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锐心中烦闷,他就推了门出去,信步走出了守备衙门外。

如今天时正值盛夏,哪怕就算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天气也是依旧闷热无比。

出了守备衙门,朱祁锐来到城中散步。

此刻怀来城已经接连征战了数月之久,能跑的早就已经南下逃避战乱了。

如今的怀来城,可以用民生凋落来形容。就连城中街道两旁上,商铺已都关张了一大半。

整个一条街上,只有着一家高挂着粉红灯笼的妓院,还在开门迎客。

几个穿轻薄纱衣的窑姐,搬来几张凳子坐在门口,一边嗑着瓜子花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笑着。

阵阵嬉笑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和寂静的暮色下,听起来却是颇有凄凉之意。

朱祁锐素来鄙视这些风尘女子,他对这种好逸恶劳和败坏社会风气的行为颇为不满。

暗自叫了一声晦气后,朱祁锐就打算掉头走开。

“大爷,可是要找姑娘?”

“大爷,玩一会嘛!”

然而那几个娼妓已然眼尖的发现了朱祁锐,她们纷纷都是纷纷围上来和他拉扯攀谈,希望可以赚取钱财。

朱祁锐被弄得面红耳赤、不胜其烦,可是他又苦于男女之防,不好动手推开。

他只得嘴上连声叨扰。

“小生我非是要来找什么乐子的,只不过是路过此地而已!”

娼妓们见到不是生意上门,他们只得作罢,然后一个个悻悻而归。

刚要迈腿的朱祁锐,突然就听得那妓院里面传出阵阵呜呜咽咽的哭声。

朱祁锐觉得不对劲,他又收回了迈出去的步伐。

“这是谁在哭?”

几个娼妓闻言后,顿时就“噗嗤”一声就笑了起来。

其中一个年龄稍长的,上前一步说话。

“哟,客官这是心疼那个浪蹄子了?”

朱祁锐听她说得孟浪,顿时就是眼睛一愣。

“这位姑娘,请好好说话!”

那妓女却是不依不饶的。

“我说,你管那么多闲事干嘛?既然不肯花银子,老娘干嘛还要搭理你?”

朱祁锐算是明白,眼前这人是只认银子不认人的主。

“接着!”

朱祁锐也不客气,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银角后,就向着那个妓女给扔了过去。

“哎哟!”

“这位客官你且坐下,听奴家给你好好道来!”

有银子开路,妓女马上换了一副颜色。

他在接了银子过后,就往着口中一放,来查验银子的真假成色。

直到当她在看到上面的两排牙印以后,马上就变得喜笑颜开了起来。

“这个哭泣女子名叫青莲,是从塞外蒙古鞑子那里逃回来的!”

“她原本是一户好人家的女儿,家中也有着一些的土地。虽然谈不上衣食无忧,不过倒也不至于饿肚子。”

“只是没想到这仗一打,她家中父兄全都被蒙古鞑子给杀光了!”

“为了活命,她自己卖身进了青楼,入了贱籍。”

“只是院子里的老鸨和妈妈叫她接客,她却是万万不肯。”

“客官你说,这世上哪有白吃饭不干活的道理?”

旁边另一个妓女也是接话说到。

“如今这个世道,又是在这边境的大同城中,俺们这些女子,哪一个没有见过死人?”

“怎的,偏生就她要娇贵一些不成?”

“俺老家那边的,去冬今春,只要蒙古鞑子一进兵,那可便是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见着活人就是又抢又杀的!”

“好不容易等到官军们反攻回去,谁知道他们比蒙古鞑子也更可恶!”

“官军们借口帮着老百姓赶走了鞑子,他们又是把值钱东西再梳一遍!”

“一些黄花大闺女,更是被官军给糟蹋了!”

“原本我听说那带队的将军还颇有名声,原来他也不过只是这般罢了!”

都说: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官过如剃。

这个妓女在说话的时候,满脸咬牙切齿。

可以看出她对官军的仇恨,更在蒙古鞑子之上!

