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 福喜立时出现在门前,躬身道:“爷,二姨娘的院子各处都搜过了, 并无异常。底下人一一审问,可以相互佐证,暂没审出什么。”

二姨娘闻言,哭得更心酸了,“爷听见了?总不能为了四妹的一句话, 就认为是我搞鬼吧?害了爷的孩子,也轮不到我占什么便宜,这些年爷不近我的身, 我除了加倍勤勉伺候爷跟太太,哪曾有过怨言?姑母活着的时候就说过,将来这个家,要璧若帮忙看顾着, 爷缺什么少什么,璧若要比旁人更细心的填补。这些年, 璧若自认没做错过什么,爷究竟是觉得四妹比我更可信, 还是因不喜我所以觉得什么都是我错?”

赵晋厌烦地揉揉眉心, “你够了, 爷没心情听你是怎么勤勉持家的。”

二姨娘哽了一下, 哭声掐灭在喉咙里。赵晋抬眼问福喜, “那药堂郎中和伙计都带过来了?把院子里所有人都带过去给他们过目, 挖地三尺,也要找出这个人来。”

福喜躬身道:“是,小人已命人去办了, 约莫待会儿就有结果了,爷,您要不……”

在外头办了半日事,匆匆去瞧陈姑娘,接着遇着这事,天都黑了,连口东西都没来及吃。

赵晋厌烦地摆手:“下去。”

福喜只得敛眉退出去。

二姨娘又哭了一声:“爷……”

赵晋睁眼,眸中尽是血丝,“你不承认,不要紧,爷迟早能查出来,叫你哑口无言。”

二姨娘抿住唇,委屈地落泪,“璧若之心,天日可表,若有半点虚言,叫我不得好死,天打雷劈。”

赵晋冷笑:“省省吧,留着将来到了地底下,去跟老太太说。”

二姨娘知道他如何不肯信自己,如今既在叫人辨认着去药堂打听事情那人,那便只等有了结果再分辩好了。

赵晋站起身,负手在窗前踱步。

雪花乱舞,天地茫茫一片。他目光越过院墙青瓦,瞧向混沌的天边。

三姨娘性情温婉,与世无争,原是许了人的,未及成婚便做了望门寡,一守便是五年。

跟了他时,年已双十,是几人中最年长的,是在他去收账的路上结识,纳回来时就已成孕。她那时风华无两,正处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华,那些岁月,窗前手谈,醉闻琵琶,如今想来,像上辈子的事一般渺远了。

佳人杳杳,芳踪不再,她若非进了赵宅,许是如今尚能平安顺遂的活着。

他这辈子放浪形骸,内疚的时候当真不多。人命如草芥,连他自己,亦不过是乱世浮萍。他这辈子负了无数人,也被人负过,因果轮回,是非不止,谁欠了谁,哪里又算得清。

他有幸得到过一个孩子,只是尚未出世,便被谋杀在母体中。这辈子,他都不会忘记那个傍晚,他在楼船上瞧歌舞,从人慌张地跑过来,说三姨娘血崩不止,就快不行了。

他酒醒了一半,浑身冷汗,纵马驰骋在寒夜里,狼狈一如此刻。

凉风灌入喉咙,淬着寒冰,他呼吸艰难,踉跄走入院子。

听见哭声,听见步声,听见各种嘈杂,唯不闻那女人的痛呼。

他跌跌撞撞推开从人,一步一步朝内走。

满地的血,顺着床榻往下淌。

液体流淌的声音,像把最锋利的刀子在凌迟着他的心脏。

他的孩子,一个已经成型的男孩,已可以窥出性别的特征……就那么没了。

他呕出来。

那景象,令他胃里翻腾不止。

他的孩子,他一直盼着的孩子,就那样残忍的被扼杀在眼前。

他震怒,彻查,牵连无数。当时四姨娘还没进门,院子里所有人都被他关起来。

刑讯,血流满地。

以至于,现在那些下人瞧见他还会发抖。

如今,旧事重现,往日重来。

他闭上眼,脑海里全是滴答不住的血。

顺着床沿,顺着地板,将他的鞋底染红,将他衣摆也浸染……

“爷,查出来了。”福喜的声音,将他从遥远的回忆中拉回来。

赵晋睁开眼,眼底痛色尚未尽褪。他匆匆转过身,蹙眉道:“说!”

“爷,是上院做粗使的张二春婆娘。人已绑了用了刑,说是、说是受太太身边的秦嬷嬷指使,现在秦嬷嬷跪在院子里,要向爷陈情。”

赵晋袖中的手紧了紧,他这么听着,竟然笑了出来。

这是多大的一张网啊,四姨娘送去的东西,又指认是二姨娘出的主意,接着彻查,又牵扯到上院的太太卢氏。

最后,就会像当年一样,下人死了一大堆,却仍旧查不出主使对吧?

