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第四日。

毕竟是外地人士,在上京城里也就这几处亲友,该去的地方都去了,该见的人也见了,经商致富也需要时日,不可急功近利,一蹴而就,所以这一日,易倾南有点闲,只在城里闲逛。

其实她也可以待在府里好生休息的,虽说裴夜下令撤去她一干职责,可并未向府内众人言明,小厨房和寝室也仍是为她所用,不曾收回,裴宝最近也不管她,她完全可以在寝室里睡个懒觉,在小厨房里做点美味食物,去家丁苑找伙伴们吹吹牛,去花园里和丫鬟们聊聊天看,日子还是可以过得轻松惬意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园子,那居室,那厨房,处处透出静寂,沉闷的气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裴美人不理她了。

飞鹤园里所有的人都不理她了。

一想到这个,她便觉得胸闷气短,与其待在府里,还不如出来走走,走到哪里算哪里。

尽管如此,基于本能,她还是逛了几家生意最好的店铺,首饰商行、裳服布庄、米行饭馆,甚至杂货铺,哪里客多就往哪里钻,一来二去,也初步摸到些这个朝代做生意的规矩法则。

不理就不理吧,她便有更多时间和精力来做她自己的事。

易倾南按下心神,握拳起誓,从这家店铺出来,又进了那家店铺,午时只是随便在街边小店吃了点东西,饭后继续闲逛。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一处熟悉的建筑。

醉月楼。

心念一动,忽然间想起那夷陵皇子赫连祺的纸条来,他说,待他伤好便又带她出来玩。

呵呵,她如今自由自在,哪需要他来带,她想去哪里,自己去便是!

摸了摸口袋里的一锭银子,易倾南昂首挺胸踏了进去。

“小哥,是你呀!真是好久不见了!”那老鸨正着一身艳丽红裳在门里迎客,一见这少年进来,先是一愣,继而认出,喜滋滋迎上来,眼神直往少年身后瞧,“赫贺公子呢,没跟你一起吗?”上回在楼外发生的一幕还历历在目,贺公子竟是夷陵皇子呢,天大的贵人啊!

“公子有事,叫我来看看小凤姑娘。”易倾南停步答道。

“小凤?”老鸨反应过来,笑道,“你是说小凤仙吧,她如今改名字了,还说是贺公子要她改的呢”

“正是。”易倾南径直问道,“她人在哪里?贺公子有话带给她。”这丫头倒也聪明,明明是自己让她改名,她却说是赫连祺,碍于对方声名地位,老鸨没法不允。

“在二楼上,还是上回那间屋”没等她说完,易倾南便大步朝里走,只留那老鸨在原地自顾自低低念叨,“瞧这急色鬼的模样,我家小凤仙而今可是卖艺不卖身的,再说就凭你这小子,身上又带了几个银子呢”许是想到这少年背后之人的财力势力,渐渐住了口。

有钱没钱却有什么,小凤仙被夷陵皇子看重,这样的好机会,可得牢牢把握住。

易倾南见到了昔日的小凤,今时的小凤仙。

将近两月不见,小凤仙长得白胖丰腴了些,不若初见时的瘦弱凄苦,除开少女的鲜艳姣美,眉宇间却有了丝沉稳与自信,配上身鹅黄与淡粉相间的衣裙,倒也风情楚楚。

易倾南看得赞叹不已,她却不知,这小凤仙本就不是个凡俗女子,只是家境使然,形势所迫,无力抗争罢了,那日经易倾南一番点拨提醒,茅塞顿开,加之听说了那贺公子的真实身份,便是使劲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一口咬定自己乃是其钦点之人,又使了些手段,终于让那老鸨半信半疑,暂时弃了用她赚钱的心思,以待他日重用。

而此次易倾南的造访,便为这一说法更添加了可信度,令老鸨由半信变为了全信,抛去眼前利益,下血本栽培,此是后话。

这一日,易倾南在醉月楼待了整整一天,天黑才回府。

与小凤仙聊天只聊了一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则是由小凤仙找来醉月楼里最手巧的女子,讨教梳头技艺。

易倾南自觉是个优秀的随侍,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文能看书识字吟诗作对,武能蹿上围墙砍断房梁,洗衣打扫样样不在话下,连同那高傲的战马小微都不怎么抗拒她了,只有一样很逊,便是梳头。

犹记得那日她给裴夜梳头,手忙脚乱,还折断了他数根长发,虽然他当时并未怪罪,甚至从没提过半句,但她一直耿耿于怀。

论起梳头技艺,天底下最为娴熟最是灵巧的,一是宫中女子,一是青楼妓子,她没法随意出入皇宫,便退而求其次。

只是,她心底也没底,自己是否还有这个机会,还能给裴美人梳头簪发

回去的时候天色比往常略晚了些,易倾南想着那妓子的说法,边走边是虚空比划梳头的动作,不觉进了园子,穿过长廊,刚要进门,忽见里间的人影,脚步微滞。

屋里好不热闹,不仅有她家主子,有裴宝,还有表小姐梁筱蓉,和她的丫鬟彩霞。

彩霞双手捧着食盒立在一旁,梁筱蓉则是站到了裴夜的案几跟前,俏脸微红,眉目含情,脆生生说道:“表哥,这点心是我新近才学会的,你趁热尝一点吧。”

她今日乃是着一身窄袖收腰的浅绿色襦裙,银白腰带,裙摆上绣着几株粉色水莲,清淡素雅,亭亭玉立,与平日的妆容却有不同,只是时至深秋,又是夜里,连个薄袄都没加一件,也未免太单薄柔弱了些。

