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晨光喷薄天际,大夏宫重重宫门笼罩在一片将明未明的雾霭中。

早朝将至,百官正鱼贯穿过汉白玉广场往上瀛台。

司马超翻身下马,侧边一个头戴玄色武弁冠、腰悬紫绶的轻甲武将同时下马,于是他站定一抱拳,笑道:“范将军。”

此人乃北军上将范文成,对于司马超的礼让和见礼,他却并不热情,瞥了对方一眼,意味不明轻嗤一声,随意还了个上官礼,抬脚就走了。

对于司马超这个帝皇心腹,外军诸将们原来是好坏无感的,但现在不免就变得侧目起来。

主要是因为先前偃州眷村等一系列事情。

——到现在,大家也不明白那些莫名其妙的大动作是怎么一回事?那个眼角有红痣的虔王遗孤究竟有什么非掘地三尺不可之处吗?!

而司马超之流,身为皇陛心腹,眼见陛下行荒唐之事时,非但未曾劝阻一句,反而抓着鸡毛当令箭,把整个京畿闹了一个天翻地覆。

许多人私下都说,内将误主。

而这些手掌京畿外军兵权的上将军们也不惧司马超等天子近臣,范文成的冷眼已经算好脸色了,脾气臭点的直接就甩袖就走。

跟在身侧的司马超的心腹副将王钦不禁一怒,忿忿跨上前一步。

被司马超拦下来了。

他伸臂挡了挡,微微往后挥挥手。

王钦也只好退回去了。

司马超轻哂,外军和内军,到底是不一样啊!

京畿军分内军和外军,羽林卫虎贲军和南军等等宿卫宫禁和城防的内兵力算内军,而正经驻于京畿大营的京师屯兵则为外军,两边虽同为武将,但职能和权责都是完全不一样的。

前者,才是真正手掌兵权的战将啊。

半晌,司马超收回视线,又扫了一眼一成不变的宫禁宿卫,道:“内军,到底无甚意思。”

王钦说:“……可羽林卫是天子近卫。”您也是天子心腹近臣呀。

这些优势,却外军将领所不能比的。

司马超笑了下:“你不懂。”

司马超目送范文成远去,前段时间,整个京畿不管内军外军的所有骑兵都被临时征召到他们几人手中,可惜,属于外军那大部分在返回京畿之后就归还回去了。

不过,手掌重兵挥斥方遒的滋味让人难忘啊!。

他欲跳往外军的欲望不禁更加强烈了。

……

近日朝野沸扬纷纷。

主要还是因为霍大将军与北梵军的事。

本来,北梵军就是南下平叛的最佳选择,且是唯一的。

大殷兵力分三部分,一是京畿的中央军,二是边防军,而三则是地方的郡国兵。

而前二者的精锐程度与数量皆远胜最后一个。

说来,开国之际,前二者合共愈一百五十万之众,中央军就有足足超八十万,可谓兵多将广,个个身经百战。

只不过,经历了多年的混战后,天下民生凋敝人口锐减,不管生产还是生育都急需男丁,而此刻也已经不需要养这么多的兵了,于是,太祖下令大批的兵士解甲还乡。

京军编制定下三十万,最多不愈四十万,但实际这么多年执行与民休息的政策,都是不满员的。

本来,经过二十余年的休养生息,已经可以开始陆续征召补充了,而燕殷也确实有这个打算,他准备太祖三年祭后即下旨。

可现在,太祖驾崩才刚满三年。

也就是说,还没来得及。

所以,现今中央军仍处于不满员状态,哪怕加上了去年从边军调回的七万精锐骑兵,京师屯兵总数也只是二十余万,这其中包括前年奉旨增援梵州的十万北梵军。

中央军是这样,边防军也是这样,边防军确实共有数十万之数,但边线绵长重镇甚多,加上北寇这几年频频南下,去年抽掉七万已经不少了。

若想再抽掉兵力平叛的话,也不是完全不行吧,但那就得几千一万这般斟酌调遣了。

抽调的同时还得考虑边镇的互援呼应,反正|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就挺麻烦的。

所以这北梵军其实就属于机动兵力,北上拒寇南下平叛,用它理所当然,霍大将军乃开国名将,亦一直战功彪炳不见老迈颓势,这好端端的,燕殷突然命人原地解了霍大将军的兵权,并且叫停北梵军南下,当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几天朝中反应之大,甚至司马超下朝时,下摆溅有点点血迹。