他怎么没发现,家里竟有个这么有手段的人呢?

二姨娘哭着膝行过来,扯住他的衣摆,“爷,您信璧若了吗?不是璧若做的,璧若本本分分,什么都没做过!四姨娘为求脱罪,是她冤我!”

赵晋甩开她,大步从内走出来。

“人呢?”他双目猩红,今日不见血,这场纷争便不会停歇。

福喜快步跟上,“人就在院外跪着,一干相应人等都带过来了。”

推开门,震耳欲聋的哭喊声。

那么多下人,婆子妇人姑娘。一个个急于开脱,膝行上来哀喊冤枉。

秦嬷嬷尚算沉得住气,原以为太太没参与此事,便不会牵连到上院。谁知还是有人攀扯,攀扯到她头上来。

她是卢氏乳母,她指使人行事,就等同于卢氏行事。秦嬷嬷跪地叩了个响头,“爷,求爷明察,此事与老奴、与太太全无干系。”

有个跪在地上满嘴血的女人挣扎着嚷道:“不是你,难道我见了鬼?我一个粗使婆子,没有秦嬷嬷撑腰,我敢去胡乱打听爷的事?好,你不承认,你不承认!爷,奴才所言,句句为真,您若还不信,奴才只有——”

她边说,边冲开束缚,一头叩在地上,登时血溅三尺。

赵晋一尘不染的靴子上,溅了热乎乎的血点。

他喉腔里忽然热涌,险些当众呕出来。

福喜上前去探那婆子鼻息,脸色沉重地摇了摇头。

那婆子抱了必死之心,她撞地这一下,可比四姨娘撞柱时用力多了。动作迅捷令身边押着她的护院也反应不及。

婆子大抵是衡量过的,今日攀扯上太太,不论成与不成,她都不可能活着再回到上院当差。以死相搏,至少不会连累家人…

秦嬷嬷面容从写满震惊到绝望灰败,她闭上眼,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定住心神,望向赵晋,“爷,这刁奴构陷主子,死不足惜。求您莫给这起子小人蒙骗,怪错了太太。攀诬事小,伤了夫妻情分事大。爷,求您细想,这些年这么多个姨娘进门,太太可有表现出半点不悦?可曾有过一次,因争风吃醋与您龃龉?太太为人清傲,她根本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虽说的婉转,旁人听不懂,赵晋却有什么不明白?卢氏恨不得连他妻子的名头都不要,她哪里会和妾侍们争宠?她只怕恨不得他多娶几房姨娘,永远不要踏足她的卧房才好。秦嬷嬷说的对,她为人清傲,她连他都瞧不起,又岂会瞧得上这些姨娘?

就在这时,大姨娘忽然跪了下去。

适才因着那婆子的死,众人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没人注意到有个小丫鬟悄声溜过来,急急忙忙跟大姨娘说了几句话。

赵晋挑眉朝她看去,冷笑一声,“怎么,连你也有牵扯?”当真是好大一盘棋。

大姨娘显然怕极了,她伏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道:“不敢瞒着官人,适才艳红来报,说在我、在我床底下发现了一些没见过的药包。官人明鉴!那不是我的,若是为我所有,我岂会主动站出来,跟官人陈情?只怕是、只怕是有人故意陷害。”

赵晋沉默着,甚至勾了抹兴味的笑。

有意思啊,如今府里的女人,竟没一个能完完全全摘个干净?

二姨娘原在门前跪着,闻此一言,她登时面色惨白,“怎么连大姐也……?难道,难道有人想把我们都冤死吗?官人,大姐是什么样的人,您是知道的啊,她吃斋念佛,最是心肠软,她怎可能害人?”

众人表情都变得沉重了,大姨娘一被牵扯进来,仿佛顺势替所有人都解了围,查来查去,难道又是一场无头公案?

赵晋抿唇笑了下,他垂着眼,叫人辨不清他眼底蕴着何样情绪。

他负手站在院中,扫了一眼跪着的几人。

随之而来是长久的沉默,所有人都在等候他处置、发落。

就在这可怕的静默中,有人踏雪而来。

她身子很轻,身穿素白衣裳,仿佛与雪色融成一体。她穿得单薄,纱绢衣摆随风拂起,身边四个侍婢,各提着一盏灯,簇拥着她缓缓前行。

她的声音也似霜雪般冰冷,讥诮地道:“怎么,连我的人也不干净?”

