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强光穿透了几天未开的小门,四方的昏暗小屋终于在沈旭晏离开之后再一次有了外界的气息。

黎响也好秦初也好,都在没日没夜的昏暗中逐渐分不清时间推移。

这一段时间下来,黎响唯一能感受到了,就是肚子饿了,困了,还有身上臭了。

看着打开的小门,黎响望着强光出神许久。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在这鬼地方待久了有些神志不清,才使得此时此刻出现了幻觉。

不然为什么他能看到黎莘从天而降?

“黎响!黎响!”黎莘半蹲在地,伸手拍着黎响的颊侧,“醒醒!”

大概是黎响反应过于迟钝,才使得黎莘不禁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醒醒!我们回家了!”

黎莘本还担心黎响是因为几日禁闭出了什么问题,但转头看见秦初除了衣服脏了些没什么变化,便知道又是黎响不争气。

在黎莘一通摇晃带拍打下,黎响终于恢复了些神志,他定睛看清了黎莘的面孔,转眼就泪眼婆娑起来:“姐……我,我好想你啊——”

黎莘本还想发作,但看了黎响这模样又是一阵心软。

她松了一口气,又将秦初招来身前。

“你们没事就好,”黎莘伸手在黎响与秦初脸上摩挲一阵,随后招来韩柏,“劳烦你照看他们了。”

黎响不清不楚地被领走,又看黎莘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转头就道:“姐你不走吗?”

“你们先去,我一会儿就来。”黎莘安抚了黎响一句,说完就将目光放在了小门另一侧的柳楚玉身上。

黎响顺着黎莘目光看去,似乎察觉了什么。他与秦初交换了一个眼神,便随着韩柏一起离开了。

确认完无关人等离开,黎莘终于对柳楚玉开口:“聊聊吧。”

黎莘说完便走进小屋中,她在小屋中的小几前坐下,随后又唤人前来奉上了茶。

“茶都沏好了,不赏脸?”黎莘凝视着柳楚玉,“不过你若是想直接入狱,我也尊重你的选择。”

话音刚落,柳楚玉一笑,走进了屋中在小几前落座。

“这说得哪里的话?”柳楚玉将面前茶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似乎是在表示商谈之意,“推了谁的邀请都不能推黎姑娘的是不是?”

黎莘笑而不语,只是给了侍从一个眼神,让他们退下。

侍从应声退下的同时,还将小屋的门合上锁了起来。

听见锁链声,柳楚玉的眉梢似乎抽了抽,但他仍是装作平静道:“若是要商谈议事,楚玉倒是有些更好的去处,黎姑娘也不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落脚。”

“不必麻烦,我倒是觉得此处挺好。舍弟都能在这里生活七日,我又有什么不行呢?”黎莘漫不经心地拨着茶碗碗盖,但抬眸时眼底却浸满了审问的愠意,“还是说这地方你不习惯?觉得有什么不妥?”

柳楚玉面对黎莘的责问嘴角笑得有些僵:“并无不妥……”

谁知黎莘又接着道:“此话当真?可我怎么看你额角都出汗了?”

“这可是避暑山庄,怎会热成这样?是紧张?还是担忧?或者说是……畏惧?”黎莘勾起了嘴角,压低了声音,“阿宇,你不回答当真是让我有些难办。”

一个称谓,让柳楚玉霎时周身一震。他也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只觉得喉口发干,半天挤不出一句话。

但或许是对这一称呼畏惧过于明显,才使得柳楚玉几乎满身破绽。

黎莘嗤笑一声,又接着道:“你应该很怕这地方吧,阿宇。”

“暗无天日,铁链环绕,明明人是清醒的,却不知何时能够出去。”黎莘有规律地敲着茶盏,“这样的地方,我是没机会见识到,但你应该比我熟悉吧?阿宇。”

黎莘见柳楚玉垂头动摇更甚,她没有开口打断柳楚玉措辞,反而一直等到了他开口:“黎姑娘,楚玉听不懂你的意思。”

这一段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可就连柳楚玉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在话语间刻|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意强调了自己的姓名。

黎莘“哦?”了一声,随后云淡风轻地补了一句:“难道大牢里不是这般模样?”

话一出口,柳楚玉的动摇似乎不见了。

他不知是想通了什么,转眼恢复了平静。只见他静静地坐在远处,对黎莘道来:“你都知道了?”