卫兵牵马迎上前之时见了,大惊失色,“将军!这……”

司马超弹了弹袖口,“无碍。”

不是他的血,有人殿前死谏罢了。

燕殷不可能透露前生诸事,但他这行为却让人不得其解,先前也就算了,也就耗些马力人力,摆在明面上也原因也过得去——毕竟虔王是太祖金口定罪的。

可这回完成不一样啊!涉及军国大事,吵到最激烈处,甚至有耿介的言官痛心疾首当朝跪哭太祖,言语间隐隐有家国所托非人之意,最后这人直接往金柱一撞。

司马超眼疾手快,人没死,不过头破血流,燕殷的脸黑如墨斗,当场拂袖而去。

“将军,您说,这还得闹几天?”

司马超策马回府,翻身下马,和王钦等人前后跨进府门,其中一人这般问。

司马超眼尖,未曾答话,先远远望见正厅大门前立着一个人。

他眯了眯眼。

这人,是他的众多门客之一,胡绘其。

胡绘其一身正装,侯在阶下,旁边站着司马超的心腹幕僚陈敏杨慎适,后者问及关键处,胡绘其却闭口不谈,目露挥斥方遒之色,“我有一事,要面见将军!”

司马超挑了挑眉。

“你有何事见我?”

司马超将马鞭扔给管事,率先大步进了正厅。

他正随手卸了外甲,卷了卷袖子,在首座一屁股坐下,不料那胡绘其却突然上前一步,直挺挺跪在地上,昂首高声道:“将军,我有一言,你听是不听?”

“哦,说来听听。”

不料胡绘其一语石破天惊,“敢问将军!这北梵军一事是否内有隐秘?”

他陡然压低声音:“与眷村,与偃州?”

陈敏王钦等人眉心皆一跳,视线立即扫向正上茶的侍女们,司马超动作一顿,也抬头扫一眼跟进来的大管事,后者心领神会,立即引侍女们下去处理了。

司马超盯了胡绘其片刻,后者梗着脖子,与他对视,片刻,司马超一笑,站起身:“先生猜测不错。”

他点点头:“确实,昔日魏后眷村被救,这霍大将军很可能与其藕断丝连,魏氏啊,确实了得!”

“魏氏在打北梵军的主意?”

胡绘其逼近一步,司马超却不语,有些事心知肚明但不能言传。

“好!”

胡绘其击掌叫了一声好,他一撩下摆“啪”再度下跪,抱拳肃然:“将军,您的机会来了!”

这句话,压得极低又极凝重,胡绘其的小眼睛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芒,他道:“将者,当逢乱世,若这北梵军当真成了反军……”

“胡某以为,方是将军之大好良机啊!”

一句话又轻又细,却仿佛每一个字都砸在人的心坎一样,在场不管是王钦抑或陈敏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司马超眼神闪烁了一下,他忽笑道:“先生说笑了。”

他肃然道:“国臣者,当忠君爱国,司马某人深得陛下宠信,当肝脑涂地以报之,焉敢生出这般不轨心思?!”

“先生此言,日后不可再说!”

话罢,司马超断喝一声,他命人将登时面露急色的胡绘其拖下去,胡绘其急道:“将军,将军!!呜呜……”

声音渐渐远去,陈敏捋须:“这胡绘其,不知近日可有和什么人接触过?”

这胡绘其,也是司马府的老门客了,往日是有些小聪明不假,但这等角度刁钻石破天惊之语,陈敏第一时间的想法是,真是他自己想的?

若不是,事情可大可小,陈敏素来谨慎,立即让司马超先查一查。

司马超道:“不用查了,杀了吧。”

轻描淡写,取了此人性命。

“将军,他背后可能有人……”

“不是可能,是肯定。”

魏氏。

司马超坐回上首,褪去一脸方才的大义凛然,他以手支颌,面露玩味。

正厅深处阴影明昏,这个男人轮廓深邃,目光似鹰,“很好啊,非常好。”

“好一个魏太妃,好一个姓燕的!”

司马超知道的关窍比陈敏等还多,且此人聪颖敏锐,心念一转,竟猜了一个**不离十。

“来得好!有意思。”

真令人诧异,他很好奇,这魏氏是怎么找上自己的,魏太妃?不,不大可能,那……姓燕的?

