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曾国藩和湘军

湘军将领们再次见到曾国藩的时候,几乎无法相信这就是当日带领他们和发匪浴血苦战屡战屡败却又屡败屡战的曾帅!

曾国藩整个人看起来好像苍老了二十岁一般,就连走路的时候都要别人搀扶这才勉强不会倒下一般。

“大帅,大帅!”那些部下一齐叫了出来,眼睛之中好像就要流下泪来。

曾国藩动了一下嘴,也不知是哭还是在笑,身子微微有些颤抖,抖动着双脚坐了下来,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都没有发出来。

就在几天之前,传来了湘军吉字营在石达开的攻击之下全军覆灭,九帅曾国荃生死未知的消息,让湘军上下都陷入了巨大的悲哀和恐慌之中。

先是胡林翼水师全军覆灭,接着又是湘军最有战斗力的吉字营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水陆两师接连覆灭,是湘军自从组建以来从来也都没有过的......

“老九,老九有消息了吗......”眼看大营之中一片死寂,曾国藩颤抖着声音问道。

部下茫然摇了摇头,曾国藩长长叹息一声,目光在部下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了康雪烛的身上:

“西才,西才,你说,现在应该怎么办?”

康雪烛心里也是一片茫然,曾国荃失败之快是完全无法想像的,石达开那里来的力量,居然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一口吃了吉字营?

“曾帅,情况紧急,若仅仅是个石达开,那还好办,万一其中有张震身影,一旦张震彻底控制住了江西,趁势兵锋直指云贵......”

话音未落,就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几个士兵扶着一个人进来,一见曾国藩之面就大声说道:

“曾帅,曾帅,梁梦才,梁梦才回来!”

连着曾国藩在内的湘军将领一齐站了起来,就看到出现在面前的梁梦才,哪里还有半点人样,浑身血污不说,就连一条胳膊也已失去,空荡荡的袖子胡乱的塞在了腰间。

“你,你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康雪烛上前走了一步,抓住了梁梦才的袖子,鼻子里算了一下,眼泪几乎就要落了下来。

整个湘军之中,最和康雪烛交好的就是梁梦才,让康雪烛最佩服的人,除了一个曾国藩之外也只有梁梦才一人而已。

可是自己的这个唯一好友,现在却落到了这个样子......

“梦才,梦才,吉字营,还有老九怎么样了......”曾国藩颤抖着身子,走到梁梦才面前,眼里满是紧张,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曾帅,吉字营,九帅,没了,没了,都没了啊!”

好像遭到了雷打一般,完全呆在了那里。

“曾帅,保重啊!”

听了部下带着哭声的话,曾国藩忽然惨笑了下,然后一张开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紧接着,一个人就朝后倒下了去......

“曾帅!!曾帅!!”

大营里好像炸开了锅一样,所有将领全部冲了上去,扶起曾国藩坐到椅子上,掐人中的掐人中,叫大夫的叫大夫。

过了一会,曾国藩悠悠醒来,看了一眼身边众将,长长叹息一声:“老九,老九,吉字营,我的吉字营那......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梁梦才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曾帅,我吉字营自从进入江西以来,一路势如破竹,可是打到南昌之后,却遭到了城里强力阻击,我等连续攻击都未能攻下南昌。

后来,石达开上来了,九帅接连吃到几个败仗,安义等地连续失陷,九帅想要退兵,可是心里想着曾帅托付,却又不敢退兵!

后来九帅率军一路到了九曲岭和松坟坪一带,未曾及时撤退,结果被石达开团团围困在了那里不得脱身,终至全军覆灭......”“石达开,石达开,我曾国藩和你不共戴天,我湘军和你不共戴天!”浑身都在那里抖动,曾国藩指着营外破口大骂......

“曾帅,九帅不是死在石达开的手里!”忽然,梁梦才放声大叫:

“曾帅,九帅没有死在石达开的手里,九帅,九帅是死在了张震手里!”

