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哑然，好半天才从袖中取出盘好的长鞭，递与裴祭，语气里全是无奈：“······给你给你，离孤远点，别让人看见了又说风凉话。”
裴祭将那长鞭绕在腕间，不见手上如何动作，那长鞭竟如丝带般柔顺贴伏。
少年重又合上眼，仿佛安稳睡去。
水中的谢羡，连他十分之一的闲适都不会有。
她好不容易接近了雀苒，想要带着对方向上游，雀苒却因为慌乱和呛水，只顾不得章法地拼命乱动手臂、腿脚，几次将谢羡的手臂推开。
谢羡不敢与她纠缠，怕被拖住反而被带到更深的水底。
一口气毕竟有限，没过一会儿，谢羡只感觉胸口开始发沉，像是压着一大块石头。
她再一次试探着靠近雀苒，对方动静弱了下来，手臂几乎是很顺从地被她搭到肩膀上。
大约是人昏迷了过去。
谢羡再接再厉，硬撑着最后一口气，拼命划开周围的水，向光亮游去。
然而周围的一切都越来越模糊，浑身重得快没有力气动弹······
就在谢羡感觉不对劲，心中万分后悔的时候，一道重物忽然划开水波，直奔她们而来。
她来不及反应，就被一道黑影精准地缠在了腰上，跟着肩上也是一轻，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带着浮上了水面。
“咳咳······”
失去外袄的谢羡浑身衣裳湿透，坐在画舫的舷板上忍不住连连咳嗽。
身边有个粉衣女子蜷在一旁，仔细看，胸口处还有微弱起伏。
雀苒不但也被救了上来，而且还活着。
谢羡松了一口气。
她有些恍然，只顾控制着呼吸的快慢，没有分心思考方才那个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是谁出手相救。
旁边绣芳阁的姑娘们这时倒没有继续袖手。
虽然她们多半都在围着躺在旁边、不省人事的雀苒，却还是有人注意到了谢羡，送了一件绒袄给她披上。
“多谢姑娘。”谢羡哑着嗓子，低头致谢。
那位姑娘和善地朝她一笑，温柔道：“小姐救了我家主子的客人，这是奴婢们应该做的。”
绣芳阁的姑娘在这府里表演，说得含蓄些，自然也算此处的客人。
这里又是二皇子的府邸，那这衣服，应该是二皇子相送。
谢羡又轻咳了一声，问道：“冒昧请问姑娘姓名。”
“奴婢叫紫芯。”那位姑娘说完，又忍不住担忧道：“船上风大，您的丫鬟在哪儿，需不需要奴婢去找一找？”
瞧着谢羡面色潮红，唇色却苍白似纸，又一直忍咳，明显就是染了风寒的前兆。
“我没事。”谢羡只是摇摇头，有些费力道：“紫芯姑娘，明日谢羡必会将衣服送还——”
紫芯怕再在舷板上说下去，会令谢羡风寒愈重，连忙道：“不必了小姐，这白狐裘原是我家主人备用的，他素来有个不肯近人的性子，怕是再不会用上这衣服了。”
虽然对方说得含糊，谢羡却听明白了：她穿过的衣服，对方不肯再要。
明明太阳还高悬着，谢羡却觉得阴冷得很。
她心下一坠，默默揪紧了身上披着的狐裘。
手指陷在厚厚的风毛里，触感温暖干燥，她却恨不得剥去这层附骨之疽般的暖意。
那位姑娘并不知道垂头的谢羡在想什么，又道：“小姐若有心，时常穿一穿它，便是做这件狐裘的人没白费功夫了。”
她说完，余光扫到御姿公主的侍女竹梦正领着两个宫女往这边来，便忍不住皱了皱眉，随后朝谢羡福身，有些匆忙道：“公主那边来人寻您，奴婢先行告退。”
竹梦到近前时，谢羡已经无法从船上的人群里找到刚刚那个姑娘了。
“谢小姐，公主命我来寻您。”
竹梦一眼瞧见谢羡身上名贵的狐裘，眼神有些惊讶，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宫女们前去搀扶谢羡。
谢羡此时只觉得头脑十分沉重，脑仁好像被银针扎着，是不是就抽疼一下。
她以为竹梦还要带她去见公主，却不想，两个宫女扶着她径自下了画舫，沿湖岸抄近路去了皇子府的正院。
宽敞的院中竟停着带有特别纹章的马车，正是谢羡来时在府外看到的、石狮子附近的那辆。
竹梦想也不想便令人将谢羡扶上车，临走前嘱咐道：“谢小姐好生在此等候便是。”
谢羡强撑着身体，掀起车帘追问了一句：“竹梦姑娘，谢羡还未向公主辞行——”
竹梦回身，见谢羡虽然强撑着，神色却已经有些迷蒙。
她又想起方才帮着扶谢羡上马车时，刻意拂过谢羡额头时所感受到的滚烫温度，难得软声道：“谢小姐放心，您今日临危不乱，还救了人，二皇子和公主都对你称赞不已，这马车，原就是公主为你向二皇|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子要来的，你且放心待着，不久便会有人来送你。”
