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二,连着几日晴朗的天空晦涩了起来,寒风凛冽中任倾跟在御史台杨中丞的后面,缓步走进了大理寺。

今日任倾是随杨中丞来大理寺参与三司会审的,审理的案件便是秦凤路安抚使孟仑勾结串通转运使孙保余,虚设军费开支,中饱私囊贪腐巨额银钱一案。御史台出面参与审讯的官员中并无孟令,因按照刑审回避制度,孟令与孟仑是血亲兄弟,不得参与审讯。

昨日官家、太后召诸高官集议,商议审理此案的人员安排时,官家言道承安郡王牵挂长子案件,特奏请委派一人旁听案件,以全其爱子之心。孟仑算得上是赵相那边得力之人之一,此次被御史察查,其父此请求,不过是旁听充当个传话跑腿的作用,并不参与案件的审理,也不算规制。只是这人选,既要旁听要案,还需完整复述且不得接触案卷卷宗一应证物,此人选须得是个聪慧机敏嘴严的才是。

官家各部可有举荐之人,无一人出言,这事既不得接触案件审理即意味着结案之后得不到实质的嘉奖,还得全程跟进三司会审、跑腿传话,算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任槐见此,躬身出列,向官家举荐了自家孙子——在秘阁读书的任倾。

任倾在秘阁读书并无公务在身,并不会因此耽误本职公事,且其年少聪颖确实足以胜任此事。是以,今日任倾一早便坐在三司会审的正堂角落里旁观堂上的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中丞领着衙门众人审理秦凤路贪腐案。

出得大理寺时已近申时末,天空飘下了雪花,任倾上了马车往五岳观赶去。

观门的小道士早得了消息,待任倾已进门便领了其去了孟恺岚去的院子。

难得的是,孟恺岚今日并未向往常一样在正堂打坐,二是坐在偏房的塌上。见任倾冒雪前来,忙递了杯热茶过去,招呼她坐在了碳盆边,并未着急出言询问案件进展。

任倾喝了杯热茶,又就着炭火烤了烤,身上方才停止了打颤。“回郡王的话,今日奉命前来告知秦凤路贪腐案审理进展。三司于大理寺开堂审理,今日主审的是天圣五年到天圣七年的秦凤路开支卷宗,共查得增设、虚设军费开支十三笔,涉及器械制造、军饷发放、修筑工事等方面,初步估计虚增支出四十余贯。”

本朝将天下各州正赋收入分为“上供”、“留州”、“送使”三部分,其中“上供”需解运京师入库;“留州”即留归本州支用与“送使”即留给各路司衙支配。据载近年秦凤路下辖各州一年正赋收入总计不足二百万贯,天圣五年到天圣七年两年间孟仑等人虚设支出却有四十万贯,一年虚设均有二十万贯,占秦凤路税赋一成,实为蠹虫。

孟恺岚听完任倾的叙述,沉默良久。当任倾欲出言告退时,他开口了。“到底年轻气盛了些,总觉得靠了太后娘娘这座高山,轻易动他不得,却不想此事一旦揭发,便是太后也容不下他。”

任倾谨守传话本分,只颔首饮了口茶。“贪赃枉法,国法难容。如此,下官告退了,明日再来。”

孟恺岚点了点头。“罢了,你去吧。”

腊月十六,三司将会审结案奏疏报经审刑院审查,再经中书审议将审判结果呈至了官家、太后面前。

秦凤路安抚使孟仑被罢官抄家,剥夺了可袭郡王爵的恩赐。但经太后开口求情,保留了其国公爵位,御赐的宅邸也并未收回,只是将府中一应贵重物品查抄。转运使孙保余为从犯,被判抄家贬谪雷州。余下安抚司及转运司各职从犯,皆被远谪。

自此,秦凤路上层官员所剩无几,官家擢升凤翔府知府调任秦州长官权领安抚司事,遣户部员外郎出京领秦凤路转运使职。

此次办案,御史台居首功,各有封赏。任倾原本以为此番孟令多能官升一品,晋升御史中丞,却不想他却被皇帝调任至了枢密院,领了从五品枢密都承旨之职,加正五品上骑都尉衔。从文官衙门调任管理军事的枢密院,任倾实感诧异,原以为孟令是要走帮着官家察查贪官污吏的御史道路的?

