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西山这一夜并未睡着。他心中既无愁苦,亦无担忧。赐死敏慧的事情,就仿若是他期盼已久的,如今终于到来,那心中的一块石头可算是落了地。

躺在他身边的凤栖,侧身看着段西山,知道他没睡,可也不想出声去打扰,总觉得这份难得的宁静让人珍惜。他知道,自此以后,段西山就再无安宁日子了。不管是太后一方得势,还是段瑾一方拿权,都不会容得下这弑亲的人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打的是如意算盘,而小小的一个段西山又算的了什么。人人都知道舍小保大,趋利避害。而这段西山就是小,就是这害。

就在凤栖愣怔的时候,段西山轻轻睁开了眼。他并不看凤栖,可话却是冲着他说的:“上京不是你待的地方,段瑾也不是你能合作的人。现在还能全身而退,再过些时候,就真的退不出来了。”

凤栖欺身上前,压住段西山,定定望着他说道:“不管与他合作与否,我栖霞山庄最终都逃不过消失的命。天下第一庄,所聚财富,人脉,早已超出了朝廷底线。不管是他,还是如今宫里头的,早就盯着栖霞山庄,我不过做个顺水人情,将这山庄送出去而已。”

“你何必告诉我这些。”

唇与唇之间距离也不过一指而已,你我言语间的谈吐气息互相纠缠,暧昧不清。段西山轻轻撇过头去,说了这么一句话来。凤栖倒是不在意,只是轻轻在他侧脸处落下一吻说道:“我的事,都想让你知道,你知道了,便摆脱不了我。”

段西山听了这话,却不再吭声。脑海中闪过的那一丝念头,或许他本是可以抓得住的,却就这么任由着念头闪过。他不想懂,不愿抓住。

“别忘了,我可是你没过门的王妃。”

凤栖这话一出口,段西山没咳个半死。扭头一看,便是凤栖狡黠的笑容。段西山无奈的摇了摇头,他与这人实在是说不到一起去。

“今天不见青竹。”

凤栖挑了挑眉,知道段西山是有意要将话岔开,加之又问的是青竹,他心里头更加的不爽快了。

“问他作甚!”

“他是我仆从,他的下落我自然是要知晓。”

凤栖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出来,那人是什么人,又凭什么能得到段西山这般的关心。

“那青竹不是什么好东西,你……”

“人活在世上都不容易,今日你看他可恶,可你大约没见他可怜的时候。就如今日我见你风光,谁知往日你是不是也受过怎样苦难一般。所以说,谁也别为难谁。”

凤栖心里一揪,的确,段西山说的对。他或许不知青竹是否有什么样的过去,但他却明白,自己走到今日,又受了多少苦和委屈。只是……段西山他这般理解别人,却总是为难了自己。

“他要么是找地方疗伤去了,要么是找地方告密去了,不外乎这两种情况,你又何必担心。”

段西山并理会凤栖那不满口气,只是看向窗外,轻声说了句:“天亮了。”

凤栖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天微微发亮。可他心里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天亮了,该面对的便是要面对了。

段西山始终没有将凤栖劝说走,他心中隐忧愈来愈大。已穿戴整齐的他,不由回头看了看身后乔装成家仆的凤栖,面上虽无其他神色,可眼神中却早已泄露了心中所想。凤栖看在眼里,心中不由一颤。他愿意相信,这是段西山真心担忧他,而不是因了凤昭的缘故,才回头看了自己这么一眼。

府门外头周文已在等候,除此之外,竟然还有凤昭与沈韶在一旁焦急盼看着他。段西山上车的脚步一顿,却正好被周文逮了个正着。

周文侧眼看了凤昭与沈韶一眼,随即回过头来,伸手轻轻扶住段西山手肘,说道:“没想到沈状元和凤大人今日也都在,王爷不打声招呼?”

段西山只是盯着周文扶着他的手看,突然轻笑一声:“高攀不起。”

这一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偏偏巧的就能够让凤昭与沈韶听个清楚。

凤昭听了这话,突然冲了出来,一把扯住段西山说道:“此案根本就未了结,却要去驸马府下什么旨,西山,这分明就……”

“怀舟!”

沈韶没料到凤昭会这般激动,一个没留神,竟是让他冲了过来,又听他说了此话,见着周文嘴角间的嘲讽,沈韶便知凤昭恐怕要惹祸,慌忙上前狠狠扯了凤昭衣袖,止住了他那未说完的话。

原本指望段西山能回头看看他,却没想到,段西山连头也未回,只是借了周文手上的力道等车入座。

“周大人,还不走?”

大约就是这句话,终于点燃了凤昭,竟是不顾一切冲着那远去的马车大喊一声:“段西山,良心若是泯灭,必遭天谴!”

这句话,谁也没漏听。周文心里咯噔一声,不由叹这凤昭实在蠢得可以。又望向段西山,却见着他闭目养神一般,纹丝不动。周文微微皱眉,这人,当真是看不透。

外头跟着的凤栖心里早就不是滋味。别人或许不知,可他是知道方才凤昭那一句话有多伤段西山的心。而他如今也了解了段西山些许,他越是伤心难过,越是能忍,面上就越波澜不惊。而如今在段西山身旁伺候的,竟不是自己,而是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