谢羡目视着竹梦带人原路回去了，方觉心下稍安。
将车帘放下，便靠着厢壁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
另一边，竹梦回去向御姿公主复命时，公主早已经随着二皇子等人移驾进了附近的暖阁。
竹梦进去时，正听到御姿公主道：“······那马不过几息便气竭倒地，王止还说那是偈兰国特意为了父皇秋狩送的骏马，谁知竟这样不堪一击。”
二皇子酒不离手，一边听一边笑，眼神迷迷瞪瞪道：“皇妹，那人杀了你的马，你却还要为他讨个官职，莫不是又看上了那个小白脸？”
御姿公主望着二皇子手中所执的莲纹玉杯，信心十足道：“若不是江公子家中遭难，误了今年的恩科，以他的才学，定能高中榜首，只不过英雄为时势所困，二皇兄若能从中相助，让江公子进吏部，日后妹妹必有重谢。”
二皇子闻言，禁不住失声反问了句：“吏部？”
看到御姿公主点头的瞬间，他手中的玉杯惊得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了一声脆响，碎做一堆。
透明酒液溢出，满室沁着芳醇酒香。
二皇子望着地上的酒液，很快懊恼地喃喃道：“孤好不容易截了太子兄长的美酒，竟漏了这些。快来人，再取几坛来。”
“裴世子，你说呢？”御姿公主看了他一眼，不描而翠的眉拧成川字，很快就不再理会被两句话吓得魂不附体的二皇子，转而向站在屏风后的人影道：“二皇兄向来听你的，本宫也想听听世子殿下的意思。”
青玉嵌双面绣幽兰图的薄锦插屏后，传出来一声低笑：“臣能有什么心思，这件事有多好办，公主不会不知道。”
裴祭说完，令更衣的丫鬟退后，自己对着菱花镜理了理衣襟，施施然转过屏风去。
“价钱么，就照着上次督察院宋经历的十倍即可。”
御姿公主本来端坐在雕花木椅上，闻言瞳孔微微一缩，竟站起身来，直直地看着逆光站在窗前的颀长身影。
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事情，低头沉吟半晌才道：“本宫自然知道六部不同于其他地方，不是想进就能进，不过，上次是五万两银票，本宫想着世子爷受二皇子偏重，必有过人之处，也不多言。现下悍然提出十倍之数，裴世子是否也太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裴祭轻轻哂笑一声，丝毫不理会御姿公主明晃晃的威胁，好整以暇道：“臣怎敢将公主放在眼里？”
“上次公主来裴府送钱，臣不过相送公主至府门处，两天以后就被宋经历、姚御史联名参了一本，按上流连戏楼勾栏，有伤风化的罪名。”
说到这儿，裴祭似乎有些困惑，“宋经历姚御史犹不足道，但倘若江公子进了吏部，掌了官员任迁，公主同臣的生意日后做不成，臣岂不是吃亏？这样想来，十倍似是少了······”
十倍还少了？
御姿公主直接愣住，不敢相信地看向裴祭。
清浅的阳光给他整个人镀了一层晕光，公主完全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即便如此，御姿公主也能感觉那人对她公主之尊的满不在乎和漠视。
御姿公主只感觉心口郁闷难忍，重重地拍在了木扶手上，怒道：“二皇兄，你倒是管不管？如今到底是赵家的天下还是裴家的天下？？裴家的世子竟敢拿着朝中的官职向本宫借机要价？”
裴祭丝毫不嫌事大，叹了一声，真诚道：“公主该不会觉得，江慎昭不值这个价吧？臣可是觉得，委屈了江公子呐。”
“······”
公主被梗得眼睛直直瞪着他，眼神跟看食材一样恨不得把裴祭扔进蒸笼，然而那张脸又太过无瑕，她看得又气又闷，却又不好骂出口。
眼观鼻鼻观心了半天的二皇子讪讪地，犹豫着两边看看，发现谁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最后只能勉强一笑，又做起了和事佬：“皇妹······不如去问问太子兄长······他那边，兴许价钱低些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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