赵晋眉凝目冷,没有应声。

他负手立在院中,周身气息便如这天地一般冰寒刺骨。他眸中未有任何情绪变换,抿唇默立,并不准备开口说话。

卢氏行礼,袅娜蹁跹,姿态优雅。不等赵晋叫起,她便自行站了起来,瞧见地上死去多时的婆子,轻嘲道:“看来这人为求构陷,连自个儿命也抛了,倒有几分胆色,平日,倒是我小瞧了她。”

二姨娘哭得梨花带雨,仰头道:“太太,只怕有人为了脱罪,早把我们都算计了去。单单算计我还不够,竟胆大到连太太和大姐也不肯放过。”

卢氏没有理会她,几步走到秦嬷嬷身前,群袂轻摆,一并跪下,“如今涉及到秦嬷嬷,有几句话,务必得说。您是知道我的,我向不是那等为求一团和气委屈求全之人,姨娘也好,外头的女人也好,我若想害谁,直接喊到自个儿院里,叫人勒死了就是,何必这么麻烦?秦嬷嬷跟我二十多年,从来不敢不听我话擅自行事,若当真是她指使,我娘家带来那些仆从,岂不更值得信任,为何要指使个后来的粗使婆子,难道就为了事发时让她能攀咬我?”

她这话有几分可信,从前四姨娘恃宠生娇,她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斥责惩处,一向不容情面。

只是她这番话说得未免太生硬,不像在求情,倒像在挤兑赵晋似的。

赵晋不怒反笑,勾唇道:“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没做过?一个个都来给我以死明志,觉得我赵晋吃这一套?你身为正室,本该整治好后院,肃清这些乱事,如今因你无能,几番搅弄得后院不得安宁,你又怎么说?”

卢氏嘴角噙了抹嘲弄的笑,仰头目视他,“退位让贤,自此不再理家,您觉得可够了?抑或将我与嬷嬷一道撵了,官人另娶贤能便是。若您觉得还不够,非要用刑方可泄愤,妾亦无二话,听候官人处置。”

赵晋眯了眯眼睛,如何不知卢氏打的什么主意,她早想卸下他妻子的名分和责任,恨不得远远离开这个家。他轻轻一笑,俯身扣住卢氏的下巴,“夫人说笑了,你是我赵晋明媒正娶之妻房,便是有错,我又岂舍得重罚。”

卢氏紧抿住唇,被他抚触到皮肤,难受得想把他甩开。她极力控制着自己,她知道他是故意的,她越是要疏远他,他就越发不肯让她好过。

好在他很快就收回手去,在她面前踱开步子,抬头瞥了眼秦嬷嬷,“既说不清楚,一概作有罪论处,将她拖下去,发卖出府,念在往日伺主有些苦劳,容她把这身衣裳穿走,其余一概物品不得携带。”

秦嬷嬷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下意识瞧向卢氏。卢氏呆住了,他竟然……他竟然做的这么绝?

卢氏启唇,厉声喝道:“不!你要惩处,冲着我来就是!嬷嬷年纪大了,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样待她!”

赵晋冷笑,“你们卢家一门,从主至仆,哪个不是我赎买的?怎么,我倒惩治不得一个奴才?”

他话音落下,就有护院上前拖住秦嬷嬷。

卢氏扑在地上,死命揪住秦嬷嬷的衣摆,“不!不!你们放开她,我命令你们放开她!”

她的手被人扣住,赵晋俯身,别住她手腕将她扯到自己身前,“原来你也会痛,也会怕啊?”

卢氏回眸,眼泪不受控地朝外涌,“你放了她,我什么都答应你,你放了她……”

赵晋轻蔑地笑了,“你能答应我的,是什么?你有什么?你所有的一切,哪样不是我给的?连你这个人,从里到外,一毫一寸,也都刻着我的名字。”

秦嬷嬷绝望地望着旧主,她没有张口求饶。她知道,那只会为难卢氏,只会更令官人厌弃。

她只是难受,没想到,到老了,该回乡荣养的年岁,扯到这些脏污事里头,落得个这样的结果。等她不在身边了,太太孤立无援,以后连说心事的人都没有。太太她,该怎么办啊?

处置了秦嬷嬷,赵晋站起身,为今日之事做了结语,“将这婆子尸身丢到外头,其家人尽数撵了。隔院仆役罚月例半年,事情未查清前,暂先将三位姨娘看押祠堂,至于太太——”他顿了顿,觑向蜷缩在地痛哭的卢氏,续道,“太太旧疾不愈,家中频出乱事,不宜休养,暂迁往南山别庄,慢慢养病去吧。”

他说完,提步就朝走。身后大、二姨娘都哭起来,跪在地上求他相信自己的清白。赵晋浑不理会,一步步走出庭院,沿着青砖墙一路朝前走。

他呼吸不过来,喉咙紧的难受。

福喜亦步亦趋的跟着,不敢声张,怕扰了他心绪。

他停下来,扶着墙大口大口的喘息。冒着风雪解开氅衣扣子,这窒闷感,才觉好了些。

福喜躬身扶着他,“爷,这事就这么了了?”