黎莘缓声道:“知道了。”

又安静了一阵子,柳楚玉再次开口声音已经变得很低,甚至有些沙哑。

但黎莘却隐约觉得,这才是他本应该有的声音。

“你知道大牢里的日子有多难熬吗?”柳楚玉仍是垂着头,“如果我不依附沈旭晏,不帮这沈旭晏,我就会死。”

黎莘与沈迟白那日从洛韶烟那边得知阿宇这个名字后,便立马让人下去翻查了卷宗。

查了之后他们才发现,原来柳楚玉原本是一个罪臣之女的私生子。

原本株连九族锒铛入狱,但那女子入狱后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女子借着与狱卒发生关系,将这个孩子谎称为狱卒之子,藏在了大牢中。

而柳楚玉也因为罪臣入狱其实是帮沈旭晏扛下罪名,才侥幸得见天日。

黎莘看着柳楚玉,说不出是怜悯还是鄙夷:“你是恨沈旭晏的,但你却臣服于他十余载。或许我该称赞你一句,忍辱负重?”

就听柳楚玉低声轻笑,笑中满是讥讽:“是吗?可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黎莘顿了顿道:“以你的脑子,在哪里都能活得很好。”

忽然,柳楚玉拍桌抬头。

他一双眸子通红,在黑暗下似乎都藏不住怒意:“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

“我被带出大牢的那一刻,就意味着要和沈旭晏共沉沦了。”柳楚玉笑得十分狰狞,“他是个疯子,他从十几岁起就疯了!我要是走,他就会杀了我,像踩死一只蝼蚁一样简单。”

黎莘面对柳楚玉的怒意无动于衷:“所以你就一路帮着他处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为他出谋划策。一直到能够干涉暗卫事宜之后,你开始了谋反之计。”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不适合当好皇帝。”柳楚玉冷笑,“为自己谋划本就是天经地义,更不用说如今他大势已去。”

“那你这次又为什么倒戈?”黎莘至今想不通柳楚玉背叛她和沈迟白的原因,“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这样的挟持,只会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柳楚玉又沉默了一阵,然后怒意似乎淡了些。

他重新坐下,晦暗不明下神情也有些微妙:“我当然知道……可他说了,我若是不帮他,就将我的身世抖出来。若被别人知道了我的身世,我即便等到了新帝登基,也会因为身世牵连,让所有的部署前功尽弃。”

说到这里,柳楚玉的声音渐轻,他似乎笑了一声,笑意间有些苦涩:“不过……如今也还是前功尽弃了。”

柳楚玉似乎想到了什么,感慨一句:“是你和沈迟白太聪明了……世上不乏聪明人,但偏偏让你们遇上了彼此。怪只怪我,没算到你们会真的在一起……”

黎莘闻言若有所思,但她只是在一阵沉默后淡淡道:“是你贪得太多了。”

“贪得太多了?”柳楚玉似乎又被这句话激到了,“我这样的出身,我这样的遭遇,我不为自己谋划谁来为我谋划!你这样的人上人懂什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面对柳楚玉的责问,黎莘轻叹一句:“出身和境遇,都不能成为你作恶的借口。”

话出口,黎莘似乎想到了什么。她隐约有些感慨,又在望向柳楚玉的时候转为叹息:“你明明可以凭借自己的才智,扶持沈旭晏,或者为自己寻一个周全的退路。”

“你与沈旭晏相遇在年少,是完全可以互相引导的年岁。而即便你无法将沈旭晏引导,你也可以在前往丰城的那段时间金蝉脱壳,”黎莘语气淡然,似乎不带任何情绪,但仅仅只是陈述事实便让柳楚玉再次黯然下去,“但你放不下对万人之上那荣华富贵的惦念,所以你选择继续深陷在这泥沼之中。”

柳楚玉双手颤抖,张了嘴却发现自己哑口无言。

他双手颤抖着伸到了腰间存放匕首的地方。

一些执念化作低语在柳楚玉脑中回响,柳楚玉被这魔鬼般的低吟催动了指尖的动作,恍然间握住了匕首。

只要将黎莘杀了,今天的谈话就会永远尘封在这里,一切就都还有转机。

正当他准备有所动作时,稳坐了许久的黎莘忽然站了起来,她睨着柳楚玉道:“你已经没有与我对峙的资本了。”

我怎么会没有资本?

门已经上锁,而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只要我眼疾手快将你灭口,一切就会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柳楚玉低笑,正准备拔刀,可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手竟是使不上气力。

黎莘又重新措辞,对柳楚玉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或者说,从这场谈判开始,你就没有与我对峙的资本。”

柳楚玉只觉得神志逐渐被抽离了身体,随即在须臾之间,他只看见了黎莘几次敲击却一口未动的茶盏。

下一瞬,门开了。

柳楚玉顺着光亮望去,在意识涣散前,他只看见了扶手立于门前的沈勉,一边躬身垂首的江总管,还有……

还有跪坐在一边的沈旭晏。

柳楚玉合上了眼,不禁怅惘。

是……要到结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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