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需要向我证明什么,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

宋其言声音有些低哑,他在努力将身体里涌起的冲动强压下去。

客厅里没有开灯,窗外的霓虹照射进来,将两人打上一层薄薄的光影。

颂颂面对面环着宋其言的脖子,一双眼睛明明盛满了无措,却执拗地拿颤抖的手指去扯他的衬衫,急促地说着:“别人怎么想我没关系,但在你心里,我一定要是清清白白的!”

宋其言握住了她的手腕制止她,低低叫了一声:“颂颂……”

楼下的街道有车驶过,车灯在白色的墙面折射了几道,划过颂颂潮红的脸和欲泣的眼角,宋其言几乎要凑上去抱住她,掀开她薄薄的上衣亲吻她,但他忍住了,只是喉结更用力地动了动。

他一只手攥紧沙发的布面,另一只手却握着颂颂的手腕没舍得松开,用指腹轻轻揉着她狂跳的脉搏,又重复了遍:“我相信你,你不需要向我证明。”

颂颂怔了下,人却凑得更紧,又将空着的手按上了他的肩膀,喃喃问道:“为什么?为什么相信我……”

宋其言的后背已经抵住沙发,他只好后仰着头避开颂颂温热的吐息,缓了两秒的功夫才回答。

“因为你是颂颂,你不会骗我。”

颂颂眼睫颤了颤,勾出更多的湿亮,她声音有些发抖。

“可是……可是如果我有很多事没有告诉过你呢……”

她紧紧盯着宋其言,不敢错过他反应里的每一点细节,又无意识地紧咬住了下唇。

宋其言只好伸手搓开她的嘴唇,拼命才移开了视线去看她的眼睛,轻轻道:“你不想说,就不用说。这是你的权利。”他脸上没有任何的犹疑,是未掺杂任何掩饰的真诚:“颂颂,你的过去怎么样,我不在乎的,你自己也要放下,好吗?”

黎颂颂的眼睛在黑暗里睁得大大的。

放下?她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她那些隐秘的过往,时时刻刻将她密织包裹,每一次张口喘息都仿佛是种罪过,提醒着她该永远生活在地狱,任何人间的温暖,都是对身上罪孽的背叛。

可是,如果,会不会,有一个人愿意宽恕她,原谅她呢?

她是不是就可以好过一点?

一定是因为这个高考结束后的夜晚太过蛊惑,一定是因为对面这个人的肩膀太过可靠,这里没有审讯室的聚光灯,却让她放松了警惕,愿意把这些和盘托出。

她将头抵在了宋其言的肩膀上,定定地看着沙发角上星点游动的灯光,说:“我想要告诉你。”

宋其言顿了下,将僵硬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嗯了一声。

她攥住他的衣角,明明是自己害怕他逃离,嘴上却对他说:“你不要害怕,好吗?”

“好。”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还全然不知道自己要说出的这一切,所以才敢这样平常心地对待她,说出来之后呢?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也许他会推开她,可是在这个瞬间,她却只想不计后果地坦诚,似乎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她本没有资格拥有的,他那庞大又纯粹的爱意。

“最早是七岁,妈妈说那是面粉。”

声调平淡,很短的一句话,宋其言却心头一惊。他想象着七岁的颂颂,在蹦蹦跳跳的年纪,无心地被诱导上犯罪的道路。

黎颂颂感觉后背上被一只手紧紧揽住,让她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知道那是什么了,但没办法反抗,也许是他们太自信了,觉得不会出事。”

“我贪恋着爸爸妈妈对我的夸奖,也贪恋着越来越富足的生活。”

“每次任务成功,我都很有成就感,觉得自己是个好孩子,”她轻轻笑了下,“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他们都这么说,很羡慕我爸爸妈妈有这么好的孩子。”

黎颂颂很久都没再说话,宋其言蹭了蹭她的头顶,“你那时候太小了。”

她点了点头:“是太小了……所以会出错,是很严重的错误,死了个人,是个警察。”

“他是想救我的,我却害了他,就死在我面前……”

无数次噩梦缠身的子弹似乎又在她耳边擦过,脸上有些温热,却不见血红,只是泪水,顺着脸颊流到耳朵,世界的声音朦胧了一瞬间,她抿唇咽下哽咽,声音却不可抑制地沙哑着。

“我甚至都,不记得他的模样了,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记得是个很温暖的叔叔……”

宋其言倍觉心疼,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帮她缓和翻涌的情绪,“这不怪你……”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黎颂颂再也忍不住啜泣,紧咬下唇将脸埋进了手里。

怎么会不怪她呢?

如果她没有让叔叔跟着下车,如果她没有露出马脚,如果她没有坐上那趟车,如果她没有答应那次任务……没有如果,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她面前,十一岁的她。

他一定是个很正派的人吧,比她更有活着的价值。可是他却死了,然后尸体被投河了?还是焚烧了?不管哪一种,都无人知晓,他因为帮助了一个晕车的女孩子,无端端把自己送上死途。

他的家里人,该等了他多久啊,是不是现在,还在等着呢?