没查出结果,不过是各打几板子警告一番。以福喜对他的了解,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凉风呛入喉咙,他咳了几声,“着人盯着适才寻死的那婆子亲眷,仔细去查他们私下里跟谁来往最深。若我没估错,那人……”

他没说下去,他心底其实早有猜测。

福喜没敢追问,点头应下吩咐,又道:“秦嬷嬷不是寻常下人,太太那边一日都离不得,若当真发卖了……”

赵晋冷笑:“怎么?我处置不得她的人?”

福喜大惧,忙缩头行礼,“爷,小人失言……”

赵晋没有理会他,他扶着墙,缓了一会,胸前那份郁气终于散了。

福喜跟上来,迟疑地问他:“爷这|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会儿出去,去月牙胡同么?”

赵晋默然,没有回答。

他一路朝前走,在灯火璀璨的襟江边停住脚步。

依稀记得那年,轻絮说等生下了孩子,要他带她来这热闹的浮华地走走看看。要瞧瞧到底是个什么世界,勾得他不肯回家。要尝一尝他夜夜喝着的酒到底是个什么味道,要亲眼看看倚在他怀里的美人,到底有没有她漂亮。

那夜放往生灯,有她和那个未成活的孩子的一盏。他这一生罪恶太多,放再多的灯许再多的愿亦是无用。

赵晋在江边吹了会冷风,很快就离开了。

**

柔儿默然坐在屋中,没有点灯。

四周太安静了,只闻那呼啸的风声裹着雪片敲打在窗墉之上。

她独自坐在这,已经足有两个时辰。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等一个审判结果?或是等一句敷衍的推词?他会否说,四姨娘不是故意的,既没造成实质伤害,不若算了。

他会否为她震怒,处置一干人等?金凤等人会否受累,一并栽在这件事上?

门外轻而缓的步声,让她立时挺直背脊站起身。她朝外迎去,帘栊掀开,赵晋带了一抹雪光步入进来。

窗前微微一团凉气,凝成化不开的浓霜。他立在门前解去大氅,抖落上头落满的雪籽。

柔儿自然地上前接过,转身将氅衣搭在架子上。

等她朝他走过来时,他俯下身,紧紧的将她抱住。

她身上是暖的,穿着厚厚的袄裙,屋里炭火一直不曾断。

赵晋贪恋这一团暖意。

贪恋她柔软稚嫩的身。

纱帐垂下来,他低首吻过她的唇,柔儿感受到他的坚定和渴求,她护着肚子,另一手勾住他颈,沉默而顺从。

她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

说不上为什么,她就是这样无缘无故的相信。

他不能停。也停不下来。

女人香是醉骨酒,醉了,也就不必清醒的疼着。

往事一幕幕,在杂乱无序的节奏中快速回转。

他在脑子快要炸开的边缘俯下身来堵住她的嘴唇。

长久的喘-息,长久的沉默。

她有那么多想问的事,最终却什么都没问。

她乖巧地偎着他,蜷缩在他怀抱里。

他手臂结实有力,护着她,也能为她腹中的孩子遮风挡雨。

她从来不会奢求太多。也不会胡思乱想来折磨自己。

这件事若他不再提,那就任它在沉默中过去。

他的手还在流连。细滑的皮肉,是质地最上乘的丝绸。

桃尖儿留着几个明显的齿痕,雪藕似的小臂上也有掐出来的印子。他没有半点内疚,甚至觉着这是不错的战利品。

姑娘乖得猫儿似的,再难捱,也只是小声的呜咽。她不会特别妖冶的配合,也做不出那些狐媚的样子,无可奈何的放任他,怕得不敢睁眼。

赵晋喜欢她的乖巧,享受她的体贴温和,这是个从里到外,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人。她的心,一眼就能看透。

这一刻他很庆幸还能在这里得到慰藉得到平静。

他躺在她身边。她自然地缩进他肩窝,被他拥住。

赵晋抬眼瞧着帐顶,这样的夜晚,又岂能睡得着呢。

他抚着她的手臂,轻声道:“你怎么不问问,是谁做的?”

柔儿浅浅叹了一声,“爷有爷的难处,况又并未伤及孩子。”她垂下睫毛,遮住眼底流转的光,害怕露出端倪被他瞧去。

她甚至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臂膀,“爷别放在心上,以后我会加倍小心,不若,便算了吧。”

能说出这样的话不容易,一个没见识过后宅阴私的单纯姑娘,突然遇到这种事情,她该有多害怕啊。可她纯善的,还愿站在他的立场上,去体会他的为难。赵晋不知缘何,心里忽然窒得喘不过气。

他抬手抚着姑娘的头发,许久都没开口言语。

柔儿脸颊在他颈窝蹭了蹭,哑声道:“爷,咱们睡吧。”

她小小的手,柔软的搭在他衣襟上。他伸手覆住她的手背,凑前亲了亲她的额角,像对她说,也想自言自语,“你放心,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柔儿听着,低低应了声“好”。

