极了,及至舞剧结束,交响乐落下最后一枚休止符,她心急火燎地奔去观众席寻人,但迎接她的只有剧院经理人的赞誉,还有不少上流社会观众的赞美与鲜花。

殷胜男莞尔道谢,但心脏愈发焦灼,人影憧憧,她费劲地穿过一排一排红绒靠椅,遍寻观众席,结果一无所获,仿佛这只是自己的错觉,她甚至唤着他的名字,但毫无响应。这种现象,早已不是出现第一回了,殷胜男过去拢共参加过四场公开演出,上台时,仔细在观众席寻觅的话,总能清晰地觉察到高以安的存在,她可以笃定,这绝非自己的幻觉,但每逢下台,永远都找不到人,高以安就这般消失在了人群当中,在她的世界下落不明。

现在大三了,过去这么多年了,殷胜男想不通,高以安为什么不主动见她,他们再没回过疆城,淡出了所有人的视域,她去过x城寻过他,但x城是特大城市,省市政中心,在茫茫人海里找到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谈何容易?她只留下了他三年前的bb机号,可现在时代发展快,人们已经用起了触屏手机,他一定也换了手机号,bb机早不用了,到底要怎么办,才可以真正找到他?

殷胜男唯一接触到高以安的媒介,是近年的拳击赛事,他重返拳坛,在国外重要的赛事上拿到过金牌,她将体育频道上与他相关的vcd,还有报纸上的报道,都搜集了起来,汇聚到了手账本里。

拿到首金后,他选择低调地隐退,听某位教练在某一篇新闻报道不经意的提起,他好像开了一家拳馆,就在x城,但具体是哪个区,哪个位置,报道没写,仅是简略地一笔带过。

x城的拳馆,打着高家名号的,数量就不下百家,散布在城市各个角落,殷胜男逐一找过去,又该找到猴年马月?但殷胜男真的倔强上了,把x城所有拳馆的名字都抄下来,趁着周六日得闲去一家一家地找,一家一家地问,不断地缩小范围,又去相关的论坛和微博上搜集线索。

这件事她没告诉任何人。

大四这年的冬夜,殷母在纺织厂作业时猝然晕倒,同一个流水线的女工叫了救护车,紧急送往疆城中心人民医院,照过ct,被诊断出患有淋巴管平滑肌瘤,由基因突变导致,但至今没有明确病因,殷母病情极为严峻,亟需连夜进行肺移植手术。

事发当晚,殷父还在流连赌场,一直到医院打电话来,才知道这件事,他一筹莫展,只好无助地打电话给殷胜男。殷胜男当时演出,接到消息,连演出服都没来得及换,深夜里,买了最快的高铁票回疆城,签下家属同意书后,在手术室外守了一整夜,天亮时,手术医生才出来,说手术成功,殷母暂时脱离了危险期,需要留院观察一个月。

移植手术不是一劳永逸的事情,殷胜男向学校请假,跟殷父一起,日夜轮班留在医院照顾殷母,第二天一早,她被主治医生叫去说话,说疆城中心人民医院统计过本地接受过肺移植的病患,术后三年的存活率大概是六成。

殷胜男抱着一线希望,觉得只要通过积极的治疗与护养,殷母可以活很久很久。

平安度过第一个月,以为相安无事,回家后第三天,殷母病情突然复发了,送院治疗后,医生告诉殷胜男,殷母肺功能在持续衰退,病情恶化,这是严峻的信号。接下来半年,殷胜男主动申请休学,陪着母亲做肺灌注,肺活检,四次气管镜,但疗愈期是没有尽头的,像是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殷胜男的头上,看着殷母一直活在巨大的痛苦里,殷胜男头一回感受到,自己的意志力快要抵达了边界。

住院第七个月是中秋节,殷母突然说想回家,拿模子做莲蓉蛋黄月饼吃,殷胜男坚决不同意,母女俩发生了生病以来最激烈的冲突,殷胜男很生气,觉得殷母不理解她渴盼身体健康的心,殷母觉得殷胜男乱花钱,老做无用功,反正都治不好,为什么还要在医院耗着。

母女吵架、冷战,凌晨,殷母忽然给她发了好几条六十秒语音,对她道歉。翌日,母女俩心平气和进行谈判,殷胜男一直在试图说服殷母继续治疗,殷母突然插了一句话:“胜男啊,我其实不是个好妈妈。”

殷母深切地道:“照顾我,你一定很累吧。”

“您不要这样说,哪有累不累的。”殷胜男最听不得这种话。

“以前,我们忽略了你的成长,也没有顾虑过你真正的感受,总是擅做主张,这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愧疚,你小时候受那么大的委屈,但我却一无所知……”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别再提了。”殷胜男默默反握住她,露出笑意,“现在咱们治病最要紧。”

“其实我知道,这病治不好,别老担念我,你合该关心关心你自己。”殷母凝视着女儿,“你说说,大学四年了,都没看见你往家里带过人,连个恋爱都没见你谈过,到底为啥?”