真有意思。

“将军,那咱们……”

和面对胡绘其不一样,陈敏王钦等人了解司马超比前者深很多,司马超孜孜不倦的上攀野心他们了然,可……陈敏等人不禁对视一眼,这事情太大了,他们根本不敢想,心脏怦怦重跳。

司马超玩味一笑,站了起身,“所以我说,真的太有意思了!”

他很讶异,究竟是凑巧,还是这姓燕的对自己了解真这么深。

他什么时候注意上自己的?

司马超微微眯眼。

不过,这个并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对方用这么简单地找上胡绘其,那就是不怕自己猜到。

燕长庭这么坦然,背后其实隐藏着另一重的意思。

合作。

司马超笑了:“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啊!”

——司马超没猜错,因为据燕长庭判断,不排除他们后续大概还有其他的合作机会。

各取所需而已。

这个野心勃勃的昔日劲敌,对燕长庭本人来说,更多是战场层面上的,当年的他,除了燕殷首级之外对一切俱无感,这辈子有需要,他不介意远程和对方合作一番。

而敲山震虎需要力道。

那司马超?

接是不接?

他往后一靠,展臂倚在罗汉榻上,勾唇过后,笑意一敛,眉目顷刻变得幽深起来了。

他真的很诧异,但……这可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司马超常常饮恨,未曾早生五十年!

乱世出人杰,乱世显英雄,大殷朝多少青史留名的人物,只有适逢乱局,才有机会一试身手!

叛军好啊!

搅动风云,有心人才能趁机而上。

司马超霍地站起来,招手王钦,耳语几句:“安排人,把北梵军中层的情况泄至安国公梁国公的耳中!”

“还有荣王。”

荣王可通虞太后,陛下今年还没弱冠。

“再有,咱们新宁州的人,动起来,必须让陈山关芜州告急!”

司马超要么不动,一动全力以赴,把所有他能用到的、用上的,心腹、推手,俱全部用上了,一连串命令下,每一着都刚好打在七寸之上。

他和燕长庭,正确的说法,是互相利用。

……

暗潮汹涌,局势在几方推手全力推动之下,很快升级了。

而此时的燕殷,登基才三年,远不是前世乾纲独断的大殷帝。

太祖留下的辅政开国功臣还没死光,这些人分量可不轻,不同于只是初见端倪的皇陵和大溧宫,这次的北梵军事件直接触动了他们的神经!

本来,因为魏氏事件大批功臣的陨落,这些人都不是不怎么吭声的,哪怕被太祖委以辅政中人,但安国公几人还是能不管就不管。

可现在不行了,霍大将军同为开国功勋,岂能无罪解权关押?谁知有一会不会有二?

——本来霍大将军没有罪名,燕殷态度亦尚可,他们打算回头斡旋即可,但谁料北梵军中层事情一爆,这连根拔起的姿态可就不是那回事了!

这是私。

而北梵军平叛则是公,是国事,大事,他们征战多年才得以开国对大殷感情自不同,又得太祖临终委任,身为辅政重臣,又岂能看燕殷把家国大事当儿戏?

安国公梁国公一旦发声,连燕殷都不能以帝皇之威强压,他暴怒,下朝之后,直接把一个打翻茶盏的宫女拖出去杖毙了。

“……殷儿,这怎么回事?”

虞太后到了,刚踏上台阶,就听见噼里啪啦的板子声音,玉阶底下已经血淌一地了,她皱了皱眉,拾级而上。

这个儿子,是她唯一养活的,太祖以国号为其名,虞太后素来是满心骄傲,她也没有为个把宫女说什么,只皱眉道:“国朝之事,你不妨多听取安国公梁国公的意见,你父皇留给你的,总不会错。”

虞太后语调里有几分训诫的口吻,在她看来,儿子未曾及冠,她作为皇太后,正该调停政事。

不料燕殷十分反感,一听她这话就面露不悦,虞太后语重心长说了一堆,他就冷冷抛下一句,“我自有分寸,朝政之事无需母后费心!”

拂袖而去。

“你,你!殷儿——”

虞太后气结,这个儿子不是从什么时候起,越来不贴心,也不听话了。

她跺脚,又追上去,“……母后再问你,那姓魏的找着了吗?”

燕殷脸色更差,“还没。”

快步而去。

“殷儿,殷儿——”

……

这件事,在僵持了数日之后,最终以陈山关告急得出最后结果。

燕殷,是不可能向任何人妥协的,哪怕辅政的安国公梁国公,他坚持从边防军抽掉兵力。

然而,不等斟酌抽调完成,陈山关告急了!