不过还来不及向孟令当面道贺,任倾又告了病假了。无他,服药后第三次的月事来了,只得卧床静养。

自六月底任倾服药后第一回来月事时,任槐见京中最好的妇科圣手所开之药都不顶用,便在任倾如常上值之后,寻了机会求得恩典,得了禁中的止疼之药。

此丸药名唤息止丸,其方子改良于神医华佗的麻沸散,作用在于用了之后会麻痹神思,使人失去知觉陷入昏睡。不过医馆也叮嘱了此药不可常服,不可过量服用,否则轻则致人痴傻,重则致命。

任槐与任佩自是不放心任倾服用此药,可六月底那回任倾仍是疼得几近昏迷。是以任佩减量给任倾喂了些,倒也减轻了些疼痛,让任倾在混混沌沌中度过了那几日。此番亦是如此。

告假几日后,任倾如常回秘阁看书进学。

临近申时正刻,有内侍前来通传:“官家召任正字于文昌阁觐见。”

头回踏入官家平日召高官集议的文昌阁,任倾不免好奇与紧张。低头快眼环伺了周遭一番后,腹诽官家豪奢,俯身屈膝跪倒在地。

孟旻唤任倾起身并赐座,任倾这才瞧见,原来孟令也坐在一旁,方才低头进来只瞧见了其半个腿。

“任正字,今日承安郡王给朕上了封奏疏,夸奖你办事妥帖,为人谨慎。此番你旁听三司会审贪腐案,奔波传话承安郡王也算辛劳,既得承安郡王|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夸赞,那朕自是该嘉奖你一番。此前你得中谈话,朕借赏你祖父的名义赐了你一方徽墨,不若此次朕便赏你歙砚?”

自头日回禀之后,许是因任倾并未与其谈论案件事实之外的事情,自第二日起,任倾便只得在屋檐底下回话,再不得进屋,更别提饮热茶烤炭火了。任倾原本以为承安郡王必是恼了自己,但既然接了这差事,必是要恪尽职守的,是以并未过多在意,此后回话仍是事无巨细一一告知,态度亦称得上是毕恭毕敬。

却不想承安郡王竟会上书向官家替自己请功,任倾微感诧异。但既然官家开口要赏赐,机会难得自是应当把握,任倾再次俯跪在地。“官家之赐,臣不敢辞。但臣请官家另赐一物,求官家成全。”

“美诚,你瞧任正字连御赐的歙砚都瞧不上了。”孟旻语气还算欢愉,并无责备之意。

“官家不如听听他想要什么,也许连歙砚都省了。”孟令在一旁接了话头,面露一丝笑意。

“臣只是为官家跑了回腿,不敢要官家如此贵重的歙砚。臣求官家允臣来年提前参加中书考校,以求早日为官家效力。”任倾说完俯首着地。

“原来你所求的是这个,先帝时的神童应子归也是在秘阁进学两年后方才得中书考校的。此事既有此契机,倒也不算无端破例。”孟旻正色道。

既得了官家的准话,任倾满心欢愉地告退而出,孟令亦随她一同出了文昌阁。“听闻结案之后,郎君已调入枢密院,某在此恭贺郎君了。”

在旁的孟令瞧着任倾眉眼弯弯的模样,开口言道:“上回调任御史台,慕心为我贺,请我吃了一席宴。此番为我贺,却不知慕心又准备了哪家酒楼的宴席?”

“那便随郎君点,京城酒楼繁多,听凭君指示。”任倾出言颇为豪横,自己俸禄虽低,可阿娘经商有道,银钱是从不会短了自己的。

孟令也不过是言语玩笑,但见任倾这副豪爽的模样也不由得一笑。“哪能回回让你颇费,年后若得空便来靖王府一聚吧。祖父三年前去潭州时,带回了一位擅做潭州菜的厨娘,恰好可慰你思乡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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