殷胜男沉默,她不想撒谎,但又不欲让母亲记挂这事儿,只道:“这不是没寻到合适的吗,找着合适的,一定带回家给您看啊,您好好养病。”

“还惦念着那个姓高的?”殷母突然问。

殷胜男沉默了。

殷母叹息,胸线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复问:“四年都过去啦,还喜欢他?”

殷胜男抬起眼,眸眶微湿:“是啊,我还很喜欢他,忘不了。”

殷母怒,淬了一口:“这个冚家铲的,我宝贝女儿那么喜欢他,追她的人多的不得了,他咋都不来追?脸皮那么死命薄的吗,我不过当年说他几句,他就跑了?你有没有他电话,给我,我他妈的亲自跟这愣头青讲道理!”

殷胜男:“……”

这件事说来话长,她只能暂先安抚殷母,说自己准备谈了,把这个话题绕过去,殷母又嚷嚷说出院,接下来的一周她都提这件事,不再配合医生,院方与殷胜男商议后,尊重病患的意见,让殷母回家治疗。

迫于无奈,殷胜男只好陪护殷母回家,殊不知,殷母回家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去搜集她当年受到欺辱的种种证据,起诉了叶毓、学姐温容还有陆倾,将这三个人告上法庭。

殷母一举掀起千层浪,殷胜男震诧了,跟她同样震撼的还有当地的邻里街坊,很多人都认为没必要,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为什么要还要重翻旧账,觉得殷母在小题大做。

但殷母坚守己见,要为自己当年的缺席赎罪,她将疆城中学论坛上所有涉嫌侮辱自己女儿相关的言论,搜集起来交给汤姓律师,汤律师亦是感到意外,这是他在疆城律所十八年以来,第一次接到与校园欺凌相关的起诉案件,一般而言,这种案件难以对被告人进行罪量定夺,胜诉概率并不大,不过,汤律师将所有资料都看过一遍,思量了很久,最后决定接下这个案子。

在诉讼期间,叶家、温家、陆家的父母来找殷母,几乎是跪下来道歉,恳求她撤销诉讼,难以置信地说,她(们)的孩子在家里乖巧本分,虽然偶尔会任性娇纵些,但本性还是善良单纯的,怎么会去伤害殷胜男,或者是去诋毁殷胜男!

又冠冕堂皇地辩驳说,殷胜男现在不是混得好好的吗,混得还是班上最好的,年纪轻轻考入国家级芭蕾舞团,时常参加国外舞台演出,坐拥远大前程,人生磊落光明,叶毓、温容、陆倾都没她出彩,就算真的做了出格的事,但也没毁掉她什么啊,殷母凭什么要让他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居然让三个年轻人服刑,那才真是毁掉他们的人生!

殷母冷然地笑,说:“四年前,我家女儿要被你们孩子逼疯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你们真正了过你们的孩子在学校什么面目吗?是不是觉得孩子年龄尚小,就算做什么恶事,都可以被原谅?是不是只有等我家女儿死了,你们才觉得这算是毁掉她的人生?我可以告诉你们,如果你们孩子真这样故意毁了胜男,那么等待你们的孩子的,就是无期徒刑,两年算便宜你们了。”

开庭时,四家人对簿公堂。

这是殷胜男暌违四年,再一次见到叶毓,温容学姐,还有陆倾。据了解,毕业后,叶毓考入一家民营芭蕾舞团,温容准备嫁给那位开凯迪拉克的富二代,陆倾留校考研,但现在,他们全然没有预想到,殷胜男的母亲居然会起诉他们,在庄严的法庭上,他们都有些畏惧,但一致讳认自己所犯下的事情,要么说不记得了,要么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要么否认自己做了这件事,态度明显轻慢,且死不悔改,对殷胜男没有愧意。

但在原告筹备好的种种确凿的证据前,三个人明显没有辩驳之力,证词前言不搭后语,漏洞百出,最后不得不悉数招供。

最终,疆城法院判定,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被告人叶毓、温容故意伤害他人身体、损害他人名誉的事实成立,其行为分别已经构成故意伤害罪、诽谤罪,判处两年有期徒刑。

陆倾涉及诽谤罪,判处刑拘六个月。

官司胜诉后,殷胜男不断收到中学老校友的道歉与留言。

这一桩校园欺凌的胜诉案件,是疆城法院历史上前所未有过的案件,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