——细作里应外合,打开关门,芜州平垣一线一日七封八百里请求增援。

而芜州平垣一线的主将王延,正是昔年跟随燕殷南征大胜的副将,心腹中的心腹,燕殷并不想折损他。

最后一封加急求援军报之后,燕殷面沉如水。

——不得不承认,他现在根基比起前世来说,还是浅很多的,毕竟才三年,他也年轻,他虽坐稳了皇位,但军中掌军权的多是太祖留下来开国大将。

这种情况下,再坚持,将会影响他的统治根基。

燕殷脸色阴得能拧出水,荣王孙相等人方才在大殿已经反复劝过了,燕殷坐了许久,“……季谋,你以为如何?”

终于来了。

司马超微微抬眸,上前一步,单膝下跪,禀:“臣愚见,即已将嫌疑者更换完毕,应也无妨了。”

军中既已大换血,那北梵军南下也无碍了。

毕竟,怕的只是怕那些中高层的亲魏将领罢了,普通兵卒是完全不碍事的。

“你们呢?”

陈矫和庞世充对视一眼,拱手:“臣附议!”

燕殷慢慢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都下去罢。”

“是!”

司马超恭敬垂首,与陈矫等人一并退出大殿,在转身一刻,他抬目,微不可擦挑了一下唇。

成了!

果然,他才刚回到羽林卫营,便接到圣旨,羽林卫军务立即交接副将王钦。

即日起,司马超正式调任京外军,大将军冯欷羽为正,他为副,以最快速度赶赴梵州,接掌北梵军,率兵南下平叛!

同时下的,还有一连串的替补中层空缺的名单。

刻日出发!

……

消息最快速度以飞鸽传书送回梵州小镇。

这时候的魏太妃正与邓洪升等人商议第二个计策的具体步骤。

邓洪升是昔年魏国公麾下三大谋臣不假,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目前这个处处受掣肘的局面,真的很难应对。

几经思索讨论,才得出一个火中取栗之策,正密锣紧鼓实施之中,谁也没料到,皋京竟然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消息一回,连魏太妃都惊诧:“真成了?”

她不可置信,接过密信反复看了两遍。

沈箐啧一声:“小看咱们阿庭了不是?”

邓洪升错愕过后,激动得连续说了几声好,“好,好,好!”

魏氏是真正后继有人了!

一时之间,几人有些泪盈于睫,不过很快掩过,“好了,那咱们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必须赶在接手北梵军的冯欷羽一行赶到之前,解决这件事!

日夜兼程,加急官道,只需三天。

沈箐燕长庭已经起身了,两人肩并肩率先往外走,夜风有些凉,不过满目篝火黄灯绚烂。

沈箐步履生风,表情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自豪,看得燕长庭心里一种说不出的快活。

沈箐高兴之余,也有点感慨:“阿庭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诶!”

因为太妃,沈箐并没有怀疑司马超的事情。

不过一直以为很了解的弟弟突然会了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让人自豪之余也有种怅然若失。

自己拉扯的孩子到底是不一样的。

沈箐得承认,自己有点雏鸟情节了,不过她是亲鸟,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燕长庭能长成这样,她真的费了很多心血的。

燕长庭闻言一愣,急忙说:“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只是他又语塞,没办法解释。

不过不用解释,燕长庭急慌慌的话未曾说完,发顶就被沈箐撸了一下,她微微跳脚,用力秃噜一下,笑道:“急什么啊,这有什么的!”

“真是个傻子!”她笑骂。

这个动作,就像小时候一样,燕长庭一下子哑了。

沈箐却笑嘻嘻的,她其实根本没当一回事,不管多亲近的关系,也有隐私,譬如她也有燕长庭不知道的秘密,这很正常。

她正要再开解燕长庭两句,不料他突然拉住她的手臂,“阿箐!”

“嗯?”

风吹,阶上笼灯摇晃,微黄的暖光倾斜在两人的身上,燕长庭和她对视了片刻,忽认真说:“我长大了!”

阿箐,我已经长大了啊!

沈箐:“???”

灯笼微光的阴影中,他微翘的凤眸藏着一种说不出的炽热和期盼,燕长庭喃喃说:“……我会证明给你看,我长大了的。”

这次梵州,除去客观种种,其实他心里还隐隐藏有一种迫切的渴望。

这种渴望忽然在此刻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他要证明给沈箐看。

他是一个男人了。

他已彻底长成一个顶天立地、足够优秀的,足以和她并肩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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