宋其言看颂颂突然全身颤抖,呼吸也急促起来,赶快抓开了她的手,低头找她的眼睛。

“颂颂,没事了……我在这里,不要怕……”

怎么会是害怕呢?她是羞愧,羞愧于自己还能坐在这里,享受日夜,假装无事地生活。

宋其言想分散开这件事对她的纠缠,便轻轻问道:“那后来呢,你有没有再反抗过?”

“有啊,”她点头,脸上却是自嘲的笑,“很快就是下一次任务,我偷偷在电话亭打了举报电话,可是什么都没发生……”她看着宋其言,脸上是深陷泥潭却连根稻草都找不到的无望表情,“你说,这是为什么呢?我做好了进监狱的准备,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宋其言皱起眉毛,这帮运毒团伙,竟然恣意妄为到如此地步吗?

杀人后也能脱身,被举报后也全身而退,这背后不容小觑的力量,岂是一个颂颂能撼动的。

她继续说着:“可能他们知道我打过电话,也可能不知道,但后来,没再叫我去运毒了,家里的生活越来越不好,我妈妈离开了,我爸爸也进了监狱。”

这段过去宋其言曾听颂颂提起过,却是第一次知道,其背后完整又痛苦的隐情。

“为什么,”她看着他,脸上是空白的茫然,“做坏事的时候是好孩子,不想做坏事了,却变成坏孩子了呢?”

宋其言把她怜惜地揉进了怀里,“那是他们的错,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颂颂苦笑,摇了摇头,停了好久后,声音才再次响起。

“黄警官是你的朋友,但有很多事我都没敢告诉他。”

“我爸进监狱后,我没有钱,又重新找上了那些人。”

“线路、方法我都很熟悉,来钱来得很快,甚至又买了新的大提琴。”

“贾明天说的,应该就是这件事。”

“我才不是,什么好孩子……”

她一股脑把这些说完,心里却比之前更加慌张。这件事,没有人死,但却发生在她十四岁之后,不是免受刑事责任的年纪了。她查过无数次的法律条文,经手过的那些毒品,足够她被判无期。

宋其言良久都没有说话,她一颗心咚咚跳个不停。

这就是她过去十几年的人生,她把审判权交到了他手上。

半晌,宋其言将她在怀里微微抬起,她却垂着头,不敢看他的神色。汗水和眼泪浸湿的头发突然被撩开,然后那根手指停在她额头上抚了抚,

“那些都过去了,我希望你以后可以过得开心、轻松,好吗?”

明明是最好听的话,她却在一瞬间心痛得无法呼吸,抬头喃喃问道:“你原谅了我吗?”

宋其言轻轻地笑,“你没做错什么。”

“可是……”

“没有可是,那些都不是你的错,你也不该承担这些痛苦。都忘掉,好好生活,好不好?”

“那你会……”

宋其言知道她想说什么,又替她回答:“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是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语气,她心头最重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

她再也不用,战战兢兢地害怕失去他。

眼泪控制不住地大滴落下,颂颂将宋其言抱紧,伏在他肩头大声地痛哭起来。

她在这个夜晚决定要成为一个合格坚强的大人,上帝一定是看见了她的决心,所以原谅了她过去所有的不堪,她愿意用所有的一切,去偿还和回报。

不知什么时候,痛哭变成仓皇的亲吻。

客厅里没开空调,两人仍是对坐相拥的姿态,早就一身汗湿。

颂颂毫无章法地吻着宋其言的下巴、脖子,又将他的衬衫扯了出来,手伸进下摆的时候又被他制止。

“颂颂!”

他一双眼睛满是渴望,却固执地退开了距离。

“我愿意的,我愿意的……”颂颂喃喃,跪坐着向他身前凑近。

那点磨蹭后宋其言又是一声闷哼,眼里的欲色更重,嗓音沙哑,“还没到时候……”

颂颂微喘着,逼近他的眼睛:“什么、时候……”

宋其言重重地吐息,偏头将唇一下下落在她脸颊上,却避开了她迎上来的吻,仰起脖子闭了闭眼。

“你还,没成年呢……”

她想她该矜持些,可又觉得没有什么矜持的必要。

他们确定下的心意是最好的心意,今后再也不会有个人像阿宋这样,完完全全地信任她、爱护她,她愿意把最好的自己给他,只有他。

她的声音响在宋其言唇畔,像是天底下最媚人的毒药。

“阿宋……睁开眼睛,看看我……”

他的手无意识向上,路过了她的膝盖。

颂颂轻颤了一下,将头埋进了他的颈间,习惯性地咬上了他的肩膀。

宋其言不觉得疼,只是痒,发热,从肩膀处无限放大。他缓缓睁开眼睛,眸色比夜色更深。

“颂颂,我不希望……你的第一次,是这么仓促……我希望它是美好的、完美的……”

她却将他搂得更紧,声音轻轻的,有点羞涩:“阿宋,只要跟你在一起,就是完美的。”

宋其言偏头看她,像是最后一次确定她的意愿,她半张脸埋在他脖颈上,露出的一只眼睛腾满水雾,看着他轻轻地眨了眨。

他再也忍不住,唇瓣相贴的一瞬间,两人都难耐地喘息了一声,空气在一瞬间被点燃。

动作间,停在她膝盖上的手被裙摆盖住。他一个用力,托举起她,向着卧室走去。

这本该是个毫无回头毫无停顿的走向。

然后走至卧室门口时,传来了敲门声,伴着月月哭喊的声音。

“宋哥哥,你在家吗?”

