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绕树梢的淡绿薄雾里,伊萨克羞涩地将一束雨融糖花送给黛西。送食物是精灵族接待客人的一种方式,而这种花不仅含在嘴里像糖果那样甜,还是贝尔森林一众晶莹剔透的花朵中数一数二漂亮的。

黛西礼貌地接过花,和伊萨克漫步在通往许愿树的林间,她与无数根五彩斑斓的透明藤蔓擦肩而过,又拎着裙摆踏过溪水里好几颗烂漫的彩石,边走边问伊萨克:“森林老人现在多大岁数了?”

“两千九百五十九岁,”伊萨克回答完她的问题以后,心情渐渐低落,“历史上寿命最长的绿精灵,是我的高祖母爱玛王后,她活到了三千零一岁……我好害怕。”

黛西知道他担心森林老人有一天忽然离他而去,却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吸血鬼能够永生,可历史上那些曾经无比强大的吸血鬼,最终都在权势的漩涡或无休止的战争中丧生。吸血鬼天生就太看重权势、太冷血、太容易被邪恶吞噬,他们注定会被同类杀死,而天生单纯善良的精灵,即使没有厮杀,也最多只能活到三千岁。

走到许愿树下时,黛西仰起头,看见葱茏高大的树上结着许多个琉璃灯盏般的果子,缥缈的绿雾在树杈间飘游。她笑着同伊萨克说:“你们的家园真美,比书上画的美多了。”难怪所有的书都说,贝尔森林是人间最美的地方。

“在被兽人族占领前,这里比现在更美。”伊萨克和她一起仰头看树顶,忽然,他扭头看向黛西,绿眸变得亮晶晶的:“如果你喜欢这里的话,可以经常来玩,我们都很欢迎你来。”说着,他过分漂亮的脸蛋又渐渐红了起来。

黛西也看向他,在他澄澈的眸中看见了贝尔森林洁白无瑕的荧光。她不忍心将她经常来这里会导致的后果告诉他,所以只说:“好,不过我平时很忙,得找到机会才能来。”

想起森林老人说的话,她问:“我们要怎样才能在这里看见未来?”

“如果森林之神允许的话,我们只要诚心祈祷就可以了,”伊萨克用清脆的嗓音告诉她,“卢克爷爷说,很少有生灵能够看见未来,并且每个生灵看见的景象都不一样。”

“可是,以前我和雅格布一块儿来的时候,有一次,我们看见了未来,”他紧接着强调,“我们一起、看见了一样的未来。”

“你们看见了什么?”黛西好奇道。

“战火……猩红色的、铺天盖地的战火,战火爆发的响声穿云裂石;还有,雅格布成为精灵王,接受了所有子民的洒露洗礼,而子民们似乎都伤痕累累、心力交瘁;我们还看见,地狱大门开启,大地上游荡着人间本不该存在的地狱恶灵,它们造成了大规模的死伤;人族的天空上飞着很多很多银白色的金属盒子……”

认真听他回忆完以后,黛西问:“是因为你和雅格布是双胞胎,所以你们能看见一样的东西吗?”

伊萨克摇头说:“不,卢克爷爷说,是因为我们中有一个会继承他的预灵力量。”

黛西想了想,说:“我们一起来祈祷吧。”

她知道只有极其幸运的生灵才能够看见未来,因此没有抱着太大的希望。可才闭上眼睛祈祷了一会儿,伊萨克就扯了扯她的袖子,开心地指着果子喊:“快看!”

黛西忙睁开眼睛,看到所有流光溢彩的果子都开始浮现出同样的画面,是她没有见过的景象,是未来!

她高兴得笑了起来,但当看清楚果子里那个画面时,两个原本非常欢乐的小孩全都笑不出来了。

只见关于未来的画面里,一位长着透明晶绿双翼的精灵少年浑身都是斑驳血迹,他的脚踝骨被沉重的锁链打穿,他美丽的双翼被残忍折断,他的身体被瞬间推入精灵族令人谈之色变的禁地深渊。

他在暗无天日的禁地深渊里被魑虫和赤蜘蛛折磨得生不如死时,口中眷恋地念着一个名字,声音沙哑但极尽温柔,好听得令人心颤。

他念念不舍唤着的名字是:“黛西……”

画面里只有精灵少年的背影,无法判断他的身份,可……绿精灵少年现在仅剩两位,就是雅格布和伊萨克。

黛西深呼吸一口气,对伊萨克说:“也许这是你们的后代,如果他是被谁陷害的话,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他的。”

伊萨克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告诉她:“只有犯下大错的精灵,才会被这样推进禁地里服刑……一旦进入禁地,除非刑满,不然谁都救不了他。”

他的话音刚落,果子里又呈现出另一个画面——

米迦列如愿以偿地坐在纯银王座上,面朝下方的所有吸血鬼贵族,口中说着:“如今黛西已死……”

许愿树下的黛西捏紧了拳头,杀意瞬间蓬勃。忽然,她听见了伊萨克脆生生的声音:“你会为了王位杀他吗?”

