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下了足足半日。大雨停歇的几个小时前，黛西便冒着雨飞往了卫队新兵中高等吸血鬼所在的防线。
防线处，士兵们没有接到命令，因此一直没有离开自己驻守的地点，只有负伤的士兵被搬离这里，去到房屋下接受救治。直到黛西到来，十二月底凛冽的寒风中，不寻常的大雨将她的轻甲淋得湿透。她的目光一一掠过大雨中卫队士兵们不断淌下水珠的铁甲，说：“去莫迪亚城。”
莫迪亚城是离这里最近的城市，不久前被战斗机大面积炸毁，所幸还存留了一些房屋。和血族的绝大多数城市一样，莫迪亚城的许多房屋和土地都归王室所有。卫队士兵可以在这里的土地上通行，但佣兵——尤其是叛贼的佣兵团里的佣兵，当然是不被允许的。
进了莫迪亚城，黛西首先去看望了那些负伤的卫队士兵。这群年轻力壮的新兵里，有许多个已经被火焰焚烧得面目全非——那种猩红色的火焰中，含有针对吸血鬼皮肤和血液的特殊物质。
看见某只躺在木板上、被用白色绷带缠裹全身的吸血鬼，黛西陡然想起了伊恩。不知道当年伊恩是不是他这个模样。或许伊恩甚至不能像他这样得到救治。但他们同样有着年轻的面容，同样是英勇无畏的战士，同样在漫山遍野的火焰中投身战斗，同样甘愿用生命守护自己想守护的所有。黛西罕见地面露难过，不忍再看他。
正想问佣兵们都去了哪里，从石门外赶来的士兵就向她禀报：“陛下，佣兵占领了当地居民的房屋。”
“那些居民呢？”
“大部分已经没有家了，只有极少数回到了家里，佣兵没有赶走他们。”
还没来得及问大部分居民都去了哪儿，另一只吸血鬼火速赶来，砰地朝她单膝跪下：“陛下，大雨导致地道塌方，几百个居民被堵在地道里，生死未卜。”
窗口外，倾盆大雨仍丝毫没有放|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缓的趋势，雨水混着森林被烧毁的灰烬，将漫长且深邃的地道堵得不留一丝缝隙。知道情况紧急，黛西立刻下令：受伤不严重的士兵全部跟随她去将地道挖开。
十万火急地离开这处房屋前，她不忘语速极快地吩咐：“通知下去，让佣兵在莫迪亚城的南部城堡通行。他们中同样有一部分，为了保卫血族，伤亡惨重。”
漫天掩地的大雨将画着地道地图的羊皮卷彻底浸湿，所幸士兵们已经准确找到了地道所处的位置。居民陆陆续续从地道的好几个分支里被搭救出来时，无一不掩面大哭，跪在黛西身前致以最衷心的感谢。
“今后的每个傍晚和清晨，我都会用最诚挚的真心向造物神祈祷，愿她在纷扰破败的尘世保佑您，愿您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一个抱着孩子朝黛西跪下的妇女哽咽着，脸上成河的雨水里搀杂了泪，“若造物神还愿意用她柔软的手掌庇佑血族，您必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刺骨的疾风和暴雨中，即使是体温低的吸血鬼也感到浑身冰冷。黛西牙关打颤，忍着泪意，始终朝向她拜伏的子民保持善意的微笑。就是在这样酷寒的严冬，她第一次感受到从心底翻涌而上的阵阵暖流。
将居民们全部找到并安置好时，雨总算停下了。黛西仰头看着乌云渐渐弥散的天空，高度紧张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这才发觉到雨水将她的伤口泡得生疼。可她并没有休息的时间，又一刻不停地飞向了莫迪亚城的南部城堡，准备察看佣兵们的状况。
南部城堡被炸得只剩下一小半，在城堡的大门口，她遇到了等候她已久的帕特里克。帕特里克注意到，她发丝凌乱，轻甲上混着泥土和雨水，像是刚从河槽爬上来的落难女兵，平日水润嫣红的唇毫无血色。他说：“陛下，我想代表所有佣兵，对您说一声……谢谢。”
知道他在感谢她让佣兵在南部城堡通行的事情，黛西往城堡内走去，回他：“不用谢我，要谢应该谢你们那些拼死保卫血族的同伴，这是他们应得的，包括你。”
“您辛苦了。”帕特里克跟在她身后，说，“我们之前因为一些同伴的伤不能淋雨，从而占领了居民的屋子……抱歉。”
“这话你对居民们说去吧。”精神和肉体上长时间的劳累，使得黛西低声叹出一口气，感觉到了从体内涌出的深深疲惫。“其实我挺佩服亚力克的，他在东荆洲的战场上坚持了十几年……据说，人族前线每天都被今天这样的炮火充斥。”
提到亚力克，帕特里克突然清醒了些许，和黛西之间的距离无形之中拉得遥远。他回她：“在那里，人类使用的武器远没有今天的战斗机和炮弹杀伤力大。”
“是啊，”黛西扯出一个笑，“要是都像今天这样，亚力克也不可能坚持得了十几年。”
帕特里克的语气逐渐冷冽：“亲王已经十分有胆有谋了。”
黛西却依然笑着：“有胆有谋，可惜没有仁慈和长远的目光。”
帕特里克从她身后蹙眉看着她。黛西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没有回头，而是无波无澜地开口：“其实你一直因为亚力克的死而对我心存芥蒂，只不过自从我们合作以后，你明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被她戳中了心事，帕特里克没有反驳，只是将目光从她背后移开，看向破败的走廊。他听见黛西再次开口：“不过没有关系，对我心怀不满的吸血鬼太多了，你还算好的，至少你不会背后使手段，更不会直接对我下毒手。”
帕特里克觉得讶异：“您相信我不会对您做什么？”
黛西漫不经意地回答：“算是吧。”
“为什么？”
几天几夜没有睡眠的困倦渐渐浮了上来，黛西无力地回答：“不为什么，只是我的眼光一向很准。”