两人俱是一顿,下一秒齐齐选择了不予理会,宋其言用脚把卧室门重重带上。但隔音太差,注定了月月的声音隔着一个客厅两道门仍能清晰地传进两人的耳膜。

“呜呜,宋哥哥,我爸爸出事了——我没有地方去了!你帮帮我吧!”

小丫头听起来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他们可没那么心无旁骛到要伴着她的哭喊声继续下去。

两人几乎同时长叹了一声,停下了动作。

宋其言从颂颂颈间抬起头来,低低咒骂了一句,“她可真会挑时候。”

颂颂只是抿着嘴笑,想要起身整理衣服,宋其言却抱着她不撒手,“你让我缓一缓。”

月月在门口等了好久,门终于开了,看见宋其言的脸,她立刻嚎啕出声。

“宋哥哥!”

她伸手要抱,宋其言却躲开了。她哭哭啼啼地走进来,感觉气氛似乎有些微妙。颂颂姐正在客厅喝水,喝完又倒了一杯,宋其言一把抓过一饮而尽,然后脸臭地看向她。

“怎么了?!”

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凶,月月心想我也没招惹你啊,扁了扁嘴又要哭出声。

颂颂赶快过来抽了张纸巾帮她擦眼泪,安抚她在沙发上坐下后,才轻轻问道:“月月,怎么回事,你爸爸怎么了?”

月月有些怕怕地看了眼宋其言,他离两人挺远地坐在餐厅里,翘着二郎腿在检查手机,神色很是不悦。她立刻抱住了颂颂姐的胳膊,生怕自己被赶出去。

“我好久好久都没联系上我爸爸了,他刚刚终于给我打了个电话。”月月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声音又带上了些哭腔,“说现在警察在抓他,让我来找宋哥哥。”

宋其言闻言愣了愣,终于抬起了头,“为什么找我?”

月月试探着他的神色,小声地说:“我爸爸说只有宋哥哥靠得住……”

宋其言拧了拧眉毛,问:“你爸什么时候联系不上的?”

边说着边给光头曾打了个电话,果然是没有接通。

月月道:“快半个月了吧,他出车一走就联系不上了,今天是拿公用电话给我打的……”甚至没有打给她的手机,而是她今天补习班的老师。

“他现在在哪?”

“没说……”

颂颂在旁安慰:“人没事就好。”

宋其言自然听说过光头曾和徐彪的买卖,看了眼颂颂,模棱两可问道:“是货出问题了?”

月月点头又摇头,“公司出事了,都被警察抓起来了……”

颂颂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想问什么又咽了回去,神色有些难辨。

月月撅了撅嘴,气鼓鼓道:“我爸说是被人出卖了,本来最近是小姜姐姐一直在照顾我,但我爸说她最不可靠。哼,没准就是小姜姐姐出卖的!她知道我住哪,所以我赶快逃出来了!”

“小姜?”

宋其言反应过来是姜禾,上次见那个黄毛丫头片子还是她在底下叫楼,那个傻缺样还会出卖人?

月月盯了盯宋其言的头发,有点乱糟糟的,又盯了盯颂颂姐,也是乱糟糟的。她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眼珠转了转立刻把颂颂姐抱得更紧。

“我不管,我就住这里了!只有你们这里是安全的!宋哥哥你要是把我赶出去我肯定要暴尸街头了,被那个小姜姐……呸呸呸,臭姜禾打死了,你找都没地儿找,等着哭去吧!”

颂颂笑出声来。

宋其言啧了一声,感觉头疼,没好气道:“你死不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月月两眼一瞪,又要哭出来,颂颂赶快安慰她,又笑骂了一句宋其言。可看着两人这么亲近,月月却更不满,小嘴撅得更高了。

宋其言敲了敲桌子,调笑说:“我保护你,有什么好处?”

他这话当然只是想逗逗月月,没指望她真能给出什么好处来。不料月月却将背着的粉色小书包拿到了身前,拉链一开,两手拎着背带举了起来。

“喏,这就是好处咯。”

颂颂立刻震惊脸,宋其言站得远,看不见里面有什么,但走过去的半路上也猜到了。

粉色小书包被红钞票塞得满满当当,上次赛车的赌资果然都被光头曾私吞了。

宋其言笑敲了下月月的脑壳,“怪不得你家那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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