**

卢氏上路那天,只有府中管事并几个仆役目送。

车马踏着晨雾驶出金燕角,转个弯,就再也看不见了。

她孤身坐在车中,身边跟随的仆从神情木然,被撵到庄子上,一应供给都要低上几个档次,远离城中,偏居一隅,所有热闹繁华都跟自己再无关系。

卢氏没有回头,也没有朝窗外望。

她心里很平静,在哪里对她来说都无分别,不过是换个地方苟活罢了。

只是可惜了,没能在离开前安排好身边的人,也不知织懿夫妇怎样了,再就是……秦嬷嬷,白白跟了她一场,在该颐养天年的年岁受了这大罪。

但她可以接受这现实。人生一直在失去,生离死别,她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又如何去顾别人。

赵宅后巷,外院副管事王钊家的婆子正在跟牙婆说话,“邢姥姥您是知道的,这么多年咱们赵府的奴才除了您,不卖第二家。这几个都是犯事撵出来的,贱卖价儿,您随便给两个子儿就领走,仔细些,可别再买到旁的大户去祸害人家。”

犯了事的罪奴,贱卖后只能沦为苦力,去矿上或是河堤做那些最辛苦的力气活。

邢姥姥四年前三姨娘死那回就替赵府卖过人,深知这里头的门道,闻言含笑道:“王大娘说的是,事儿交给婆子我,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她仔细瞧了瞧被领出来的几人,缺了一颗牙齿的嘴笑得合不拢,“这不是秦嬷嬷吗?赵家最体面的嬷嬷,这是犯什么事儿落到这地步?”

王大娘含笑道:“您别问了,咱们府里的事儿,外头最好别打听,回头有人问你她怎么出府的,你就说年老力衰没了用,自己请卖。这汉子是张二春,其余都是他家的儿女媳妇儿,一并带了去,我就不远送您了。”

邢姥姥笑呵呵应下,“好说,好说,人我领走,回头再有好货,记得多关照啊。”

等王大娘进院关门,她回头招招手,巷口候着的几个男子就靠近过来,邢姥姥笑道:“把这老的带回去先关着,这几个,堵了嘴带到小树林。”

张二春扭过头来,堆了一脸笑问:“邢姥姥,是不是小桃姑娘吩咐了,在树林子给钱?”

邢姥姥眯起眼,声音带笑,“是了,小桃姑娘都交代好了,你们爷儿几个,等着享福吧。”

张二春松了口气,明显振奋起来,还回头对垂头丧气的儿女道:“没骗你们吧?你们娘不白死,咱们家要发达喽!”又求那邢姥姥,“我瞧就别堵嘴了,我们爷儿几个,保证不吭声。”

邢姥姥不赞成,“样子总得坐坐,这还没出金燕角呢。”

张二春等无奈,配合被人绑了手堵了嘴。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小树林,邢姥姥那一伙人将父子几人按在地上跪着,张二春一走进这林子,不知为何右眼就开始狂跳。

邢姥姥左右四顾,确认此地并无旁人,才压低声音露出狞笑,“喏,我手里这个,小桃姑娘给的。”

张二春裂开嘴,见她手里攥着一只巴掌大小、金灿灿的实芯锁。这要是卖了银子,能换多少东西啊!他仰头对邢姥姥狂点头,目露喜色,心道一个黄脸婆换这么大块金子,简直赚大了!

邢姥姥却是手一收,把金锁放回了兜里,俯身笑道:“这是给我的,小桃姑娘说了,觉着你们一家靠不住,与其花钱笼络受你们一辈子要挟摆布,不若彻底了断后患。你们可听好了,到了地底下要寻仇,可别找错人,可不是我心狠,是你们自个儿认错主子。动手!”

她一声令下,负责押送张二春一家的男人纷纷从袖子里掏出一截绳子,扣在几人脖颈中就使劲勒紧。

张二春仍未接受现实,他瞪着眼,还盯着邢姥姥方向,他的金子、那么大块金子,怎么能,怎么能……?

嘴被用破布堵着,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他儿子年轻,使劲挣脱了身后索命的绳子,但他没有逃走,而是扑上来想从这些恶人手底下救出父亲。

邢姥姥不耐烦地道:“动作快点!赶紧按住他,别叫他叫嚷起来,引了人来就完了!”

话音刚落,就听几声飞箭破空而来。

正与绳索争夺性命的张二春陡然听见个熟悉的声音,“在这儿呢,在这儿!”

福喜带着的护院都会武,片刻就将那伙人全部擒住,福喜将张二春脖子上的绳索解下来,冷声道:“张二春,你死八百回都活该!卖主求荣,连你老婆的命你都能卖,有什么话,待会儿见了爷,你自个儿说!这会儿留你性命,是给你个赎罪机会,要不要把握住,你自个儿决定!”

张二春给勒得差点断气儿,这会儿一个字说不出,蜷缩在地上使劲咳嗽。他儿子翻坐起来,摘掉嘴上塞着的麻布,哀声道:“福喜哥,我爹糊涂,我去见爷,我跟爷说!”

