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婵没有养过孩子。
她与谢温成婚之后，迟迟没有喜讯。即便他们婚后琴瑟和鸣，夫妻温存更是柔情蜜意，只是李婵却终究没有等来那个好消息。
南迁之后，李婵病体沉疴就连走动都耗费精力，而之后谢温更是与自己形同陌路，二人到最后也不曾有过子嗣的消息。
在南都的时日，她也未尝没有在宗族妇人间问及子嗣生育之事，就连最后也曾被谢母埋怨过。
谢温并无亲生兄弟，谢家中也没有血缘相近的子侄。而李婵唯一的一个稚龄中的侄儿，却被困在南都的宫城中不得相见。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初生的孩子竟然长得这样的块。
原本那个还带着血腥气浑身上下皱作一团的孩子，在短短一个月里就完全变了个样。
在乳母太医宫人们的照料下，原本早产的虚弱已经全然看不出来。在摇车里晃动的小手小脚是那样的有力，李婵坐在一旁一看便是一整天。
明光殿里宫人们各司其职有条不紊，仿佛又回到往日的常态。
只是不复寻常的安宁透露着一切的改变。原本在殿外巡视的内侍们变成了披巾戴甲的禁卫，而永安殿与明光殿十室之内更是一片死地般无人踏入。
即便是每日里来往递送吃食用物的宫人，在进出之时都会被兵卫严格查收。
明光殿的所有宫人都对外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当然此时管控着两座大殿的主人李婵除外。
即使宫城里的两座大殿仿佛已经完全与外头隔绝开来，但这些日子外头的消息都会一条不落的递送到李婵手上。
这既有她强势干预的原因，也有宫外皇帝的命令，更也是在执掌朝政的瘐太后的授意下进行的。甚至连每次朝典上的重要奏令，只要散了朝会便会即刻送进来，供李婵阅览。
就算是之前天子在时，李婵也不曾得到过这么大的权利。
皇帝已经整整一个月未曾回过禁宫，就连李婵也想不明白李炎为何要留在王府迟迟不肯回宫。甚至愿意让瘐太后重回朝堂，将手中的政权重新分给太后。
虽然李婵已经知道瘐太后似乎并没有太多偏袒瘐家，但李婵只是想不通阿弟为何会突然有这么大的动作。
纵然当夜在王府上，她在悲愤之余质疑了几句皇帝的权柄，可李婵相信阿弟绝不可能因为那区区的几句话就自暴自弃。
这几日瘐太后重回朝堂，可世家们也并未因此势强。反倒是在瘐太后的重压之下，受到了不少的责罚。
陆家曲家王家皆有官员遭到贬斥，就连瘐家也被太后申斥，就连递上来的新世子的奏令都被打了回去。
瘐太后到底是在先帝驾崩后把持朝政多年的人物，又到底出身瘐家，世家们也只能避其锋芒。
加上亲王府中暴毙一事到底还是传了出去，天子出宫亲自查案，即便是没有干系的世家们也难免心中忌惮，自然都更加收敛。
一时之间，宫里宫外，洛京城上下都陷入了一阵沉寂般。
李婵想不到旁的原由，便只能猜测怕是王府中的事情并不简单。不然李炎也不会滞留王府，还让李婵将瘐太后请出来。
当日她虽与李炎一同入府，但却被李炎护在身后支使了开，许多事情倒也知道得还不如旁人。
王府众人如今仍被严加看守在宫外，有天子敕令李婵也自然不可能再让人到王府打探，只能在宫中一日有一日的等着消息。
“呀！殿下您瞧，小世子抬头了。”，在蓝月的惊呼声中，李婵从思绪中惊醒。
低头看向摇车中的孩子，或许是孩子尚且年幼无力，即便抬头也未能坚持多久。李婵也不强求，只看着摇车中吮手的孩子，脸上浮现出笑意。
只要这孩子能平平安安长大，她便已经别无所求了。
李婵拿起旁边宫人们做的布老虎，放到孩子眼前逗弄。一个月的时间，孩子早已睁开了双眼。纯净无知的眼眸盯着李婵手中色彩艳丽的布偶，一动不动。
李婵失笑，正想上手将孩子抱起来逗弄，就听得殿外有宫人通传。
“殿下，苍青回来了。”
李婵一愣，伸出去的双手停住了。转身看去，苍青的声影似乎正在殿门外候着，正等着她的通传。
长公主严令死守，即便是往日里明光殿的主事宫人，如今没有李婵的吩咐也无人敢将她放进来。
“让她进来吧。”，李婵挥了挥手，蓝月便将摇车中的孩子抱到了内殿之中。
待到苍青走入殿内，李婵发觉短短一个月她竟也消瘦了许多。原本就苗条的身姿，如今仿佛下一刻便会随风而去一般。
“殿下万安长乐，奴奉陛下之命回明光殿伺候。”，苍青跪拜在地，双手相叠长叩于地上以大礼向李婵请安。
李婵低垂眼眸，眼看俯拜在地上的苍青久久不曾出声。