“以前在听戏的时候,戏子口中常说什么乱世。俺瞧啊,现在就是乱世!”

一个年老一点的妓女,只是摇头叹息。

“青莲是自愿卖身的,非是他人强迫。她既然做了这一行,就不可能还留着清白之身。”

“所以啊,老鸨和妈妈这才在给她吃点苦头,让她明白什么叫做一行爱一行!”

朱祁锐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后来成为亲王,大多数时间也是锦衣玉食。

就算穿越后见识了战场的残酷,可也是没有见到太多民间疾苦。

如今所闻,已然是触动了他的心扉。

在听得“乱世”两字后,他只觉心中一震,只觉有一处最珍贵的东西被无声破碎。

大明这才开国不到百年,本还是蒸蒸日上之际,可如今它已经成了百姓眼中的“乱世”!

在朱祁锐的心中,军阀割据是乱世,五胡乱华是乱世,衣冠南渡也是乱世。

每当乱世之时,就是卖儿卖女、易子相食,最后乃至揭竿而起!

然而,这时本该天下升平的大明,如何也成了升斗小民的噩梦!

朱祁锐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有些不快。

他忍不住责怪起来。

“你们可不要胡说,如今边境虽有胡人作乱,可是中原却还是富庶的,哪里又称得上乱世?”

几个女子纷纷摇头,倒都换了鄙夷之色。

先前说话的那个女子更是对他讥讽起来。

“客官你的样子,一看就是官家出来的。你衣食无忧之下,哪里晓得这里面的苦楚?”

“俺小燕老家是榆林的,里头的青莲从阳和过来的,我们两人都是北方的。”

“你说北方有战乱,倒也是不假。”

“不过你嘴上说着南方就没有战乱,却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

那妓女伸手一指身旁两个少女道,眼睛里面差不多要喷出火来。

“玉华是浙江来的,江南鱼米之乡,可算是富裕之地了吧?”

“可是正统年间福建邓茂七起事,聚众达百万,搅得浙江、福建、江西三省震动!”

“冬梅是蜀地人士,家里以前还是在县太爷府上做事的。”

“可是湖南、广西、云贵、巴蜀的苗人一造反,官军节节败退之下,她和家人也只得逃散了。”

“她先是被人口贩子给拐子陕西,又从陕西拐到我们山西,接着又被卖到了这怀来。”

“真不知,再过两日过后,她又要被卖到什么地方去!”

那个妓女话音落地,她旁边几个女子却都触动了情肠,一个个都是眼圈泛红。

她们这些人沦落风尘,必然都有一番不为人知的身世之痛。

往日的浑浑噩噩,只不过是故作没心没肺来麻痹自己。

如今被人旧事重提,也都是一片黯然神伤。

“哎!这都是命!”

妓女中年纪最大的那一个,只是摇头叹息。

“不!这不是天灾,这就是**!”

“如今只要这战事一天不停,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家要步了我们的后尘。”

“既然瓦剌人都来求和了,朝廷难道就不能为我们这些人想想吗?”

“难道非要官逼民反,他们才高兴?”

名叫小燕的,也就是接过朱祁锐银子的那个妓女,却是依旧愤恨不已。

“不说了!不说了!”

“要是被人去报官,给你安上一个藐视朝廷的罪名,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年长的妓女,一把拽过小燕,拖着她就往着妓院里面走了进去。

就在这个时候,屋里面哭叫声越发的响了。

朱祁锐定眼一看,只见有一个汉子正从堂子里出来,他的手中还拉扯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

那女孩一路哭叫不止,手脚也是胡乱挣扎。她的衣衫已经凌乱,头上的发髻散开。

朱祁锐见到女孩狼狈不堪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

正义感爆棚的朱祁锐,又怎见得如此情形?

他不禁大怒,上前就是厉声喝道。

“放开她!”

“你这是要把她给拉到哪里去?”