恶人们终于得到报应,但殷母经过这样一番折腾,时日无多了。开庭审理后的一周,她病重进入icu,最后抢救无效,深夜两点离开人世,殷胜男独自一人操办了母亲的丧事,入殓,火葬,去疆城的河道抛洒骨灰,让殷母落叶归根。

孤勇之后,世界近在眼前。

复学一年,毕业后,殷胜男投入到了紧锣密鼓的演出生涯,调整自己的内心状态,名单上还剩下二十三座拳馆的地址,正打算继续找下去时,不知是不是上苍眷顾她了,这一年,有一个从事艺术策展行业的大学校友,在朋友圈里挂出一场水墨国画的画展,展出对象来自一位十一岁天才男孩的画作。

殷胜男本来要划过这条信息,但发现一些端倪,迅疾滑回去看,及至她看到那个少年的面容,还有他的名字,她心间打了个突,男孩叫高晓宁,他所说的小城,依据种种描述,与疆城的特征十分贴近,她翻阅他所画的鸟,竟都是疆城特有的鸟类。

殷胜男克制住悸动,联系了老同学,对方以为她要门票,结果听殷胜男说:“我可以申请去当工作人员吗?”

老同学虽觉疑惑,但没多问,爽快答应。

三天后,殷胜男收到了画展人员的工作服和挂牌,她心脏如过电似的,轻轻地想,高以安会不会等到她长大呢?

周六照例飞去荷兰演出,但那一天演出完后,当地天气不好,航班拖延了整整两个小时,殷胜男回国赶到那个画展的时候,展出已经开始了,一直忙到傍晚,画展才要结束。

工作人员要与画展嘉宾聚餐,殷胜男打算找高晓宁,但老同学私信她说,“我们还邀请了一位嘉宾来聚餐,但我现在临时走不开,胜男,你帮我去接人好不好?他看到你穿着工作人员的衣服时,就会来找你。”

殷胜男下到了会展中心一楼,走到了大堂外,适值落日晚夕的光景,那里有一座喷泉花坛,一片簌簌的淅沥水声之间,琼玉般的水花借着引力冉冉升到了五米的虚空,人潮熙来攘往,如巡回往复的细密针脚,及至殷胜男看到了那个男人,她的心脏随着下落的喷泉一同震落了。

附近有古旧的音像店,放映的唱片还是邓丽君的歌,只不过,是从六年前的《漫步人生路》,变成了现在的《我只在乎你》。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

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高以安仍旧开着那一辆哈雷,他身上是磨旧夹克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依旧是她记忆里的样子。

世间消声,日光停滞,伴随着失控的心跳声,殷胜男陡觉泪腺在慢慢地溃掉。

不远处的男人也觉知到了什么,一边把头盔挂到车扶手,一边转过身来,这一间隙,两人视线终于交轨。

一切仿佛回到了六年前的晚夕,熟悉的人,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触碰,只不过,现在角色是互换对调。

高以安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见殷胜男抬起头来,眸色蘸染了湿漉的薄愠:“大学四年工作两年,你从没主动联络我,就算看舞剧演出,也避我而不见,我这几年一直在找你,x城一百多家拳馆我一家家找过去,就想找到你。有时候,我也在思索你不想见我的理由,担心你是不是有什么隐衷,还是说,你已经有了别的人,亦或者,与别人重组了家庭……”

高以安掌心的力度紧了一紧,黯沉沉的眸心压下来,走上前,把她往怀里深深摁住:“这几年,我一直都在试图厘清自己,思考自己配不配待在你身边。我离异过,带着个孩子,心里渴盼一个稳定的家庭,而你才二十四岁,当打之年,处于人生最好的年华,有诗和远方,有无数的可能与选择,我在想,用祈盼一个家的要求,来捆住你的人生路,这样做是不是太自私了,对你来说,其实一点也不公平。”

殷胜男的胸线倏而颤了一下,听他继续说:“这些现实问题,我怕你会去美化它,没仔细考量,然后直接答应我——我不想这样做。”

“所以,我们是不是离开了,对你的人生会更好?”高以安松开她的肩膊,慢慢后撤半步,“我想了很久,觉得离开会更合适,默默支持你的人生,作为台下观众支持你的事业,不让任何人非议你,才是我和高晓宁最好的选择。”

殷胜男兀然扬起手,啪一声,飒然地给男人一个耳光。

“你都没考虑过我的真实感受,想当然地为我好,替我的人生做决定,想离开就离开了,说不联系就不联系了,就算是来看我的演出,也从不跟我提及,就这样半途而废地出局,没问过我到底是怎么想……自以为是地离开,说不想耽误我,说会给我有心理压力,原来,你的想法是这样的,是这样理解我的——高以安,我听到这些话,对你是,是真的真的,失望透顶。”

说这些话,小姑娘泪意堆在了眼角,仿佛会随时砸下来,高以安想伸手揩掉,她避开了他,袖下的素手根根泛着白,松了紧,紧了又松,良久才开口:“你还记得第一次主动来找我的时候吗?”