**

夜里又落了雪,赵家祠堂里头,四姨娘跪不住了,腿一软就倒在蒲团上。

二姨娘将她扶住,轻声道:“四妹,你怎么样?若是累了,不若去里头躺一躺吧。”

四姨娘厌恶地甩开她的手,“别碰我!云璧若,不用你假好心,我有今日,都是你害的!这会子假惺惺干什么?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聪明,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我告诉你,我尹留仙不信邪,但凡叫我能出了这祠堂,下半辈子,绝不叫你好过!”

二姨娘闻言蹙了蹙眉,颇无奈地叹口气,“四妹,咱们如今都被关在这儿,是谁连累了谁,一时哪能分辩?留待过些日子官人查清楚,到时你就知道,你是误会我了。咱们都是给人当妾的,奴婢一样的人,害了人家的孩子,难道咱们就能提个位分不成?倒是太太,她身体不好,如今迁到庄子上去住,也不知习不习惯。太太是娇养惯了的贵重人,跟咱们究竟不同,心里还不定怎么委屈呢,真让人担心。”

“二姨娘不若担心担心自己吧。”

门外一声喝,依稀是福喜的声音。二姨娘蹙眉转过脸来,紧闭了数日的祠堂大门被人从外推开。

凉风卷着雪沫子,残暴地朝内涌。

四姨娘本就冷的受不住,给风一吹,更加紧抱住自己。

一个人影踏着沉缓的步子靠近。

四姨娘心里一顿,抱在臂上的手垂下,登时红了眼圈。

一直未曾言语的大姨娘率先俯下身,一字一句道:“奴婢给官人请安。”

四姨娘身子晃了晃,从蒲团上站起,“官、官人?”

赵晋肃容立在门前,并未提步踏入。

福喜朝几个姨娘行了礼,然后目光停在二姨娘身上。

“二姨娘,爷想跟您说说话,烦请您移步,咱们去院子里。”

二姨娘迟疑地瞧了瞧赵晋,她拿不定主意。突然要单独提她问话,不会是……

赵晋没什么耐心,她不敢拖延太久,一面颤巍巍地站起身,一面心里思索着应对的法子。

她跪久了,膝盖疼得走路吃力,一步步挪出大厅,祠堂那两扇大门又被从外锁起。

“爷,是不是事情有眉目了?”她让自己声音听来尽量温婉,仰头望着他,确保自己眼底没有被关了这么多天而生出的怨怼,只有绵绵不尽的深情。

赵晋对她笑了下。

这么多年,他漠视她,冷待她。头一晚,她被开脸摆在他房里,他接过她敬来的茶,一翻手,泼洒在地上,“你记着,”他说,声音冷绝不掺任何感情,“给你这个位分,是为老太太临终嘱托。今后望你安分守己,莫再奢求任何不属于你的东西。你若安于本分,爷尚可容你。若再生妄念,你知后果为何。”

这么多年过去,她记忆当中只有他不尽的背影、冷嘲、奚落。

她甚少见他笑,浓眉斜飞入鬓,面若冠玉莹白,鼻峰陡峭,薄唇轻弯,她初入府上,就被眼前这张脸吸引,饶是他娶了旁人,她自甘为妾,也要留在他身边。

她幻想总有一日,他的笑,会为她绽放。她幻想,完完全全拥有这个男人。

赵晋指头动了动,笑容愈发深。二姨娘受那笑容蛊惑,几乎是下意识地,也跟着笑了笑。赵晋抬手,手掌按在她肩,“云璧若。”

虽他是这么连名带姓的唤她,可仍叫她心头一热。肩头那只手,是她渴望多年的温暖。

她动都不敢动,生怕惊着了他,怕他收回手去。

她仰头,视线从他薄唇移向他的眼睛,“爷。”她声音哑得不像话,腿再如何疼,只要他肯亲近,她就可以忍。

可当视线对上,她整个人都被那双眼里的寒光慑住了。

他搭在她肩头的手掌收紧,捏得她开始觉出痛。

“凌轻絮的鬼魂有找你索命吗?”他说。

“一尸两命,那个孩子,是你下的手,对吧?”

二姨娘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可肩膀被他抓着,她退不得。她惊恐地望着他,“爷,您、您说什么?”