帕特里克察觉到了她不知为何交付于他的信任，沉思良久，终于产生了一丁点向她敞开心扉的念头：“亲王是一位好团长。”
他说：“他给了佣兵团里每只举步维艰的吸血鬼好好生存的机会，和我们曾经遥不可及的自由。虽然这些与您无关，但和其他贵族相比，亲王从未做过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是，”原本精神不佳的黛西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和他四目相对，“但他绝不是一位好亲王。”
她看着帕特里克，疲困的双眼此时放出凌厉的光，那光芒像是对他步步紧逼的刀剑：“你踏上过他管辖的每一寸土地吗？你看到过死尸遍野、苍蝇漫天的索茵河畔吗？”
帕特里克被她突如其来的冷峻震慑到，一时没有开口，就听见她继续说：“你知道吗？索茵河畔的子民至今仍活在过去的低俗陋习中，一部分吸血鬼穷凶极恶，另一部分吸血鬼既穷凶极恶又骄奢淫逸，只因为亚力克才死不久，我还没来得及改变这种状况。”
帕特里克的双眼愈渐睁大。
“索茵河畔被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底层吸血鬼称为篝火地狱，你知道为什么吗？以往一千多年，索茵河畔经常能见到巨大的火堆，远远的就能看到烟雾弥漫上天空，就像燃起了一大堆篝火……你知道为什么吗？”
帕特里克没有回答她的逼问，但黛西替他回答了：“你知道，你活了那么久，怎么会连这都不知道呢？”
“所谓的篝火，就是因为——居住在索茵河畔的高等吸血鬼把血仆弄残废后，理所当然地认为坏了的血仆不能要了，应该抛弃，却又不能便宜了即将饥饿至死的其他吸血鬼。在他们眼中，中低等吸血鬼都无比低贱。因此他们把残废的一个个血仆都捆绑在巨大的柴堆里，一把火下去，就再也不用担心低贱的中低等吸血鬼玷污他们的玩物了。”
“有时中等吸血鬼好不容易弄到了血仆，却因为许久没有吸血而控制不住吸血的欲望，把血仆弄死了，就以低等吸血鬼的血肉为食；而低等吸血鬼没有食物，甚至连动物血都少有，就只能以生吃索茵河畔成堆的死老鼠饱腹……这是什么恶心的世道？”
“索茵河畔的这种状况维持了一千多年，他们教育缺失，道德沦丧，观念腐朽肮脏。可亚力克从来不想改变。因为在他看来，弱肉强食才应该是血族的生存法则。”
“你知道如果这样的吸血鬼成为帝王，血族会有怎样看不到安宁的未来吗？阴暗的社会状况如果得不到改变，欧蒂洲的东部将永远是恶浊的泥潭。”
“亚力克不能成为帝王，可他不会放弃争夺王位，因此他只能被杀死，不管是谁杀死他，对血族来说都是好事……”一字一句强调到最后，黛西忽然感到身心重甸甸的劳累。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说，“算了，我跟一个没有思想的佣兵说什么。”
“佣兵并不是全部都没有思想的，”原本一言不发的帕特里克顿然开口，“我能听得懂您在说什么，我曾经无数次去往索茵河畔，也看到过底层吸血鬼眼中最珍贵的食物、他们倾尽毕生积蓄都得不到的食物、他们愿意用性命呵护的食物……血仆，被盛气凌人的贵族活生生烧成灰的场景。”
“我还见过，您给底层吸血鬼严格分配的血仆，让他们喜极而泣、抱成一团大哭；以及在您下了耕作令以后，终于从贵族们手上解脱了半点的血仆，他们原本就是活生生的人啊……其实，在您害死亲王以前，我一直尊敬您，陛下。”
黛西这回也许久没有开口。打破了静默的是卫队侦察队长吉娜·布朗，她简直像沙漠里的风暴那样迅急地飞到黛西身旁，说：“陛下，暗中潜伏在人族海岸线上的士兵又发现了从史前荒地飞往我族的战斗机，这回有两百架！”
原先，当那一百一十架战斗机被以牺牲大量高等吸血鬼为代价全部摧毁后，绝大多数幸存的吸血鬼都以为用肉身对抗战斗机的战争就这样结束了。
没想到……这么快，快到他们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存活而庆幸地喘一口气，立马就迎来了第二批战斗机，而且是足以令所有吸血鬼陷入绝望、足以摧毁血族的两百架战斗机。
人族究竟强大到了何种地步？
黛西迅速飞往城堡外，召集所有还能参加战斗的卫队士兵飞往海岸线迎战。帕特里克也飞快集结了剩余的仍愿意保卫血族的佣兵，追上前来，对黛西说：“请让我们加入您的队伍。”
“你们应该躲起来。”黛西说。
“什么？”帕特里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躲起来！”黛西严肃地看着他，“你们都是佣兵，没必要去死，况且……子民们还需要高等吸血鬼的保护，如果你们还想要保护血族，就不要和我们一起送死。”
帕特里克更加不可置信：“那您呢？”
“我是帝王，没有资格躲。”黛西看着眼前那群面容坚毅、视死如归的卫队将士，朗声说，“我会带领我的所有士兵告诉世界，血族决不是孱弱可欺的种族，我们是最坚强、最伟大的吸血鬼，一如过去数万年。”
“至于你们，”她对帕特里克说出了离开莫迪亚城前的最后一句话，“如果我死了，替我保护好最后还活着的子民。”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s23us.co 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m2.s23us.co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