高以安喉头一紧,说:“记得,那时是你出海在游船上工作。”

“出海那夜以前,我是一个不自信又拧巴的人,有严重的容貌焦虑,也爱妄自菲薄,哪怕你给我送过汤,教我卸下心防,我都没勇气揭开头套,怕你会失望,怕听到你挖苦,周黑鸭这三字,在高一高二如影随形,长期待在这样一个环境里,耳濡目染,我都认为自己是这样的人。”

“那一夜,你从更衣室外冲进来,将那些人赶跑后,把衣服为我披上,帮我擦净脸,还说了一番话,我永远都忘不掉,把它写在日记本里,后来,又转存到手机备忘录,保存到现在。”

她把手机打开,给他看,备忘录的保存时间是在三年前,她大三,刚换了新的触屏手机,但这一篇日记是以屏拍图片形式保存在备忘录,图片内容是纸质日记,撰写日期是在六年前的夜晚,当时她高二,日记里,泛黄的纸页上,她的笔迹娟秀又青涩,席卷着夏夜海盐般的咸湿气息。

高以安长久地注视这个备忘录,仿佛在看着一个透明物,视线穿过它,仿佛看到了那一段朝夕相处的旧时光,看到她尘封的粉红心事,这些不曾显山露水的情愫,均窖藏在字里行间。

“一开始,我觉得对你应只有感恩之情,但是,你带着我走出阴影,耐心引导我,我慢慢觉知到,你是一个成熟、细腻、温柔、坦率的人,倾听我,尊重我,关心我。”

“和高晓宁住在一起的那一个月,他时常说你不修边幅,粗神经,有时候穿衣会扣错扣子之类,但我发现,你其实是细心又温暖的人,清晨地板凉,他每次起床都找不到棉鞋,你总把棉鞋放在正确的位置,还做好了记号,让他可以醒目地看到,这些事是很微小的,甚至琐碎,但我很受触动,还有很多与你相关的细节,我都记得。”

“我对原生家庭很抵触,以为是不是只要两人搭伙过日子,就是吵架,或是满地鸡毛杂碎,但跟你们住一起的那些时光,有趣又浪漫,让我惊艳且感动,甚至很羡慕,原来,生活可以是这样经营的,相互包容,相互鼓励,相互成长,相互前进,前路也许跌宕起伏,但我觉得,跟你们在一起,美好的事总会发生。”

殷胜男的眸子,深黑的瞳,点入了一团雪白的辉光,熠熠生辉。

高以安心里涌上了一股异样的暖觉,突然伸出手,穿过了落日与晚风,把眼前娇小软柔的身体,深深揉入怀里。

她纤细的身体盈盈一握,是记忆之中的暖和触感,呼吸暖融融,身上是熟稔的洗衣粉的青苹香气,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喜欢用一个固定牌子的洗衣粉。与她十指交叩时,感知到她的手掌仍旧细小,他可以完全包裹住她——

一切的一切,这是他记忆中的小姑娘。

华灯覆盖住了相拥在一起的身影,男人埋入少女颈边的发丝里,她抬手抱住他的背部。在画展中心五楼的餐厅里,高晓宁沉寂地透过橱窗,看着这一切,身后的老同学还再说:“多久了,还不上来,打个电话好了……”

高晓宁走过去,彬彬有礼:“不用等我爸爸啦,他认识胜男姐姐,两人是同乡,久未见,可能要叙很长的旧,我们先jia-bong(开餐)。”

老同学听出了言外之意,有些诧讶,想起了殷胜男为何要当起工作人员来了,但她很快接受了这件事,不过问,但思及什么,拿出了一盒古朴的木匣子,递给了他。

高晓宁先是一怔,继而打开了,里面是一盒簇新的鸟毛,与他以前送给殷胜男的完全不一样。

“胜男姐姐很想你,她在栾城的雅炼舞院读书,将大学城所有鸟的羽毛都搜集了个遍,我有时也跟着她一起去拣鸟毛,那时不知道是送给你的,但现在知情,觉得她很有心。她说自己没空的话,让我代为转交,晓宁,希望你能够喜欢。”

高晓宁怔住了,一阵失语。

原来胜男姐姐一直都记得。

他郑重其事地接住这盒羽毛,掌心被羽毛刮擦而过,痒意如落地生根的枝脉叶瓣,缠着了他掌纹,刹那,他仿佛接住了那蓬勃鲜活的自由。

夕色让整个世界颠倒倾覆,握住自由的他们,渡过易冷的黄昏,真正抵达了白昼近处的夜航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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