他不是头回提及此事了,上回,他说“轻絮是怎么死的”,现在这一问,小小的差别,让她意识到,也许他已经全都知道了。

赵晋额上青筋直跳,指头捏紧,令她痛得半边身子低下去,“爷,奴婢不知您是何意,奴婢、奴婢只知,三姨娘是血崩而死,旁的,奴婢一概不知。”

赵晋扣着她肩膀,俯下身来,咬牙道:“是吗?那小桃收买邢牙婆、张二春一家,你不知情?劝诱尹留仙送礼去月牙胡同,吩咐玉钿那贱奴暗中做手脚的不是你?不见棺材不掉泪,爷就让你亲眼瞧着自己是怎么死的。”

他松开手,直起身来,冷声道:“把人带上来。”

二姨娘肩头一松,跟着火辣辣的疼起来。他气力颇大,适才这么攥住她肩膀,此刻肩头皮肉皆伤。

可她顾不得疼,她单膝跪在地上尚未爬起,就见福喜引着人,把她身边的小桃、玉钿等人都带了上来。

几个姑娘显然已经受过刑,这样寒凉的夜里,只着单薄的中衣,身上血迹斑斑,如今只是奄奄吊着口气。

“说吧。”福喜喝了声,那几个姑娘浑身都吓得抖起来。

玉钿先膝行爬过来,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都是二姨娘,是二姨娘吩咐奴婢做的,二姨娘要把奴婢嫁给花房管事婆子的酒鬼儿子,奴婢不愿,她以此要挟,命奴婢在人参皮毛盒子里下-毒,奴婢不得已,奴婢不得已的啊,爷,饶命,饶了奴婢吧。”

“你、你血口喷人!”二姨娘浑身发颤,但仍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她哆哆嗦嗦指着玉钿,指着小桃,“你们、你们究竟是被谁收买,齐齐攀咬起我来?”

玉钿摇头哭道:“不是、不是,姨娘,奴婢没法子,只能招了,奴婢不敢骗爷,奴婢想活命啊!”她脸上青紫难辨,涕泪交流,“二姨娘的药,是从常来咱们家看诊的杨大夫手里拿的,爷若不信,爷若是……可以把杨大夫绑来,问问便知。当年、老太太病重,府里的事都是二姨娘管着的,她说杨大夫好,在众多大夫里,挑了他做咱们府里常顾的郎中……杨大夫感激她,替她做事,已有许多年了……”

她话音未落,赵晋就挥了挥袖子,那“杨大夫”此刻脸肿得可怖,被人拖拽上来,一见赵晋,就跪在地上大哭,“赵爷饶命,饶了小人,当年三姨娘之死,小人不知情,不知情啊!小人只是受了二姨娘的好处,她说要那无子草,小人就只得给,至于用到谁身上,小人一概、一概不知!赵爷,求您,小人一家以行医为生,若您告到官府,小人一家这辈子,就彻彻底底的完了,求您,求您留小人一条生路,求您了!”

他哀哭不止,还膝行上前想要抱住赵晋的腿。福喜眼疾手快,一脚把他踢到一边。

赵晋目光发沉,“云璧若,你还有什么话说?”

二姨娘指甲深深扣在掌心,用疼痛帮助自己保持清醒,她跪直身子,哽咽地道:“我、我为什么要害三姨娘?她比我迟入府,她年纪比我大,没我漂亮,没我贤惠,我嫉妒谁,也不会嫉妒她。爷,您纵着这些小人颠倒是非栽赃于我,是为了四姨娘,还是为了那外房?我没做过,没做过要怎么认?”

她不承认,声泪俱下说自己冤枉。

赵晋并不急,事情查了这么多年,今日就要水落石出,他瞧着二姨娘狡辩,就像在瞧笑话。

原来只知她喜欢扮贤惠,没想到,她手段这样高明,府里府外,竟没有她办不到的事使不动的人。

福喜提着小桃上前,推跪在二姨娘对面,“小桃,二姨娘贵人多忘事,你提醒提醒。”

小桃浑身打颤,不敢瞧二姨娘的眼睛,她垂头以额触地,哀声道:“二姨娘在各院都有眼线,伺候老太太那几年,她、她趁机掌握老太太库房钥匙,那些不起眼又值钱的东西,早早藏好……留待自己花用。各处打点、收买,暗地里大伙儿都知道,二姨娘为人大方,待下人最好。几个姨娘院里,甚至太太身边,都有二姨娘的人。那日栽赃四姨娘,命咸若馆的飞霞把药和咒符藏在盆景底下,后来二姨娘被提审锁了院子,又有事先得了吩咐的奴婢去把药也扔在大姨娘院子里。当初害三姨娘的时候,二姨娘就命紫鸢把无子草化成的药水浸在三姨娘的肚兜上,三姨娘受了毒害,血崩不止。紫鸢便在替她更衣之时将那证据毁了,所以爷查不着罪证,也找不见那凶手。紫鸢事后殉主,也不是自愿的,是二姨娘提前命人趁乱先将她勒死,然后挂在房梁上,假称是自缢。”

“你胡说,你胡说!你这贱婢,你为什么害我?你到底收了谁的好处,为什么害我?”适才小桃每说一句,二姨娘就嚷一声“胡说”,待到后来,她实在按捺不住,整个人跳起来,扑到小桃身上要撕了她的嘴。

福喜连忙上前,将小桃从她手底下拖出来,“二姨娘,爷在呢,您这样疯张,成什么样子?”