`曾国藩和湘军将领大惊失色,一齐都把目光投掷到了梁梦才的身上。

梁梦才站起身来,把那段恶梦一般经历全部说给了曾国藩听了,等把经过前前后后说完,又在那里咬牙切齿说道:

“原本为了保全将士,九帅下令投降,这乃大仁大义之举,虽于九帅名誉有亏欠,可是却保全了三万将士性命,九帅有功无过!

可是那些百战军的,却拒绝九帅投降,还调来上百门的火炮,对着吉字营就是狂轰,曾帅,三万人,三万人,就这么活活的被炸死了啊!

九帅本来有机会逃出的,可是九帅却没有这么做,九帅告诉卑职,死,也要和弟兄们死在一起啊,曾帅,曾帅,为九帅和吉字营的弟兄们报仇啊......”

曾国藩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几乎再度喷了出来,强行忍了下去,死死盯着梁梦才说道:“你呢,你为什么还活在这里,三万弟兄和九帅全都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声音相当严厉,可是梁梦才却一点畏惧也都没有:

“曾帅,梁梦才是还活着,可是这不是梁梦才怕死,我要活着,我要活着把这个消息带给九帅和朝廷,梁梦才不惜断臂以求石达开的信任,在百战军那的两天两夜,梁梦才不知忍受了多少屈辱,可梁梦才必须活着,活着,我要告诉曾帅,九帅和三万兄弟是死在谁的手里,我要告诉曾帅,咱们真正的仇人是张震!”

说到后来,几乎是在那里嘶哑着嗓子喊叫,说到了后来,几乎已经分辨不清梁梦才在那说些什么......

可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曾国荃和三万湘军是被谁歼灭的了。

曾国藩面上一点人色也都没有,在那坐了半晌,猛然站了起来,咬牙切齿说道:“全军集结,集结,决战,我要和张震决战,报仇,为我湘军弟兄报仇!”

“曾帅,不可!”康雪烛一步上前大声叫了起来,声音里透露着急切:

“曾帅,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和张震决战,吉字营新遭失败,我们哪里还有力量再和张震决战?”

曾国藩眼神阴冷,冷冷看着康雪烛,却看到康雪烛咬着牙齿,不顾一切说道:

“越是这个时候,大帅越不可意气用事,张震希望的就是大帅在这个时候和百战军决战,如此我湘军不保,两湖不保,甚至,甚至朝廷不保!”

梁梦才也不顾伤势沉重,大声说道:

“卑职以为康雪烛此言甚是,新败之军,断无再次决战道理,此时应当收缩全部兵力,死保两湖不失,以防张震趁势直入两湖之地!”

曾国藩在那呆了半晌,面上阴晴不定,到了后来终究还是把一口气咽了回去,颓然坐回到了座位之上......

曾国荃固然死的很惨,三万湘军也死的很惨,可是,现在的确不是和张震决战时候,这样,只会把湘军最后力量也都消耗殆尽........

“曾帅,迄今之计,除了死保两湖之外,还必须立刻飞马报告朝廷,把张震反意立刻让朝廷皇上知道,早做准备以防措手不及........,”

看到曾国藩的样子,康雪烛长长松一口气:

“曾帅应当立即请求绿营、江南江北大营,一切可以集中起来的力量,迅速向我们这里靠拢,同时还要命令云贵等地紧锁边境,以防石达开趁得胜之时,携得胜之军直取云贵!”

“不光如此,还要命令各地主动向两江进军,对张震造成强大压力,迫使张震不敢轻举妄动!”此时梁梦才也站到康雪烛身边,说道:

“此刻千万不能让张震肆无忌惮,一旦被张震站稳脚跟,则大势去也,天下再也没有能够遏制张震的力量了......

此外,还因把张震对我湘军暴虐,广报于天下,尤其是咱们两湖之地,只要两湖同仇敌忾,必能让张震望两湖而兴叹......”

