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十几秒路程,楚枫却犹如在刀山火海中穿行了万里。

他走得如此艰难,莫大的“不可置信”充斥在他紧锁的眉间,掌心的血,跟着他滴了一路。

来到高台前,他止住脚步,看着秦战那张熟悉的脸片刻,还是暂时压下满腔的愤怒,期盼着秦战能亲自给他一个答案: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是秦战的样子很奇怪。

他似乎有些不舒服,匕首忽地在他手里脱落掉在地上。他双手撑着栏杆晃了晃头,动作极为僵硬不协调,头不受控般慢慢抬起来,一点点看向楚枫。

楚枫只觉得那投过来的一眼,匆匆闪过了一点他熟悉的温柔,却又马上被狠戾和阴鸷而取代。

两道不一样的视线,不停地交替出现,仿佛都在拼尽全力要占据那双眼。

“秦战……”楚枫猛地向前一步呼喊了一声,“秦战!你到底怎么了?”

那一刻楚枫才惊觉,自己其实一直都在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希望秦战欺骗了自己,欺骗了父亲,如今又弃兵投敌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某些不得已。

然而楚枫马上又狠狠唾弃自己,这一切,无论是什么样的不得已,都没办法被原谅。

楚枫忽然想起早上那个梦,他倏地蹙起眉向后退了一步。

“你不是秦战!”他摇摇头大声喊道。

如今能解释这一切的,就只有“他不是秦战”这一种理由。

秦战似乎陷入了混乱,没有精力去回应楚枫什么,就在楚枫几乎认定了秦战是在默认时,费斯少不慌不忙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怔怔地看着费斯少从怀里摸出来那颗金泪丸,举到阳光下又漫不经心欣赏了一番。

费斯少似乎以为楚枫说不出话,是还在质疑,他“啧”了一声,很“友好”地提醒楚枫:“不出意外,我的人这几天就能找到姜夜了,到时候我不介意通知你一声,这颗金泪丸,究竟蕴藏了什么可怕的技能。”

楚枫的身形猛地晃了一下。

如果说一开始他还能告诉自己,金泪丸是那天那个年轻人预测到的,绝不是秦战泄露的。

那么这个时候,他已经不能为自己找的理由,做出任何辩解。

费斯少的口气里,明显透漏着,他已经知晓以前的旧事,甚至是自己的身世。

那么他还在期盼什么呢,他只告诉过秦战一个人。

想来自从金泪丸被夺走后,秦战就一直没再和他主动提过一次,即便秦战明知道他想要将“金泪丸”夺回的决心有多大。

而他选择舍弃了一年的寿命,把“追查金泪丸”这件本该放在第一位的要事抛在一边,毅然追到西南陆区,要协助秦战与之并肩作战。

到头来这些都成了笑话。

楚枫左右扫视了一遍,发现右手边不远处有台阶,他抬脚便要跑去。

既然高台上的人不可能不是秦战,那他必须要听到秦战亲口承认这一切。

蓦地,他的身后响起一声枪响。

楚枫脚步一滞,愣愣地转回身。

他能想到,或许他带队闯进来之前,当所有人眼睁睁看着他们的指挥官与敌人站在一起时,那些眼睛里显露出的惊恐和不解。

那其中,鹿马应该是最甚的。

他像条尾巴一样跟在秦战身边两年,是连命都能随时给他的老大的。

所以他才会第一时间冲到离高台这么近的位置,离秦战这么近。

也正因为如此,在楚枫企图登上高台时,费斯少毫不犹豫冲着鹿马的心脏开了一枪。

同一时间,高台上的秦战像累极了般,但明显获得了什么胜利一样,撑着栏杆急剧地喘息着,并邪邪地勾起了一边唇角。

楚枫微张着嘴,立在原地似乎忘了要动。

他看着鹿马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只稍微动了动嘴皮,便倒在地上慢慢闭上了眼。

他的身下很快汇集了,这个战场上第一滩鲜血。

忽然,又一道“咔嚓”的声响让楚枫猛地一怔。

他急速转回身,马上看见秦战不知何时夺过了费斯少手里的枪,重新上了膛。

似乎是那滩血让他忽然间格外兴奋,他持枪再次对准了死去的鹿马。

“不,不要!”

楚枫猛地喊了一声急速跑向鹿马身边,却依然没快过接连的两颗子弹。

鹿马身上喷出的鲜血立刻溅了他一身。

他麻木地立在鹿马的尸身前,浑身颤抖不停,他知道,没必要听秦战亲口承认什么了。

这几声枪响,仿佛为这场最后的大战打出了信号。

这些西南陆区的正规作/战/兵,永远都不会选择弃枪投降,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们就会继续战斗下去,哪怕是场心知肚明的困兽之斗。

楚枫吞咽了一下喉咙,忽然抬起掌心指向天空,清隽的面庞此刻坚韧又凌厉。

他下了最后一个命令:“所有人,反击!”

顷刻间,枪炮声、呼喊声,震耳欲聋。

不消一刻,地上便血流成河。

楚枫听见身后传来费斯少刺耳的拍巴掌的声音。

他缓慢地转过身,看见费斯少不紧不慢地鼓鼓掌,对他伸出一个大拇指笑道:“看来,这就是你为他们选的死法儿了是吗?”

楚枫冷冷地呵斥:“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为尊严而战!”

“尊严?”费斯少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拖长了调子。

他忽然拍了拍秦战的肩膀问他:“阿战,你知道什么是尊严吗?”