二姨娘一向爱漂亮,尤其在赵晋面前,这么多年,从没有失态过。任何时候她都温柔可人,任何瞬间她都完美无瑕。

她缓缓抬眼,仰望着赵晋,“爷,”她哀声哭道,“爷要替我做主,他们被人收买,齐齐来害我,有人想害死我,有人想害死我啊!爷,您瞧瞧璧若,我是您的表妹,是跟您连着血亲的璧若啊!”

赵晋任她抓住自己袍角,他没有动,只是用那双不带任何温度的眼睛轻瞥着她,“你本事不赖,这些年,我小瞧你了。”

那个破衣烂衫、唯唯诺诺,被领到他跟前,说是他表妹的姑娘,那个跟在他身后,一声一声唤着表哥的女孩,他从来没有如此用心的瞧过。

此刻他注视她,眼底倒映着她的影子,“事到如今,大势已去,你还沉得住气,想用你那无用的温柔和眼泪感化于我?我不妨告诉你吧,你知道为什么我什么女人都不忌,单不想碰你?”

二姨娘心缩紧,仰头等他说出答案,比起求饶,比起为自己辩护,似乎他那个答案,对她来得更重要。

“你身上有股味儿,脂粉熏香都掩不住。头回见你,恶心得我想呕。”他嘴唇开合,用那么漂亮的唇形说这样刻薄的话,“如今我方明白,那是什么味道。——是黑了心肠、烂了魂魄的腐味,是你那淬满了毒汁的心肝散发出的恶臭。”

他眼瞧着她跌坐在地,被羞辱得落下泪来。

他笑了笑,抬手令道:“把她拖下去。”

福喜道“是”,命两个护院上前,一左一右扯住二姨娘。

她流着泪,绝望又凄凉地摇头,“看来,我说什么都没用了。也好,也好!赵晋,你这瞎眼的混蛋!我那么爱你,我那么爱你啊!你为什么要娶卢疑霜,为什么要带回凌轻絮?一个做了你的正妻,一个怀了你的孩子,那本是我的!那位置本是我的!只有我才能给你生孩子,只有我的孩子能继承赵家的所有!赵晋,我是害过人,可不管我害过多少人,我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你!为什么你不领情,为什么你总是冷若冰霜,我守着你这么多年,我对你这么好,为什么你这么狠心绝情,要把我所有的期盼都毁掉?为什么,为什么!”

她眼泪如雨,这么多年,不曾如此放肆的哭过。她忍了那么久,演了那么久,也爱了那么久,原来都没有用,都没用的!她永远等不到他,永远得不到他。

她捂着心口,猛然呕出一大口鲜血。

赵晋闭上眼,沉沉地道:“都是你自找的。”

是……,是她自找的。那年他娶了卢疑霜,曾派人来问她,愿不愿嫁给临城一个乡绅之子,若是愿意出嫁,他将备上丰厚的嫁妆,把她当成亲妹子一般风风光光送出门,他说,今后赵氏就是她的娘家。

她不愿意,为此,她又哭又闹,跪在老太太面前,说如果此生不能做表哥的女人,她宁愿铰了头发做姑子去。

后来她如愿以偿了吗?

她挣到了留在他身边的机会,却再也没能得到他半点温柔。

他所有的好,所有的耐心,都在那一句“今后赵氏就是你娘家”的话语里,用尽了。

二姨娘痛楚地伏低身子,抢地大哭。

她悔 ,她不甘心。

她痛彻心扉,撕心裂肺。

赵晋并没有觉得畅快。终于揪出这个潜伏在他身边多年的凶手,他并没觉得轻松。

此刻立在空旷的庭院中,听着那风嘶声吟唱着悲凉的戏目。

他的后宅就是一场大戏,喧闹,杂乱,虚伪。

他就是台上常在的小生,走走停停,一唱一顿,一言一行,早被命运规划好。

身后一切声音熄止,大戏落幕。他颀长的影子映在轻雪铺就的道上。走去书房,手里卷着一册书,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听见雪簌簌落在松枝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他信步走出来,立在阶上瞧那不绝的雪势。

福喜悄然凑近,垂头木然道:“爷,二姨娘一刻钟前,自缢了。”

赵晋缓缓回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过了多久,他薄而淡的唇方轻轻开合,却只溢出一个字。

他说:“好。”

几日后,柔儿得到二姨娘过身的消息。

一名妾侍,死后连一点水花都没有惊起。

柔儿在后院烧了一沓纸钱,聊表心意。

并非同情作恶的二姨娘,只为她之死,是因自己而起。

作者有话要说: 四章合一奉上。这章有点没感觉,好像干巴巴的。我试着代入一下二姨娘,撕心裂肺念了一下她说的那些话,才有点点感觉(这戏瘾是怎么回事)。明天还是0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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