黛西转过头,直视着伊萨克没有一丝污垢的眼睛,突然觉得他的眼瞳像极了一面镜子,从这面清澄明亮的镜子里,她看见了被野心吞食得面目全非的自己。

她回过神来,回答他:“不会,只要他没有招惹我,我就不会主动害他。”

说到这里,她低下头轻轻笑了笑:“要不然,我就和我讨厌的那些吸血鬼一样了。”

伊萨克开心地说:“你和那些坏蛋当然是不一样的啦,吸血鬼怎么可能全是坏蛋?”

他真是太单纯善良了……黛西为自己刚刚升起的杀意感到羞愧。

果子里这次映现的画面,很快让两个小孩暂时忘记了刚刚看到的,因为这一回,关于未来的画面实在太过震撼——

遮天蔽日的地狱大门打开,万千恶灵倾巢而出,人间前所未有的浩劫降临。

“我和雅格布上一回也看见了差不多的画面,”伊萨克说,“我们还看见了一位少年,他身负异常强烈的光明能量,就像神明那样浓郁的光明能量,最后是他拼命关闭了地狱大门。”

黛西突然问:“你看见了他长什么模样吗?”

伊萨克仔细回忆了一下,回答:“他的头发好像是白色的……噢噢!我想起来啦,他的眼睛是蓝色的竖瞳,就像猫一样,长得特别好看。”

白色的头发,像猫一样的蓝色竖瞳……黛西更加确定这是丹尼长大后的样子了。

她听见伊萨克又激动地说:“当那个少年拼死关闭地狱大门时,他浑身光明能量散发出异常剧烈的金光,让他看起来简直像一轮太阳!”

黛西沉默了一阵子,问:“他最后还活着吗?”

伊萨克却摇了摇头:“不知道。”

黛西心中涌起悲伤的情绪,暂时不说话了,而伊萨克开始疑惑起来:“不过,我总感觉这次的画面,和上次不太一样。”

他百思不得其解,强调:“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感觉我上次看见的地狱大门打开的情景,和这次看见的不一样……上次明明不是这样的。”

“你是说,未来改变了,还是说……”想到后面一种可能,黛西顿时毛骨悚然,“地狱大门打开了不止一次?”

伊萨克又摇了摇头:“不知道。”

没有再给两个小孩思考的时间,紧接着,果子里的画面变成了天空之上密密麻麻的黑色盒子,黛西和伊萨克都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但仅仅是看了一眼这些从未见过的盒子,他们就体会到了强烈得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以及从画面里漫溢出来的、属于vimpur星球土著居民的绝望情绪。

——那是盘踞整个天穹的一艘艘恐怖星舰。

伊萨克努力从压迫感中回过神,说:“我有一种预感,这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久到……那时我应该已经去世很久了。”

“这些画面有时间顺序吗?”见果子里不再浮现出任何情景,黛西平复了一下自己内心的波澜,问。

“不知道。”伊萨克第三次这么回答。

黛西沉思了一会儿,想到:“继承预灵力量的绿精灵一定是你,你两次都能看见其他生灵所看见的未来。”

可伊萨克固执地说:“我只想要卢克爷爷一直陪着我们。”为此,他宁愿不要继承预灵力量。

黛西严肃地看着他,说:“也许,当你能够看见世上的一切丑恶与美好以后,能够看见所有生命的生离死别与破镜重圆以后,能够看见我们各自的使命与命运的安排以后,你会改变你的看法。”

伊萨克被她深邃的眼眸吸引,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眼睛。黛西忽然勾了勾唇,刹那间盛放的妖冶令他的心脏颤动了一下,他听见她接着说:“希望那时,我们还能做朋友。”

“我们为什么不能做朋友?”

黛西转移了视线,冷淡地直视着正前方:“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做出让你讨厌的事情。”

她很清楚自己是一只什么样的吸血鬼,她可以在谋害生父后霸占他的王位、欺骗他的忠实下属;可以在嫁祸外公后亲自手刃他,可以把外公的尸首永远挂在古堡大门口之上;可以为了王位眼睁睁看着大量吸血鬼前去侵略人族,同样眼睁睁看着被强行掳去充军的子民们在前线一个个送死……她可以做任何伊萨克无法想象的事情。

“不会的,”但伊萨克坚定地摇头,眼眸干净且认真,“我不会讨厌你的,永远都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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