曾国藩心里早已没有心思再听部下在那说些什么,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让自己部下前去办理说的那些事情,自己一个人巍颤颤地站了起来,所有部下都能听到,曾帅嘴里发出的一声又长又重的叹息。

曾国荃和三万湘军之死,带给曾国藩的打击也许真的太大了.......

“坐,西才,坐吧,咱们好好谈谈......”

康雪烛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么短的时间里曾国藩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曾国荃的死,似乎并没有带给曾国藩什么影响,或许说那份巨大的伤痛已经被曾国藩压制到了内心最深的深处,曾国藩叹息着说道:

“余平生有三耻,学问各途,皆略涉其涯涘。独天文算学,毫无所知,虽恒星五纬,亦不认识,一耻也......”君子有三乐:读书声出金石,飘飘意远,一乐也......”

康雪烛根本就不知道曾国藩在那说些什么,坐在面前连一句话也没有敢说出来。曾国藩忽然淡淡笑了一下,说道:

“这些日子以来,我想通了很多事情,咱们湘军既然遭到了那么惨重失败,必须要重整旗鼓才是。

我过去的脾气非常不好,总是容易得罪人,或许,这也是我失败的原因之一,既然这样,那我想着也该有所改变了......”

康雪烛的眼睛亮了,他知道曾帅已经从惨痛中走了出来,这样的曾帅,才是自己最愿意看到的曾帅。

“走,西才,和我一起见左宗棠去,要想保住两湖歼灭张震必须要靠左宗棠的帮助!”曾国藩站了起来说道,康雪烛发现曾帅的眼神里闪动着一些谁也无法说清的东西......

曾国藩到了长沙,在骆秉章的预先传话之后,去见了左宗棠。曾国藩以无比真挚的态度与左宗棠交谈,毫无掩饰之情,使左宗棠很是感动,也不免纳闷,自己骂得他那么厉害,对方却屈驾造访,一下子消解了左宗棠心里的疑团,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于是又和好如初了。他们谈了很久很久,从用兵谈到做人,从做人谈到学问。

左宗棠那气冲斗牛的气派,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凛然正气,也不时感染着曾国藩。但是此时的曾国藩已不再是以前的曾国藩了,那种儒道融揉的老练、神鬼莫测的神态,连左宗棠也感到,曾国藩自从经历失弟之后,已非昔日可比了。

的确是这样,曾国藩来长沙几天,主要是遍拜各衙门,连小小的长沙、善化县衙他也亲自造访。堂堂湘军大帅,如此不计前嫌、谦恭有礼的举动,使长沙、官场人人都感到再次出山的曾国藩的确像换了个人,都表示全力支持湘军。经过曾国藩的一番拜访,联络,赢得了湖南省大小官员的好评,他们表示要兵给兵、要勇给勇、要饷供饷。

经与骆秉章、左宗棠商量,决定湘军张运兰部四千余人、萧启江部四千余人、吴国佐部一千五百人由曾国藩亲率进入两湖之地,首先抓紧备饷、备械。

曾国藩在长沙逗留十几天,随后乘船又到武昌。在武昌亦如长沙,衙衙拜访、官官恭问,武昌城里的官员也无不表示对曾国藩的支持,同湖南一样,为湘军供饷供械。

随后,曾国藩沿江东下,到黄州府下游五十里处的巴河,这里驻扎着彭玉麟的数营水师,湘军大将彭玉麟、杨载福、李续宾、鲍超、李元度、杨国栋、彭寿颐、曾国华等人都集中在这里,等着与曾国藩商量军机。

而这一切也都在意味着,曾国藩已经从丧弟只痛中走了出来,曾国藩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曾国藩了,现在的曾国藩只有一个目的:

夹起尾巴做人,扩大湘军实力,等待有利机会,和张震决一死战,为自己的弟弟,为那些死难的湘军士兵报仇。

决战,已经在这一刻拉开序幕,谁都无法回头,谁都无法罢手,无论是曾国藩还是张震,总有一个人会倒在对方面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