这样的衣饰,让易倾南想起了沈晴衣,沈晴衣容貌清丽,气质素淡,配上这身清雅裳服更显风姿;而这表小姐杏眸桃腮,长相稍艳,还是颜色鲜亮一些的衣装更为适合。

“放下吧。”裴夜头也没抬,只眼风朝门外轻扫了下。

只三个字,却令梁筱蓉喜上眉梢,不迭答应着,示意彩霞将食盒呈上,又含情脉脉往他望了几眼,这才携了彩霞告辞而去。

易倾南隐在门后,看到她容光焕发走出,却有些怔了。

这位表小姐最近也不知被谁激起了斗志,心思又活泛起来,一连几晚都来送宵夜。

与以往一样,裴夜连园子的大门都没准她进。

但今日,真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仅是允她进了园,进了房间,还让她把宵夜放下,就放在他的跟前。

这做宵夜的职责,如今也被人担了去,当真是落得一身轻松日日闲呢。

易倾南苦笑着,后退几步,悄然隐入夜色之中。

她也没别的地方去,只得回了|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自己的小屋,闭紧了门窗,解开裹胸的布带,就当是提前遛兔子吧。

想要打坐练功,心思却始终静不下来,迷迷糊糊睡了会儿,就听得有人叩门。

“别忘了你还有值夜的任务!”是裴宝的声音,命令式的语气。

是了,她不能睡在这里,她还得给将军主子值夜,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差事了,要是连这都被旁人替了去,是不是意味着她也该提着包袱滚蛋了?

易倾南心头一紧,赶紧答应着,翻身而起,匆匆整理了自己就开门出去。

这一夜,易倾南几乎没合眼,专心致志聆听着内室的动静。

她多想里面能传出点声音,哪怕他咳嗽一下,或者清下嗓子,她会毫不犹豫冲进去,端汤送水,问候服侍这便是最好的机会,她认错的机会。

可是,室内一片静谧,连他的呼吸声都没感觉到。

一夜无眠。

假期第五天,也是最后一天。

一个上午,易倾南就坐在灶台前发呆,想着今天要去哪里,想了半晌,还是没想出来。

不管去哪里,都觉得意兴阑珊。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她一直都在盼着休假,盼着出府的!

易倾南气得捶地,捶了几下又觉得疼,更觉自己傻气,易小五啊易小五,人家不理你,你干嘛还巴巴等着守着,反正月钱又没少你一个子,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自己找乐子去呗!

想着便开心了些,随便做了点吃食吃了,收拾干净便抬腿就往外走。

在府里转了大圈,远远看见周林正领着大伙在干活,一个个干得热火朝天的,她也不好去打搅,便四处闲逛,走着走着,地势开阔起来,却是无意间走来了马厩。

易倾南见状一愣,马厩是府内要地,闲人免进,她这喂养小微之职早已卸任,还有什么立场前来?

正转身要走,却被人唤住,“小五,你小子最近几天躲到哪里去了?”

易倾南听到是马夫巴图的声音,只得回过头来,勉强笑道:“巴大叔,我最近在休假。”

巴图是名年近四旬的高大汉子,长得深目勾鼻,骁勇剽悍,据说不是苍汉国人,来历不详,他自军中就跟着裴夜,裴夜进京便将他也带了来,旁人碍于裴夜威名,却也不敢说三道四。

“是么,将军对你真好!”巴图由衷赞道。

易倾南撇了下嘴,他对她好么,要么管天管地,要么置之不理,累的时候累死,闲的时候闲死,冰火两重天,个中滋味,外人怎知?!

巴图见这少年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摇头笑道:“你这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说别的,就说喂养小微,打扫马厩,你以为,这是人人都有资格做的事?”

易倾南听得不解,不就是喂点草料,冲洗下马儿,再扫扫马粪吗?纵然不算脏活重活,但也谈不上份肥差吧?

在她询问的眼神中,巴图轻声一叹,徐徐开口,“小微和小然,是将军自小养大的马儿,对将军来说意义重大,特别是小然战死,小微更是将军心头的至宝这喂养小微之事,但凡将军得空,都是他亲力亲为,府里除将军与我,连裴宝都近不得小然,现在还多了个你,你还不明白将军对你的重用吗?”

易倾南一时怔然,重用,巴图竟用到这个词,“可是”她不是不知道小微的重要,但她不曾深思,也不敢多想啊,她就是个最低等的小家丁,不是吗?

“没什么可是,倘若只喂点草料,府里是个人都会做,但将军却让你与马儿亲近,给它洗澡,为它清扫,这是要让它认得你,欢喜你,接受你,小微可不是一般牲畜,它是通灵的千里马呀,它一旦认定,这一辈子都会忠贞不二,鞠躬尽瘁为其效力!”巴图看着少年渐渐变白的面颊,不由笑道,“傻小子,受到将军重用是件好事啊,你怎地这副怪模样?对了,你休假也休了好几日了,却要休到几时?赶紧把活计接回去,不然时日一长,这马儿又该不理你了”

易倾南根本没听清他后面说什么,胡乱点了点头,心神不定往回走。

原来竟是这样,将军主子并不是心血来潮给她派遣差事,增加活计,而是隐含深意,予以重用?

他其实是重视她的,是么?

可她做了什么?

她根本没当回事,不以为荣,反以为累,还偷奸耍滑找福贵来帮忙,自己却在草堆上呼呼大睡,难怪他看到会不高兴,会生气!

想起当时那小微不屑的眼神,连马儿都在骂她不知好歹!

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好事都被她给搞砸了,现在却要她怎么挽回?

她狠狠敲了敲自己的头。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现在就认错,哦不,认罪去!

易倾南先是慢走,继而快行,到最后,便是朝着飞鹤园的方向飞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