直到苍青的身形开始颤抖，李婵闭了闭眼，有些冷淡地开口说道：“起来吧。”
“倒是清瘦了许多，想来在王府你也是受苦了。”
李婵难掩其中语气中的冷漠与刻薄，即便是她将苍青派到王府之中，又曾对她说过万事由她来承担，可李婵还是忍不住怨恨。
当夜事发，苍青却身在王府之中看着王兄身亡，仅此一事便足以让李婵再难真正信任苍青。
李婵的话，让起身的苍青又颤了颤，顿了片刻后才轻声回答：“承蒙天子与殿下圣恩，奴如今能得以回宫伺候，已是感激不尽。”
李婵冷着脸，倚靠在坐榻上换了个姿势，对着苍青道：“说罢，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苍青是当夜王府事发的亲眼见证者，如今又带着天子的敕令回到了她的明光殿，李婵自然明白是天子通过苍青让自己知晓王府当日发生的事情，而苍青大底与此事并无关系。
如今她问了，苍青自然也不会隐瞒。
果然，闻言苍青像是松了口气般松懈了一二，又很快开了口。
原本在殿室中候着的宫人们见状早已先一步退下，蓝月带着乳娘们在内殿中哄着孩子。偌大的正殿之内，只剩下了主仆二人。
不知为何，李婵见苍青脸上露出几分瑟缩，但很快她便开口将那夜的事情说了出来。
“奴婢赶在了宫门落锁之前出宫到了亲王府，又凭着殿下的玉牌调令禁卫严守亲王大殿。姣侍妾与一众太医奴婢皆安置在了左右大殿中，以免亲王与贵人需要太医时不便通传。“
苍青脸色苍白，但似乎又陷入到了当夜的回忆之中。
她虽只是一介奴婢，但是长公主殿下的贴身女侍，又有殿下的玉牌。即便府中众人有所非议，却也只能听令，不敢妄言。
姣侍妾身体孱弱，安置进侧殿后，苍青便前往探望，并见长公主劝慰的话一并托付给了姣侍妾。
侍妾似乎对搬迁之事并不在意，听了长公主所言脸上却流露出了几丝动容。
“殿下仁厚宽慈，妾妾身卑位微，实在是不知如何谢恩才是。”
苍青见状笑了笑，安慰道：“贵人何处此言，只要贵人安心养身，来日平安诞下世子，自然便是极大的好事了。”
见姣侍妾脸上似乎多了几分活气，苍青又趁热打铁道：“天子体恤亲王病体，不日便要将亲王接入宫中照顾。殿下怜爱贵人您怀着身孕辛苦，特求了旨意，将您也一同请入宫中呢！日后啊，若是小世子能在宫中生养”
苍青说着，本意是想让这位似乎格外自卑的贵人安心些许，可没想到姣侍妾原本还有些生气的脸色一下便青白了起来。
她暗道不好，慌忙唤了几声，“贵人？”
“你是说王爷要被接进宫中？何时下的旨意？什么时候会将王爷接进去？”
虚弱的姣侍妾仿佛突然爆发出力量，瘦如枯柴的手紧紧攥住苍青，让她心头一惊。
看着似乎格外在意此事的姣侍妾，苍青暗暗在心中记下此事，口中呐呐道：“宫中尚未明旨，陛下尚未在朝堂上宣及此事。有司如今已经在宫中收拾起来，最迟怕是后日便要进宫了。”
姣侍妾缓缓松开紧拽着苍青的手，无力地倒在榻上。
“近日朝典之日可是何时？？”
苍青听着姣侍妾一介后宅之人竟也通晓朝政之事，心中就越发留心了。
殿下也曾怀疑姣侍妾牵扯到亲王中毒一事，但太医丞明言其是身患恶疾，可如今看来恐怕姣侍妾也并非那么简单。
苍青思度一二，但还是开口答道：“最近的朝典也将在后日，想来天子必会在当日明旨。”
姣侍妾缓缓闭上眼，口中喃喃道：“后日后日”
见姣侍妾似乎并不准备再理会自己，苍青便也不再侧殿多留。只自持着长公主殿下身边侍从的身份将姣侍妾身边伺候的人等敲打一二，以免这些人在这两日再出了什么岔子。
即便姣侍妾真的有什么问题，如今她怀着亲王的孩子，就无论如何都不能出事。而其余疑点，等到回宫之后她自会一一禀明，由殿下定夺。
苍青安抚了姣侍妾后，便重新入手整顿王府。
如今亲王的贴身侍女在王爷身边贴身伺候着，半步不能离人。
而苍青将大殿围守起来，府中众人多有疑虑。旁的不说，就是殿中众人的一应饮食用物供应，也还需安抚府上的那几位副总管
这般想着，苍青竟在殿外看到了有司来人。只因苍青的命令，被禁卫们拦在殿外。
只是殿下有令，即便是有司来人苍青也不敢轻易放人进来。
好在有司知道分寸，只将亲王进宫一事在府中宣旨后便离去，苍青也松了口冲刺呢投入到大殿的整顿事项中。
旁的她一并不管，只需听从殿下的吩咐——无论是谁，在亲王入宫之前，都不能随意接触到亲王与姣侍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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