那个汉子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朱祁锐这么突然爆喝,也是不由得一怔。

他回过头来,见到眼前只是一个书生装束的青年,不由得又乐了。

“我做什么去,与你又有何相干?”

汉子手上一用力,就把瘦弱的青莲给拉了出来。

“这女子,本是我家将军从瓦剌人里解救回来。本来我家将军见她倒有几分姿色,所以有心让她前去填房。”

“可谁知道她不识好歹的逃了,竟然还自卖自身入了青楼之中。”

“我家将军念念不忘她的美貌,这才叫我定要来找她回去。”

“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她给找到了。而且这一次,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给她赎身的!”

朱祁锐趁着汉子说话的时候,这才仔细打量了起了他来。

一看之下,朱祁锐才发现那汉子不是汉人模样,而是塞外草原蒙古人的大圆盘子脸。

名叫青莲的女孩,在一听到“将军”二字后,顿时哭喊得比之前更加凄厉。

“我不去!”

“你们将军名义上是解救了我们,可是他更是不把我们当人看!”

那汉子用力甩了青莲一个大耳刮子巴掌,恶狠狠的叫骂。

“贱人就是矫情,你还不给我闭嘴!”

“若不是我家将军把你从鞑子手里给救了出来,你这会儿还在大漠里被千人骑万人压呢!”

“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旁的妓女小燕,不忍看到青莲如此受苦,也是出来劝说她。

“妹子,你也就别再犯浑了!”

“跟着将军一起,好歹不用像我们这般,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红唇万客尝。”

“有吃有喝的,在这乱世里面,可是比什么都要好!”

青莲也不说话,只是紧咬着嘴唇不语。

朱祁锐这面,却是对着那汉子不怒反笑。

“你说塞外胡人是鞑子,那么你又把你自己给当成了什么?”

“你这人可也不是汉人出身,你身上也是有着胡人的血统的!”

那汉子脸上一红,就换做了暴怒神色。

“小子,我劝你少管闲事!”

“大爷我虽然是出生在塞外,可早就已经归顺了大明。我可是入了军籍,是吃皇粮的!”

朱祁锐细听了那汉子言中之意,已然猜测出他是沿边哪个明军头目的亲兵。

见到官军做出如此禽兽不如得事情来,朱祁锐心中也更是暴怒。

朱祁锐双目一瞪,声音也是更加得冰冷。

“我且问你,你是哪一镇哪一卫哪一所的军士?”你口中的你家将军,又是什么人?”

“你要知道,之前天子和兵部都是三令五申,对于解救回的人口,都需要放回原籍去。”

“你家将军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他怎么就敢擅自扣留!”

那汉子听罢哈哈大笑,伸手一指朱祁锐面门,一脸不屑的说到。

“小子,大爷之前我还以为你也是个读过书的明白人,只是现在我看你却是一个十足的书呆子!”

“你既然是吃过墨水的,怎么又会说出这般不通情达理的话语来?”

“她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她家中男人全被鞑子给杀光了。”

“就算我们放她回原籍,她又怎么过活?难道你就忍心看她活活饿死不成?”

“倒不如去给我家将军暖脚,这样也能有口吃的。”

“她要是把我家将军给服侍好了,说不得过几年还能成个姨太太!”

“那个时候每日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她到时可还要感谢我才是!”

汉子一脸的得意,一脸的猥琐。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看着你这般胡作非为!”

朱祁锐也是毫不相让。

妓院的妈妈和老鸨这时也是走了出来,他们目睹了门口的争执。

“我说这位公子,你也就别操心了!”

“青莲是自愿卖身给我们的,她可是签下了卖身契,我们也没有干不法的勾当。”

“如今有人给她赎身,那是合理合法的,旁人也是说不得什么!”

妓院妈妈这是不愿意看到自己已经做成的生意,就这样被人给搅黄了。

“这位公子,我看你也是读书人,你该明白事理才是!”

“我们这里,可是在官府里面都是备案的,可并没有干逼良为娼的事情!”

“至于这个青莲,那可是我花了两贯铜钱,才给买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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