秦战捡起地上的匕首继续漫不经心地摆弄,他不屑地冷哼一声,看向楚枫嗤笑道:“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是尊严,不过,我知道践踏别人的尊严,一直都很有趣儿。”

楚枫看着此刻似乎完全与他形同陌路的秦战,心脏仿佛已经麻木得感受不到跳动,他只机械地问他:“什么意思。”

秦战似乎觉得这样面无表情的楚枫,看起来很无趣,便摇摇头似乎懒得说。

反而是费斯少短促地笑笑,抬手拨了下秦战散落下来的头发。他转而看向楚枫笑道:“意思就是,比如阿战和我说,你身上的伤疤,真得让他感觉很丑陋,很恶心。”

犹如突然的晴天霹雳,楚枫只觉得整个人一沉,顷刻间坠入了无底深渊!

有太多绝望霎时间堵在他的胸口。

难道这不是和秦战拉过勾勾的秘密吗?他可以觉得丑陋,可以觉得恶心,但他,怎么可以在拉过勾勾后,把这些也去告诉费斯少呢?

费斯少没理由一定知道这些。

楚枫猛地将视线投到一脸无所谓的秦战身上,轻颤着嘴角问他:“所以,这就是你说的践踏别人的尊严,很好玩是吗?”

秦战竟耸耸肩,抬起长腿搭在栏杆上,异常邪魅又懒倦地笑笑:“本来以为不好玩了,不过你现在的样子让我觉得,好像还是很有趣。”

两人对视了半晌,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小枫!”

楚枫回身去看,身中数枪的伍清如踉踉跄跄地艰难地向他靠近。

他抬脚要迎上去,身侧却紧跟着响过“嗖”的一声。

眼前的伍清如发出一声闷哼,捂着插/入心脏的那把匕首,颤动着嘴角最后又叫了一声“小枫”,便趴在了地上。

楚枫怔怔地回过头,看向高台处的秦战,似乎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来:“为什么?他已经不可能活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秦战像听笑话一样,不屑地冲楚枫嗤笑一声:“我不是说了,尊严这个东西,本来就是用来践踏的。”

他二话不说,像对鹿马一样,对着伍清如的尸身又连开两枪。

每一枪都像击中了楚枫的心脏。

楚枫不再问,他扫视了一眼硝烟四起的战场。

没有什么意外和惊喜发生,和一开始就料到的结局一样,此刻还能站着的队友,已经所剩无几。

他们仿佛感知到了楚枫的视线,竟纷纷回过头望过来,对楚枫行了一个最后的兵礼,然后用他们枪里的最后一颗子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最后几个身影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至此,除了楚枫,此次西南陆区正规作/战/兵,在这场困兽之斗中,全军覆没!

楚枫匀出去一口长气,看了一眼刺眼的太阳。

他抽出军靴里的匕首转回身,看着高台上的秦战深情绝望而淡然。

“我们之间,从此陌路,两不相欠。”

他说得很缓慢,声音一如往常那样清冽,似乎跟急速如风的行动有些不搭。

连眼都没眨,和秦战拉过勾勾的那只左手小拇指,就被他一挥匕首,毫不犹豫割断了。

可此刻的他连疼似乎都感觉不到。

他看着秦战忽地跃起身翻过栏杆,直接从高台上跳了下来,往他这里走来。

楚枫猛地眩晕了一下。

他不懂自己为什么会眼花,为什么似乎又看到了令他无比留恋的那双,温柔的眼睛。

他不想在这些虚虚实实里,再继续浪费时间。

秦战既然过来了,那正好。

楚枫捡起地上的两把重型狙/击/步/枪,又猛地往前扔出去一把。

秦战在离他几米外抬手一接。

楚枫利落地将枪拖抵住肩头,透过瞄准镜看向秦战。

他说:“若你不死,我没办法给这里所有的战友一个交代。”

他笃定眼前的秦战,一定会觉得这样做很有趣儿。

果然,秦战扯了下嘴角兴致浓浓地也将狙/击/枪扛在肩上。

这个到处充满血腥味的战场上,到最后只剩下昔日亲密的两人,此刻举枪相向,上演一场写满“决裂””的对峙。

“如果死的是我,我依然不会放过你,为了这里所有的英魂。”楚枫一字一句,坚定地说出最后的警告。

话音一落,他便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秦战猛地往后趔趄了一步,将长长的狙/击/枪支在地上,撑住身体。

那颗子弹击穿了他的胸口。

就这样就结束吧,楚枫想,他低头去看属于自己的那颗子弹,却陡然呼吸一滞。

他的眉间竖起无比愤怒的沟壑,不相信般抬手摸了摸心脏、腰腹和肩膀,却没摸到任何流血的伤口。

而他对面的秦战似乎已经支撑不住,蓦地撑着狙/击/枪半跪下身。

楚枫紧咬着牙关,拖着长/枪一身煞气走过去。

他不知道,秦战要践踏他的尊严到什么时候!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秦战!”

楚枫立在似乎无比痛苦的秦战身前,将狙/击/枪猛地甩出去,掏出了自己腰间的手/枪。

他将枪口指向自己的额头,居高临下看着秦战:

“我曾为你立过血誓,若你做出违背军/规之事,我定会以死谢罪!这里的英魂都在黄泉路上等着我,你是觉得我会选择独活不敢去吗!”

一阵冷冽的大风迎面穿过身体,楚枫眉间忽感一丝冰凉。

烈日当空,雪花竟从天空中缓缓飘落,也就只有这海拔四千米的高原上,才能发生吧。

和秦战在大雪纷飞之日相遇,没想到诀别时,雪花依旧还在。

只悄悄带走这一点美好的记忆,陪着自己就够了,从此再没任何留恋。

楚枫看了一眼只剩下四根手指的那只手,便闭上了眼。

刚要扣动扳机,却忽听他眼前的秦战有些吃力又温柔地叫了他的名字,他说:

“楚枫,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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